莫玉笙刚走到门口,王府长史周恒便立即迎了出来,赔笑道:“姑娘来找王爷吗?您怎么不进去呢?”
  往日她确实是直接进院子的,但今天她下意识停在了门口,不知道是赌气,还是真的对崔思道失望了,态度恭敬梳理得很。
  她咬唇,说着自己从不曾用过的敬称与谦词“我,不,民女有事想求见殿下,想请大人帮我向殿下通传一声。”
  周恒一听这话,吓得头上脸上直冒汗,他连忙朝莫玉笙拱手:“这小人可受不起,真的受不起姑娘的一句大人。您若是要进去,小人直接帮您通报便是。”
  莫玉笙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安抚的笑了笑:“有劳了。”
  “不敢当,不敢当。”周恒用袖子擦了擦额头,这才急急忙忙走进了屋中。
  不一会儿,他就出来禀报:“姑娘,王爷让您进去。”
  莫玉笙点点头,不紧不慢的走进了屋中。
  周恒做了个手势,一旁伺候的所有人全都跟着他,退到了远离屋子的廊边。
  莫玉笙走进门中,见崔思道正坐在软榻上。
  他自己左右手互博,下着一局棋,她进来时,他也并未抬头,白皙的手指将一枚墨色棋“嗒”一声下到了棋局里。
  莫玉笙抿了抿唇,向前几步,对他像模像样,恭恭敬敬的欠了欠身:“民女见过王爷,民女今日有事要与王爷说。”
  崔思道怔住,他坐正身子看向莫玉笙,眼神沉沉的:“何须行这些礼,你何时与我这般生分过?快过来坐吧。”
  她竟连师兄都不叫了,难不成还要与他断绝师门关系?
  莫玉笙并未如往常一样,与他同座一个软榻,而是挑了离他较远的一个雕花圆凳坐了。
  刚坐下,她就忍不住刺他:“都说礼多人不怪,我虽自南疆乡野来,却也并非不懂得礼数。”
  崔思道定定的瞧了她的动作,心知她此刻定然是厌极了自己。
  他面色淡淡,顺势道:“若你要讲礼节,那也随你的意。”
  他一点也不为所动,也根本不在乎她的态度。
  莫玉笙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移开视线,将自己的来意道出。
  “王爷金尊玉贵,王府门楣也高贵,虽然民女与王爷同出一门,但王爷几年对我的殷殷照顾,也足以将恩情还尽了。”
  她顿了顿,坚定道:“天下无不散的的筵席,我叨扰王爷多年,心中亦是过意不去。所以我今日是来请辞的,我想要搬出去,自己立女户。”
  崔思道态度极好,他静静听她说完,却正色拒绝:“现在你还不能搬出去。”
  莫玉笙闻言,大感讶异,她瞪圆了眼睛:“为什么我不能搬出去?既然惹你厌烦,我就搬出去,也省得你将我嫁给别人。”
  崔思道眼神温和,他看着她的雪腮因气愤而洇出嫣红,只语气平缓,不疾不徐道:“外面不安全,你一个孤身又貌美的女孩子,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或是有忙命之徒惦念你的美貌,欲行不轨之事,你又能怎么办呢?”
  莫玉笙不服气:“你不是要我嫁人,要扔我出去?既然都是出去,那你管我作甚?我已经决定要去金桂巷买宅子,宋太医一家也会照顾我。我既然做了决定,那我自己生死自负,再与你无关!”
  她瞧着崔思道清俊微冷的脸,咬牙道:“所以我的婚事也不要你做主,等我不喜欢你了,我就来个坐产招夫,找个年轻俊秀又好拿捏的公子伺候我!”
  “咳咳咳……”崔思道心口憋闷,他压抑不住闷咳了几声,好似被莫玉笙呛住了一般。
  咳嗽不止,他又立即从袖口里拿出帕子,捂唇轻咳,一张雪白冷淡的脸上都被咳出了红晕。
  莫玉笙吓了一跳,她下意识起身,想要过去帮他倒水,只是才向前一步,她又逼迫自己坐回了原地,露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她有些嘲弄道:“我不过一句普通的话,就能呛到堂堂摄政王了?”
  崔思道急急喘了一口气,便移开了捂住嘴唇的帕子。
  他抬眼凝视莫玉笙,无论她方才说了什么,他依然不为所动:“总之,你现在还不能搬出去。”
  莫玉笙立即要反驳,崔思道抢在她前面道:“林渊与你相谈甚欢,你也不讨厌他,他家曾受过我的一次恩惠,你嫁过去,他家人人都会尊敬你,爱护你,这总比你坐产招夫招来的人靠谱多了。”
  他还是那一副说辞:“他前途无量,又答应过我,若是他年过三十五,你还未有子嗣,他这才纳妾。之后的子嗣也记在你的名下,而妾则给足银子,打发她去庄子。我是为了你好,这是能找到的最好选择……”
  莫玉笙却只觉得这些话刺耳得很,他这些“为她好”的说辞,她听着觉得既不可思议又可笑荒谬极了。
  她忍不住打断了崔思道:“我就是想要知道,为什么你偏偏要我嫁人?还一定要我嫁给林渊?”
  莫玉笙听他方才的安排,那话里的意思,他不仅给她选了一个前程光明,温润如玉的丈夫,还给她选了一个承了他恩惠,而不得不对她好的婆家。
  甚至,他连她日后子嗣问题的最坏情况,都考虑到了。若她有子嗣,自然能与林渊相守一生,无子方能纳妾。
  便是为人兄长,这也是许多“兄长”能做到的最好的地步了。
  可就是他这样的面面俱到、深思熟虑,反而更让莫玉笙怒火丛生。
  她早说了自己还不想嫁人,也不要他管她,他怎么就听不懂呢?他为什么就一定要这样执拗呢!
  莫玉笙看到崔思道身旁的棋盘,想到以往人人都说他城府深沉,且爱未雨绸缪,将所有人都当成棋子的行事风格。
  莫玉笙有些明悟。
  她以往从不会用恶意来揣测他,现在居然也忍不住说戳他心窝的话:“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又在盘算一些什么?我现在成了你的一枚棋子,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是你棋盘上的棋子,就要掌控在你的手里,必须由你来控制她未来的动向?”
  听了这话,崔思道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捏紧了变形的手帕,嗓音极冷,又半分不可他人违抗忤逆。
  “无论你怎么说,你都踏出不了王府一步。当初师父让我照顾你,我理所当然要安排好你的将来。你的庚贴,我已经交给了林渊的母亲,他的庚贴我也已经收了。”
  他看向气得眼眸瞪圆,胸口起伏的莫玉笙,肯定道:“此事已成定局,再无圜转的机会。”
  莫玉笙没想到,竟然连她的庚贴,他都拿去交换了!
  她看着崔思道平静的神色,心口却如同被撕裂了一般,露出了其中的血肉,伴着刺刺挠挠的剧痛,以及深深的失望。
  他竟然这样摆布她!
  她真是太失望了。
  莫玉笙浑身发颤,她小脸微白,咬着嘴唇暗自落泪了一会儿,才无比失望的看着崔思道,讽笑起来。
  “好!你当真是我的好兄长!寻常兄长也是这样为自己妹妹打算的,更何况庚贴都换了,我还能如何呢?难不成让林公子一家,背上被女方悔婚的名声?”
  她忍不住抽泣了几声,又感觉自己露了怯,便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眼泪,直视崔思道:“林公子这样的如意郎君,足够配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了。既然你已经安排得稳稳妥妥,明明白白的,那我自然不能辜负兄长这片苦心了!你放心,到时候我自然会乖乖嫁到他们林家。这下,你满意了吧?”
  崔思道移开眼神,他神色里有些深沉而隐晦的情绪,只是他嗓音却十分平静,甚至还有几分欣慰。
  “笙笙这样听话,我自然很满意,希望以后你也能这般乖顺。”
  这刺耳的话,简直让人恨不得握拳,上去砸他几拳。
  莫玉笙深深看着崔思道,她冷笑了一下,忍不住用力拍了下桌子,便招呼也不打的跑了出去。
  周恒站在院子边,见到眼圈红红,急步匆匆,神色悲痛欲绝的莫玉笙,不由焦急道:“诶呦,我的姑娘,您走慢些,仔细脚下。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王爷都是为了您好,那林家公子真的很不错的……”
  都是为了她好?莫玉笙简直不认识这几个字长什么样,是什么意思了。
  她站定,对周恒道:“这罔顾了我的意愿而对我好意,我心领了。真是谢谢师兄,他可真是一位称职的好兄长,好哥哥!”
  莫玉笙不等周恒辩解,立即朝着自己院子走去。
  她心中好像有怒火越烧越旺,她也一阵风似的越走越快。等穿过紫藤花架时,脑海里却又想起,前几天师兄与沈西柔在此亲密说话的场景。
  一个恍神,莫玉笙脚下被绊了一下,她在一旁远远跟着的丫鬟眼里,突然跌倒在地。
  丫鬟惊呼了一声,连忙过来扶住莫玉笙,担忧又焦急的询问。
  “姑娘疼不疼?让我们看看摔倒哪里了?”
  “姑娘能走吗?不如我们扶着姑娘去最近的抱厦擦药好了。”
  “您应当小心些,您细皮嫩肉的,这有多疼啊,王爷若是知道了,会很心疼的……”
  他会很心疼,他真的会心疼吗?
  莫玉笙没有回答婢女的话,她低头,只见自己柔软白嫩的掌心被碎石子划破了皮,正有鲜血涌出。
  膝盖处也有刺痛,也是破皮流血了的,但也只是轻伤。
  莫玉笙却立即爬了起来,浑浑噩噩的朝自己院子里走去。
  她红着眼回头,想要安慰惊慌失措的婢女,却无法露出笑容,只能干巴巴道:“我不疼的,这只是轻伤,而且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与你们无关。我要自己走回去了,你们都别跟着我。你们放心,周恒若是因此事责备你们,我便亲自去找他。”
  莫玉笙说着便自己忍着疼痛,浑浑噩噩自己往院子里走去。
  这些疼痛刺激,让她怒意渐渐消失,理智又重新回来了。
  莫玉笙心情复杂,她明明打算要搬出去的,方才却因为怒上心头,对崔思道说自己要嫁给林渊了。
  庚贴一换,说不定林家亲戚也知道了,她和林渊定亲之事。
  事情也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已成定局,再无圜转的可能。
  这一天之内的转变,还真是让她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