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轻文小说 > 阴灵之路 > 第54章第54章
  但是?张学监近乎喃喃地重复着。
  祭酒稍稍加重语气:但是,你看慎太子他落到阴世天地以来这近两百年的时间......可有真正地做成了什么事情?
  张学监沉默下来。
  他年岁小,一直被护在帝城里,真的就是能解释这一切的所有理由了么?祭酒平静地问。
  张学监仍是没有回答,但他的目光却已悄然抬起,望向了帝都正中央处的那座巍峨庄严宫城。
  他出身司马氏,所以他享有了许多便利......
  最直观的一个,莫过于如今太学里的童子学里。
  在慎太子之前,这大晋朝里,真的就没有人想过在太学里分立出这样一个部分吗?
  当然不是!
  不说散落在民间的一众沧海遗珠,也不必说原本没有打算往外送的各宗各派的年幼小郎君,只说各个世家望族里的夭折小郎君们,便是勾连各家的很好枢纽。
  那为什么童子学就是没能成呢?
  因为其中的利益纠葛。
  童子学设立下来,到底是归属于太学内部,还是要独立出去,只是太学下辖的一个单独学府?
  这童子学里收录的生员有什么标准?各家的小郎君想要进入童子学学习,是凭的身份,还是凭各自的天赋?若只是依赖小郎君的天赋,这天赋到底又该怎么划分?
  童子学里负责教授学识的,又是哪些博士?他们是不是要在一定的范围里挑选?小郎君心性不定,很容易受他人的影响,若有人想要借童子学故意影响小郎君,岂不反祸害了小郎君,搅乱了家族?
  还有最后也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从童子学里毕业的生员,到底该怎么安置,往哪里分配?
  这一个个的问题,一个个利益纠缠的关键点......
  着实是太复杂了,但凡身份稍微差了些的,都把持不住。所以童子学这件事,就那样被搁置下来了。
  张学监辅助祭酒监管太学也已经有近三百年时间了,这些事情不需要祭酒细说,他自己也都清楚。
  司马氏......祭酒总结也似地道,是他的助力,也是他的桎梏。
  而他,很显然,还没有办法挣脱这个桎梏。
  阴世是,阳世是。
  祭酒沉默一瞬,似乎抬眼往什么地方看了看。
  张生,他唤了学监一声,你看到了阳世里的大晋朝廷了吗?
  学监无声苦笑,反问祭酒道:若是我说没看到,祭酒您信吗?
  祭酒似乎是想笑的,但他没能笑出来。
  阳世里,天下已经被置在沸锅上了啊......
  张学监嘴唇蠕动半饷,终于发出声来。
  慎太子他,他就是在为了阳世的局势变化在做准备......
  张学监到底没能将话说完。
  不是祭酒打断了他,而是张学监自己的原因。
  祭酒发现了,他似乎又想笑,只可惜心情太过沉重了,他仍是没能笑出来。
  我知道......他道。
  张学监泄气地放松了肩膀。
  不独独是你看着,我、其他人,也都在看着。祭酒道,可是有用吗?
  张学监无言许久,缓慢地摇了摇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今后位上的那位,并不是愿意安分的,就是武帝生前,也对那位颇为不满,几度犹疑......
  可是到武帝死,那太子妃也仍旧好好的,她安安稳稳地登上了后位。为什么呢?
  是慎太子没有托梦劝告他阿父阿母吗?是武帝、杨后不知道贾氏吗?
  都不是。
  是武帝和杨后,想要贾氏的女子坐在后位上,帮助他们那智商低弱的孩子制衡司马氏族里的各位王爷。
  他们想要让当今这位......孩童,坐稳一国之君的位置。
  所以,那贾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品行都不重要!只要贾氏还想要皇后的身份、还想要借着那孩童掌握权柄,那皇后贾氏、那贾氏一族,就一定会护住皇位上的那个孩童......
  祭酒似乎是累了,声音沉而慢。
  阳世那朝堂里,看的已经不是合适不合适,看的已不是能力不能力,而是身份,是立场......
  这样的司马氏一族......
  真的还有救回来的可能?
  真的还有救回来的必要?!
  学监听着祭酒道声音,不自觉担心地唤了一声:祭酒?
  祭酒摇了摇头,声音里又多了几分力量。
  野心勃勃的皇后贾氏,握有一方封地的各位司马氏封王,再搭配上一个孩童也似的皇帝......
  他问张学监:张生,你真看不出这里头的凶险吗?
  张学监原本还只是沉默的面容裂出了一道长而深的裂痕。
  祭酒......
  一旦诸王动乱,侵害中央,诸世家望族真的还能安稳?
  天下动荡已是近在眼前,他慎太子说要扭转大势?是!他也确实在做事了,可他连司马氏一族都还没能收拢镇压住,又去说什么天下?
  祭酒苍老的声音激动至极,仿佛回到了当年他尚在阳世,面对那道册封太子的圣旨时候的朝朝夕夕。
  祭酒......张学监很是担心,颤抖着的手扶住面前的那个小钟,仿佛这样也能扶住对面的老人。
  不知过了多久,张学监才听到那边传来的答复。
  我无事,张生你不必担心。
  总之,祭酒道,张生你且记得,司马氏不可信!慎太子......
  在他将司马氏收拢住了再说!
  张学监郑重应了一声,保证也似地道:是,我知道了,祭酒你放心。
  祭酒沉沉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想要能放心啊。
  可是,能吗?
  张学监心底生出了一丝愧疚。
  祭酒,你放心!顿了顿,张学监想到了孟彰,祭酒,那孟氏阿彰他......
  他顿足悔道:我不该让他入童子学的!!
  祭酒听得张学监这悔痛无比的话语,倒是真被逗笑了。
  行了,这事怨不得你......他道。
  孟彰这件事,实在是怨不得张学监。慎太子对孟彰异样看重这事情,整个洛阳帝都里,有资格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没资格的也都听到了风声。
  在这种情况下,张学监便是想要给孟氏那位小郎君另行安排,也是不能的。
  太学毕竟是隶属于大晋中枢的学府,他们对司马氏再不满,也不能表现得这般明显。
  若不然,非但太学招灾,那位孟氏小郎君未必也能有个更好的去处。
  司马慎毕竟是大晋阴世皇廷里的太子殿下,又极得武帝和杨后爱重,他再在司马氏一族里处处受限,出了司马氏一族,他也代表着司马氏一族的脸面,岂是旁人能够随意敷衍的?
  张学监沉沉地叹了口气。
  慎太子......
  祭酒笑道:慎太子能识人,也是他的本事,我等既然已经慢了一步,便是慢了一步,得认。不过就孟氏阿彰这件事情......
  他顿了顿,语气倒是轻松了些。
  可未必就真能一切都如慎太子所愿。
  张学监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以后,他也有些明白祭酒这话所从何来了。
  祭酒是说......
  孟氏阿彰?
  祭酒点了点头,回答道:今日是你亲自帮着孟氏阿彰录名的,说来你比还没有亲眼见过他的我还要熟悉他,你真觉得......
  慎太子能够轻易收服得了他?
  孟氏阿彰可是世家子!司马慎虽然是司马皇族,可在这个世道,世家可未必就怯了皇族。
  司马慎要收服孟氏阿彰,怕是有得磨。
  张学监认真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祭酒说得对,孟氏这位小郎君年岁是小了些,可也不是易于之辈。
  慎太子如果能有足够的手段、耐心跟他磨,确实还有一些希望。可如果慎太子想要来硬的,那结果怕是......
  张学监想到这里,也有些想笑。可他到底没能笑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祭酒也在此时开口,我倒更希望慎太子能够达成他的宏愿......
  祭酒是从三国的乱世里过来的。真正经历过那凄惨乱世的人,都不会再想要回到那样的动乱世道里。但是......
  何其艰难?
  祭酒和张学监重重地叹了口气。
  作为祭酒与张学监两位话题中心的人物,司马慎此刻也很是无奈。
  孤真的不能出宫?!他问着拦在他宫门前的将军,眉头紧蹙。
  那将军面容不动,恍似石人,只重复着一句话:请太子回宫。
  司马慎紧握着双拳,声音嘶哑:是谁让你来的?
  是阿爷,还是阿祖?
  那将军没有回答,仍然只有一句话:请太子回宫。
  跟在司马慎后头的近侍细觑着司马慎的面色,最后站直身体,上前一步直直逼视那一身铁铠的将军。
  似有寒风骤然,直扑人面。
  大胆!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要往哪里去,皆是殿下的自由!宫中诸位陛下娘娘未有明旨,你一介亢氏子,胆敢阻拦太子殿下去处?!
  “你可莫要忘了,这宫城,是殿下的家!!”
  司马慎听着,眸光动了动,却又沉寂下来。
  那亢氏将军只若未闻,直视着前方虚空,看似平常实则强硬:请太子殿下回宫。
  你!!那近侍被气得脸色直白,血珠从裂开的眼角滚滚落下。
  竟是被气出了阴灵本相。
  那亢氏将军仍旧无知无觉般地稳稳站在原地。
  此刻司马慎倒是冷静下来了,他缓缓松开紧握着的拳头。
  所以不是阿爷,也不是阿祖,而是......阿父?司马慎问。
  那亢氏将军未有任何反应,只得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请太子殿下回宫。
  但即便如此,一直紧盯着他的司马慎也已经有答案了。
  他身体骤然放松,就像绷紧到了极致的弓弦猛然失去了坚持的力量,整个就松垮了下来。
  司马慎咧开嘴,笑得无奈。
  果真是阿父。
  他此刻的语气很是平和,就像往日一样,反倒没有了早先时候的恼怒。
  但大抵也正是如此,所以他那面上的笑容才平白显出了几分凄楚酸涩。
  殿下.....近侍一时顾不得收敛本相,上前一步,担心地低低唤道。
  司马慎回头对他笑,又摇头让他不要太过担心,才重新对那亢氏将军道:阿父担心我......所以他果真还在查?
  那位亢将军闭上嘴巴,不再说话,哪怕是那句重复的、单调到刻板的话。
  司马慎笑了一阵,才收了面上的笑意。
  他木着脸:那我要去峻阳宫。
  说是这样说的,他却没有往前迈出脚步,而是麻木地盯着那亢氏将军,问:不会这样也不行吧?
  那亢氏将军不答话,却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在侧旁的道路站定。
  前行的道路被让了出来,再无遮拦,可司马慎却觉得,这条道路是那样的狭窄,以至于他几乎没有办法往前迈出一步......
  没有人催促他,他们都陪着他等。
  只要司马慎不动,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动作。
  司马慎扯了扯嘴角,终于抬起脚步往前走。
  一步一步,他走得很是稳当,但那快速收敛了本相的近侍却是抬手低头,用长袖遮了遮面,擦去什么后才快步追上去。
  亢将军也带着麾下将士跟了上去。
  直到送着司马慎走入峻阳宫里,他才停下了脚步,领着一众将士从另一条小道离开。
  司马慎和身边的近侍都听到了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他们脚步顿了一顿,然后才继续往前走。
  峻阳宫里很快有宫人迎了过来。
  她们跟司马慎屈膝行礼,笑问道:殿下来了?陛下和娘娘正在说着你呢。
  司马慎扯着嘴角笑了笑,仍像往常一样点了点头,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往峻阳宫正殿里走。
  正殿里,司马檐和杨氏确实是在等他。见得他来,他们当即就笑了起来。
  阿慎来了?快来坐......
  司马慎的脚步停了停,一时站在了原地。
  司马檐和杨氏只作不知。杨氏更是直接从席上站起,亲自来牵了司马慎的手,引着他往司马檐那边走。
  快来,我们正听说了些好玩的事情呢,你来得正是时候,跟我们一起听听......
  司马慎的手被杨氏握住,杨氏惊了一瞬,不由得停下脚步,一迭声急问道:阿慎,你手怎么这么凉?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谁欺负了你?!谁敢欺负你?!
  杨氏一面问,一面倒竖了柳眉。
  司马慎一点点将目光挪过来,望入杨氏的眼底。
  杨氏眼里,有真切不虚的担心、愤怒,但是......
  他没见到任何的动摇。
  司马慎缓慢地摇了摇头,又摇摇头,最后才道:没有,没有旁的什么人欺负我。
  没有旁的什么人......
  明明司马慎的用词足够微妙,但杨氏却似乎真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她重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一面说着,杨氏还一面握住司马慎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司马慎那冷到发抖的手。
  司马檐也全没见任何异样,他很是松了口气,只吩咐身边的近侍总监道:去将殿里的温度升起来。
  近侍总监恭敬应了一声,弯腰退了下去。
  峻阳殿里的温度升起来了,司马慎的手似乎也暖和了许多,但他的心底、眼眸深处,却有什么又一次沉淀下去,与早先无数沉积在那里的阴暗叠加在一起。
  ......多谢阿父。司马慎最后道。
  司马檐和杨氏都笑了起来。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呢。我们可是你的阿父阿母,总是更愿你好的,不过是一些小事而已,你马虎,我们总得替你多留意些......
  帝城峻阳殿里司马慎这边的氛围既是暖融又是森寒阴冷,但太学童子学里孟彰、谢尚之间却是真真正正的融洽。
  孟师弟,谢尚带着孟彰走遍了整个童子学的学舍,你们童子学的生员,都是在这边上课的。
  孟彰只是点了点头,还没有说话,从他们身后的拐角处就走出两个结伴而行的小郎君。
  小郎君们见到谢尚时候,当即就笑开了,快步跑到他们近前。
  谢师兄......
  谢师兄。
  忙而不乱地跟谢尚见过礼后,两位小郎君又都笑着跟谢尚说话。
  谢师兄,你都好久没有往我们童子学这边来了,今日怎地就得空了?
  谢尚也笑了起来。
  他笑容温暖和融,灿灿烂烂,轻易照了人一身暖意。
  我这些日子是真的忙啊,不过忙过这段时间以后,我大抵就能空出时间来了。说起来,今日要不是为着孟师弟,我也还未得空闲过童子学这里来呢。
  听得谢尚这样说,两个小郎君不说信不信,先就狐疑地抽了抽鼻子,用力地、仔细地嗅着什么。
  随后,一个小郎君找到了答案:可是,谢师兄你身上还有酒气啊......
  另一个小郎君哈了一声,半疑地问:谢师兄你说的忙,就是忙着喝酒?
  谢尚摇了摇头,诚实道:并不是忙着喝酒,我收到学监消息回太学里之前,正在跟各位族兄叙话呢。
  族兄......
  听闻是谢氏一族内部的事情,两位小郎君就知晓了。
  他们轻巧地将这件事带过去:原是这样的......
  等等!两位小郎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谢师兄你方才说的是......孟师弟?
  对,我也听到了,谢师兄你刚才提起学监?
  两个小郎君这样问着,也不等谢尚回答,便将目光转向站在谢尚身后的几个人里。
  他们直接就找到了孟彰。
  因为这真的是太明显,也太容易辨认了。
  孟彰、孟庙、顾旦三个人中,就只有孟彰年岁最小、身形最是单薄......
  谢尚笑着点了点头,同时他侧过身来,对孟彰招手:孟师弟快过来,这是你的两个同窗。
  这是卢照,出身范阳卢氏;这是郑潮,出身荥阳郑氏。
  孟彰从谢尚身后走出,大大方方对着两个小郎君拱手一揖:孟彰见过两位同窗。
  孟彰?
  孟彰!!
  卢照、郑潮两位小郎君对视一眼,下一瞬齐齐露出亲近友好的笑脸,与孟彰还礼。
  原是孟彰?久仰久仰。
  旁人说久仰,或许是在客气,但卢照和郑潮两个今日说的久仰却是真真切切的久仰,半点不带虚假的。
  你是来录名的?已经见过学监了?卢照很是亲近地问道。
  孟彰笑着点了点头。
  郑潮看看孟彰,又看看站在他身侧的谢尚、身后的顾旦,便问:孟同窗你择定了谢师兄做导引师兄?
  孟彰点了点头,应道:是。
  郑潮面上是肉眼可见的羡慕:那可真好啊,有谢师兄领着你,不说童子学,便是整个太学,孟彰你都能去。
  谢尚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孟彰笑了:确实是我的荣幸。
  卢照、郑潮更跟孟彰说道了几句,便也就告辞离去了。
  在卢照、郑潮转身之前,谢尚叫住了他们。
  卢照、郑潮停住脚步,回身看谢尚。
  谢尚走到卢照这两位小郎君近前,半弯下身去直视着两位小郎君。
  孟师弟在学里也领了一个书童,他说着,偏头往一直静默半低头的顾旦看去,然后又重新看定卢照、郑潮两位小郎君,诚恳道,烦劳两位师弟帮忙,多看顾着他们两个可行?
  卢照、郑潮对视得一眼,又看了看顾旦和孟彰。尤其是孟彰,这两位小郎君的目光更是停留得久了一些。
  孟彰迎着两位小郎君的目光,面上很是柔和。
  卢照和郑潮当即就笑了起来:不过是小事,谢师兄放心,我们会吩咐下去的。
  这两个小郎君心里明白,与其说谢尚是在拜托他们多看顾孟彰,倒不如说是谢尚跟孟彰两人请他们多看顾着些顾旦。
  毕竟孟彰现在可是整个洛阳帝都里的香饽饽,不似顾旦,早先时候一直被学里的其他书童排挤......
  不过今日之后,顾旦可就不一样了。
  感慨地看了似乎也有些诧异的顾旦,卢照、郑潮两个小郎君又都笑了起来。
  不过是小事罢了,我等同窗,原就应该多亲近些。谢师兄只管放心便是。
  谢尚笑了起来,然后豪爽地道:就拜托你们了,待回头,我请你们吃醉月楼的烤鸭。
  卢照和郑潮两人眼睛都亮起来了。
  只有烤鸭?卢照问。
  饶是谢尚早有心里准备,听得这个问题时候,身体也是颤抖了一阵。
  不过看着卢照、郑潮两位小郎君殷切的眼,他还是再加了一句。
  那就再多一只烤鹅!
  听得谢尚这样大方,郑潮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谢尚却是先一步开口道:不能再多了,再多,你们消化不了,回头就有人该找上我了!
  郑潮很有些惋惜,但还是点头:行吧,那就两只烤鸭一只烤鹅。
  谢尚还想要说些什么,卢照先道:谢师兄,我们可是两个人呢。能吃得完的,你且放心吧。
  谢尚细细打量过他们一阵,终于点头:那行,要是吃不下了,你们可记得不能给我硬撑,否则回头他们来找我,我就去找你们!
  卢照、郑潮两人面色一喜,尽皆拍着胸膛叫谢尚放心。
  谢尚能放心吗?
  不能!
  醉月楼是什么地方?那是帝都洛阳城里最好的灵食灵膳之地。
  那里的灵食灵膳远不只是味美那么简单,它们膳食中的灵气更是浓郁厚重。
  似卢照、郑潮这样的小郎君,碰上醉月楼的膳食,少有能拾起自己自制力的时候,常常被膳食里的灵气堵得难受。
  最严重的那一次,就是某个小郎君被膳食里未消化的灵气冲击本命精元,差点动摇根基。
  也是自那以后,各家长成的郎君都分出了部分心思,盯紧自家家族里那些未长成小郎君的膳食。
  醉月楼,就是被各家郎君限制的重点。
  谢尚能开口直接说请卢照、郑潮这两个小郎君吃醉月楼里的烤鸭烤鹅,固然是因为谢尚跟卢家、郑家的成年郎君交情不错,两家郎君能信他,但也是担了风险的。
  谢尚盯着卢照、郑潮两个小郎君一阵,最后说道:那行,到时候我给你们将烤鸭、烤鹅带过来。
  说是带过来,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就是谢尚想要盯着他们。
  不过卢照、郑潮也不在意,当场就应下了。
  行!到时候我们等你!!
  送走了卢照、郑潮两个小郎君,谢尚松了一口气,站直身体又对孟彰、孟庙他们笑开。
  这学舍里,我都领着你们转过了,接下来,你们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孟庙闻言,看了看孟彰。
  若按着阿彰的心思的话,那接下来的,他觉得应该就是......
  劳烦谢师兄,我想看一看太学里的藏书楼。
  孟庙心中一叹。
  看吧,他就猜会是这样的。
  听到孟彰的话,旁边顾旦的眼睛也都亮起来了。
  孟庙看看孟彰,又看看顾旦,心里再次重重一叹。
  阿彰挑的,果然跟他是一路人!
  至于谢尚......
  那是阿彰挑出来帮他自己补全某些缺失的,不太算。
  谢尚看过孟彰,又看过顾旦,旋即笑了起来。
  藏书楼?!他赞道,孟师弟你果真是好眼力,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我们太学里最宝贵的东西。
  谢尚溢于言表的赞赏那般的明显,弄得孟庙愣了愣。
  原来,竟也是一样的吗?
  谢尚没在意孟庙面上的异色,他带着孟彰、顾旦和孟庙找了个方向,便开始领路。
  一面走,谢尚还一面跟孟彰解说着太学的藏书楼。
  我太学的藏书楼,比之宫城之内的藏书楼也差不了多少的。不过......
  说到这里,谢尚顿了一顿,回头看向孟彰:书籍之贵重,远胜其他珍奇,所以哪怕是我们太学的生员,也并不是说想入藏书楼就能入藏书楼的。
  孟彰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孟彰确实是明白。
  在这个时代,知识是被皇族、被世家、被望族封锁的,轻易不会流传到外头去。所以似孟彰前生司空见惯的图书馆,在这里压根就不存在。
  皇族、世家、望族乃至各方势力,确实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藏书楼,但这些藏书楼只会对族群内、势力内部的成员开放,外人想都不要想。
  谢尚看了孟彰一眼,又笑了起来。
  如果是孟师弟的话,倒不必担心这个,或许再过不久,那藏书楼的通行符文,就能刻录在你的身份玉牌上呢。
  孟彰摇摇头,问:谢师兄,要取得那藏书楼的通行符文,不知都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呢?
  旁边顾旦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谢尚看了过来,当即就笑了。
  这个顾旦,真就是太学传闻中所提及的那个样子啊......
  身份虽微末,却有傲骨,有野望。
  或许太学里的其他生员,会为此心生不喜,其他书童更是若有若无地排挤他,但谢尚却很欣赏顾旦的品格。
  因为他从顾旦身上,看到了他们谢氏几位祖公的影子。
  若不是谢氏诸位祖公不认命,抓住了难得的机会崛起,他们谢氏也不过只是一个寻常的寒门而已,哪里有现在这样的门第?
  顾旦如今确实寒微,但谁说他不能成为另一个顾姓的源头呢?
  何况......
  谢尚的目光回转,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走在他侧旁的孟彰身上。
  顾旦他已经遇到了贵人。
  察觉到谢尚的目光,孟彰抬头,带着点疑问看去。
  谢尚冲他笑了笑,回答他方才的那个问题。
  条件的话,其实说难也难,说不难也确实容易。
  不等孟彰再次发问,谢尚就跟孟彰仔细说明白了。
  要入我太学藏书楼,首先必得是我太学藏书楼的生员。
  孟彰没有点头,他只是看向了顾旦。
  谢尚道:似顾旦这样的太学书童,也是在太学生员范畴内的。
  顾旦对孟彰点点头,肯定了谢尚的说法。
  不过相比起我们这等正式的生员,似顾旦这样的太学书童想要得到藏书楼的通行符文,考验和条件还会更苛刻一些。
  孟彰微微颌首,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太学书童,是可以迁入太学生员名录,转为太学生员的吧?
  谢尚点了点头。
  对。而且相比起直接以太学书童的身份获取藏书楼通行符文的难度,还是先将自己的身份转为太学生员,然后以太学生员的身份获取藏书楼通行符文来得容易些。
  顾旦面色微动,看向孟彰和谢尚两人的目光又多了些感激。
  他知道,孟彰和谢尚这话其实是跟他说的。
  谢尚只是回了顾旦一笑,便又继续回答孟彰先前的那个问题。
  其次,因为藏书楼的藏书过多,而且藏书楼中藏书大多都是珍品,除诸位名士大儒手记外,还留有诸位名士大儒在当时的心得与体悟,所以学里在分发藏书楼通行符文时候,还会考较生员的修为和学识根基。
  如果生员的修为、学识根基不及格,这藏书楼的通行符文,学监也是不会发放下去的。
  说到这里,谢尚的脸色一整,严肃地看着孟彰跟顾旦:虽然这些心得与体悟都很是珍贵,但修为不到、根基不稳的人贸然碰触到这些前辈的心得体悟,绝不是什么好事。
  孟彰首先点头。
  莫说他也是备受庭训的世家子,只说他两世积累,也能让他轻易洞悉其中的原因。
  倒是顾旦,他多花了一点时间才真正想明白了缘由。
  在孟彰之后,他也郑重点头,更与谢尚道谢:多谢谢郎君提点。
  谢尚摆摆手,继续道:我也不过是先跟你说这么一句罢了,便是我没说,待你真的取得了藏书楼的通行符文,学监也是会提点你的。
  即便谢尚这么说了,顾旦也还是记下了谢尚的这一份人情。
  谢尚接着往下分说。
  藏书楼是太学里的资产,是太学私有,我等作为太学生员,是有资格获取藏书楼的通行符文,但这些藏书的价值珍贵,我等想要凭借藏书楼的通行符文一观其中藏书,也仍旧需要向太学学里提交一些补偿。
  孟彰颌首:请谢师兄细说。
  谢尚笑了笑,果真就说道:这些补偿,太学学里是没有具体要求的,只要价值大差不差的,也就可以了。不过一般来说......
  向太学学里求取藏书楼的通行符文的诸位师兄前辈,都会向太学学里送上一些颇具价值的藏书,又或者是他们自己的、相对特殊相对奇异的心得体悟。
  略停了一停,谢尚又笑道:当然,这只是大部分的师兄和前辈的做法而已,并不是全部。
  譬如?细看了一眼谢尚的脸色,孟彰笑着给谢尚架了一个梯子。
  谢尚顺着孟彰给架起的这个梯子爬下来,似我之前就听说过一位.......
  那位师兄,谢尚看了看左右,又压低了声音,才道,据说,往太学学监手里送了一部画册。
  孟彰很有些奇异,他玩味地道:画册?
  谢尚的神色陡然变化,凭空多出了几分扭曲。
  孟彰只一看他这个模样,心里就有数了。
  这个画册,莫不是还有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