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枝，走啊，去吃饭去。”是方丽茉，她一边说还一边伸懒腰，在办公室坐了快一下午了，她的屁股和腰椎都在隐隐作痛。
黎敏枝手里的教案还有最后一点没写完，于是答道：“好，等我两分钟。”
差不多一个学期的磨合，两个人现在算是熟络了，连着称呼都亲近了很多。当然，这也有方丽茉性格和气的原因。
她们今晚都有晚自习，所以约好了一起去食堂吃晚饭。
仍是赶在学生下课前，毕竟谁也不想在人潮里翻滚。
严冬在后退，校园有了几分春色，走在路上也不会像前个月那样着急忙慌，两人聊着天往食堂那边走过去，很是惬意。
“哎……”当话题转到学生身上时，方丽茉的表情和语气就全变了，她拧着秀眉，连连哀叹。
“怎么了？”黎敏枝问。
“提到成绩我就火大！”方丽茉愤愤地说。
“我看你期末的均分还不错啊。”黎敏枝想了想说，2班跟1班好像只差几分来着，这已经很好了。
要知道1班可是尖子生中的尖子生了，能在均分上跟他们不相上下其实足够说明方丽茉的能力。
“但还是有好多拉后腿的……”方丽茉无奈地说，“要是他们几个分数能提上来点，均分还能再高一些的。”
“那不是还有几个学习好的给你顶着吗？”黎敏枝宽慰道。
“是啊，”方丽茉点了下头，“要不是有前面那几个，还不知道会拉多少分呢，真是气人！”
黎敏枝笑笑：“所以别想太多了。”
“哎呀……”这一回的感叹总算没了失意，方丽茉的语气间还透了些得意的欣喜，“特别是陈青勉！”
“啊？”黎敏枝微愣。
这三个字突然地出现，让人防不胜防，一时间，她竟然不晓得用什么心情面对他的名字。
“这回他考得特好！”方丽茉说，“英语在年级前五！”
他的分数在2班是翘楚。
“是么。”黎敏枝眨了眼睛，他的学习她只是略有耳闻而已，好像是很好。
到食堂了，两人暂时停下对话，先在洗手池边洗了手才去取餐盘，菜还是那些，没什么变化。
寻了个不错的座，她们坐下来吃饭。
“他总分也很高，是年级第八。”方丽茉在整理筷子的时候开口，她接续了上一个话题。
“那很不错。”黎敏枝想她只能说这种话。
“是啊，完全是个能进1班的好苗子。”方丽茉说完，开始在菜里仔细地搜罗起自己不吃的佐料。
黎敏枝咽下嘴里的食物，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他怎么没在1班呢？”
“我也不太清楚，”方丽茉摆摆头，然后说，“听说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可能家里人怕他刚复学，跟不了1班的学习吧？”
“也有可能……”黎敏枝应和。
吃完饭还算早，方丽茉就拽着黎敏枝去食堂卖饮料的地方买了这儿最受学生喜欢的苹果茶。
黎敏枝很少把钱花在温饱以外的地方，所以静静地呆在门口等她。
她很快回来，还没说话就先塞过来一杯热热的饮料。
“给你。”方丽茉说。
“啊……”黎敏枝下意识地摆手，“不用……”
“一杯饮料嘛，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方丽茉对着她露出个善意的笑容，“这个是我以前在这里念书的时候就有的，特别好喝！尝尝吧！”
黎敏枝腼腆地接下，说：“那好吧，谢谢。”
是第几次了？
她真的是个很爱分享的人，平时在办公室数她买的零食水果最多，但每一次她都热情地给这个抓一把，那个送一堆的，到最后算下来自己根本没多少……
黎敏枝也在方丽茉的善意之中，尽管她从未回馈什么，可她却一如既往。
应该要回报什么的。
“小事儿~”方丽茉无所谓地摇手，对她来讲也就是顺手买杯水。
两人走走停停，不一会儿就到了教学楼门口的广场，对面是足球场，也许是天气回温了，里面踢球的人很多。
“咱们走那边吧？”方丽茉抬手指了下那条夹在足球场和广场之间的小路，从那儿去办公楼是最近的。
“好。”这正是黎敏枝的心声。
正当她们准备转变方向时，一条比风还快的黑影嗖地一下穿了过来，吓得两人连连吃惊。
黑影在方丽茉手边急速停了下来，视角被遮挡，黎敏枝只看见他手里抱了个足球，身上的蓝色校服在轻轻地摇摆。
“方老师好……”
声音一出，黎敏枝就知道了。
陈青勉往回倒了一步，全身的轮廓都落进黎敏枝的眼眶。
像是平静的水面被人砸了一颗石头进去，黎敏枝的心泛起了一阵一阵的涟漪，一圈一圈的，牢牢地把她捆了起来。
“黎老师好。”陈青勉盯着她，十分礼貌地问好。
“嗯。”黎敏枝的回答很冷淡。
不出任何人的意料之外。
“体育课？”方丽茉问，她的口吻比黎敏枝亲近很多。
“嗯。”陈青勉点头应道。
“行吧，那我们就不打扰你踢球了。”
陈青勉露出个温和的笑，说：“没有了……”
“陈！青！勉！”球场边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
陈青勉踮脚往球场看过去，瞧见胡范在急切地跟他挥手，他转过头，有些为难地说：“那老师，我先走了？”
“嗯嗯，去吧。”方丽茉说。
他的目光在折回以前又看向黎敏枝，她的脸蛋跟平时一样，不惊不喜的。
“快一点！！”胡范用双手做喇叭，大声地催促着。刚才在比赛的时候足球突然坏了，他就委托在场边的陈青勉去器材室取一个过来。
时间不等人，尤其是难得的体育课，胡范见人迟迟没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好了，马上来了。”陈青勉边跑边说。
他没有胡范的大嗓门，声音被风卷到半空，没能传到他耳朵里，离球场还有一段距离，他干脆停在一处空地，左右环视后一脚把球送了过去。
球划了条完美的线，最后被胡范跳起来抱走。
“敏枝，”方丽茉拽了拽愣神的黎敏枝，“走了。”
“哦，走吧。”黎敏枝捏紧了手里的苹果茶，默默收起了仍挂在那抹蓝色上的视线，她甩了一下脑袋，把蕴绕在里面不明所以的念头全部丢出去。
但她不知道它们被丢弃在哪里，是外面，还是依旧存在于她的脑海？
晚自习并不强制讲课，黎敏枝通常会给学生做一些知识点的测试。今晚也不例外，她把试卷交给课代表，自己则坐到讲台上监督纪律。
她带了教案本下来，准备在学生进入状态后写几篇。
水笔在手里握了好久，但她一个字也没写，甚至连本子都没翻开，教室里的学生窥见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都不敢触霉头，纷纷埋下头专心写题。
思绪又飞了，它逃脱控制很多次，在跟方丽茉回到办公室时是这样，来教室的路上是这样，到现在，还是这样……
可它到底在想什么？
黎敏枝好像根本没办法理解，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它在疯狂地挑衅她。
不经允许就擅自行动，这不是挑衅是什么呢？
晚自习结束在她对自己漫长的审视中，潦草的笔迹在教案本上很难看，她有几分不快地合上笔，带着早就收好的试卷离开了。
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方丽茉就来了，她放下手里的教辅书，拎上皮包打算回家，看见黎敏枝一个人在发着呆，她好奇地问：“还不走？”
“哦，”黎敏枝缩了缩肩膀，有种被人发现什么的焦躁，“我一会儿……你先走吧。”
“嗯，再见。”
等方丽茉走远了，黎敏枝才开始慢吞吞地收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的，就是把刚才测好的试卷和手机塞进包里。
动作拖延了她的时间，出办公室时外面已然一片肃静，教学楼和办公楼一齐隐匿在黑暗里，只有几朵微弱的光在其中闪烁。
黎敏枝择了老路下楼，楼底还有些零零散散的人，她穿过小径，踩着光到达出校门必经之路。
身旁的公告栏是陪伴她走出去的唯一伙伴。
是在半途，黎敏枝的耳朵抓到不属于她的脚步声，那声音很慢，但每一步都走得很平稳。
一辆汽车从身后驶来，长长的灯光在地面映出两条影子，被拉得变形，它持续得不长，在汽车跃过他们时，影子就变得跟黑暗一个颜色了。
两双眼睛是如何交汇的？
无非是黎敏枝放慢了速度，令两个人处在一条线上，余光就这么自然而然碰撞在了一起，没有火花，也没有愤怒。
仅有的，居然是平淡。
“老师好。”
是他先说话的，他咬着一盒饮料的吸管。
黎敏枝只抬抬眼皮，没应答。
饮料喝得见了底，他用力吸了最后一口，只喝到一半空气和一半饮料，扯下纸盒，那张微红的嘴唇水水的。
“我脸上有什么吗？”陈青勉望向她问道。
“什么？”
“那你干嘛要一直看我。”
路过一片树影，他们同时陷入黑暗，彼此脸上的表情被动地短暂消失。
“我只是觉得奇怪。”黎敏枝别开脸，眉头压得很低。
“嗯？”
“你说过吧，他们不让你踢球，”黎敏枝挑了下眉毛，露出个轻蔑的表情，“怎么，小少爷今天这么任性，不怕被他们知道？”
陈青勉轻轻笑了一下，嘴角和眉眼都勾起了愉悦。
令人刺眼。
“你是在关心我吗？”
嗓音尖锐地刮人，从耳朵到心脏，只是眨眼之间。
黎敏枝的瞳孔骤缩，在用了几秒钟平息心绪后，她瞥向他，嘴唇在微颤。
“当然不是！”
她马上反驳，并且立刻收回眸光。
可怕至极，他浑身都是吸引眼球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