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行走在街道，气势迫人，黎敏枝跟在队伍的末尾，像个挂在书包拉链上的玩偶娃娃一样。
冬至里的文明很热闹，从苏家一路过来见到的都是璀璨的灯火和繁闹的行人。
越趋近闹市区，人就变得越来越多，平日里看起来宽阔的人行道在今天显得过于拥挤，有那么好几次，黎敏枝差点就被冲到其他的人堆里。
但无人发觉，每一次都是她摆脱桎梏然后奋力追上去。
苏霖算是家里最小的孙辈，从他出现就一直是家里人的焦点，不管说什么，总是能带上他，而他往往也乐在其中。
刚出门那会儿他还能分心照料到沉默寡言的黎敏枝，可久了，他也难以顾及到存在感不高的她。
放在衣兜里的手慢慢地变冷，无论她的羽绒服多厚，也不管她晚饭吃了多少，热量的转化率还是远远不及损耗率。
手指微微有些僵硬，她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算是消磨，也算是无聊时的小把戏。
文明果真是把冬至当成小春节，除了没有鞭炮和烟火，县城的热闹程度都跟新年没有太大的区别。
火红的灯笼与多彩的灯光把建筑物点缀得如梦似幻，置身在其中，仿佛穿越时空回到最初的年代。
走一走也挺好的。
黎敏枝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尽管这时她又被苏家的人遗落了。
他们离她至少有5米远，彼此间说说笑笑，并不见得缺少什么。
想要追上前的动力在逐渐减弱，她放慢脚步，注意力慢慢被街边的小摊吸引，她大概是不需要这些小物件的，但它们值得一看。
从大伯母家到自己家，陈青勉差不多是从人海里挤回来的，家里的小区也应节装饰，门口被装点得耀眼，他踩着从灯笼里映下的红色的光，一步一步往寂静靠近。
18点到家，打开电视正好。
空调的运行还要一点时间，空旷的客厅有些荒凉。
比赛还未正式开始，于是陈青勉放低音量，找出手机。
如今的功能机没什么优点了，除了待机，他已经快3天没给它充电了，但它竟然还有一小半电量。
通讯录里没有几个人，才按两下就找到他的目标。
长久的嘟声后，话筒里响起熟悉的人声。
“爷爷……”陈青勉在叫他的时候不由自主挺直腰板。
“青勉？”老人的声音很慢，他的眼睛不太好了，总是瞧不见来电人的名字。
陈青勉用力地点点头，乖乖地说：“嗯，是我。”
“你怎么打电话来了？”老人问。
“今天过节哎。”陈青勉笑了笑，电视屏幕里的左上角开始上半场的计时。
本来父亲的意思是想把爷爷接来县城的，可老人的身体虚弱，着实禁不住从县城到老家的颠簸，所以冬至只能在家里跟同辈的亲友一起过冬至。
“我当然知道今天过节，”老人哈哈笑了两声，又问，“怎么突然惦记起我这个老头子了？”
“想祝你冬至快乐啊。”陈青勉笑呵呵地回答。
刚开始的足球赛还没进行激烈对抗，二十几个球员在巨大的绿茵场里奔跑，看起来好像很慢，但只有真正踢过球的人才知道，持续不断地跑动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
“难得你记得我……”半带调侃的口吻让陈青勉升起一阵懊悔。
从陈家的资产料理得差不多后，爷爷的生活就彻底归于平静，曾经围绕在他身前嘘寒问暖的亲人们渐渐以各种借口疏远。
就算他曾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历经了年岁，再坚硬的脊背都会被时间压弯。
陈青勉对公司里那些弯弯道道并不了解，他长了18年，甚至都不知道自家产业做的是什么……不过他知不知道并不重要……
眼底流过一阵黯色，浅浅的。
老人的仰仗只有父亲，但父亲却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予，无论忙碌或空闲，他宁肯躺在女人身上，也不会记得自己在老家还有个年迈的父亲。
可是，他也没什么资格苛责父亲，在这件事上，他们两个人恶劣的程度差不多。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陈青勉慢慢放松下来，上半身都软软地靠在沙发上，“吃完饭到家就马上给你打电话了！”
“你们就吃完了？才几点啊？”老人的语气里满是不信。
“没有了，只是我而已，”陈青勉解释，“他们还在吃。”
老人哦了下，说：“你回家了？”
“嗯。”
“没去玩？”他见过那么多男孩子，就数他们家陈青勉是最静的。
当然，这不能排除他身体上的原因。
可怜的小孩。
老人一直很怜悯他，即便他确诊了那么奇怪的病，他对他的喜爱还是一如既往的深厚，那是种单纯的同情，同情他被病魔所折磨。
“街上人太多了。”陈青勉仍然记得回家路上看见的人山人海，那真是一着不慎就会被人潮埋没。
有时他会有这样的忧虑，所以对此有些恐惧。
“热闹啊，”老人拍了把大腿说，“你这老闷家里，不嫌无聊啊？”
“那你呢，一个人闷在老家不无聊吗？爸说去接你过来，你也不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在冬至看见他的。
“因为爷爷老了。”老人无奈地笑，以他现在的状态去坐车，恐怕会难受三天三夜。
“嗯……”陈青勉用鼻音否认着，用有点傲气的语气说，“没有啊，爷爷没有老，还跟以前一样，就是变懒了，现在连门都不出。”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老人假意指责他。
陈青勉弯起嘴角，像个小孩子耍赖道：“因为爷爷那么懒，所以我才这么懒的。”
“臭小子！”老人的声音提得老高，“你敢看不起我？”
不等陈青勉说什么，老人就大手一挥，十分潇洒地开口：“好！既然你这么讲，那么我就动给你看！”
“真的？”陈青勉皱紧眉。
落下风了，他们被对方进了一个球，裁判在判断是否存在越位的行为。
“真的！”老人倔强地说，“就过年！过年的时候叫你爸来接我！”
“好啊！”欣喜里夹杂着一点难过。
没有越位，进球有效。
比分暂时变成0-1。
胡范一定在家里要喊破嗓子了。
“你也别闲在家里了，以前我们小的时候，老人们都说冬至是个好日子，出门的话可能会碰上好事的哦。”提到幼时无忧无虑的日子，老人明显是高兴的。
“封建迷信要不得，爷爷。”陈青勉说，心脏为球赛揪了起来。
情况着实不好，好像今天大家谁也不在状态。
“你不懂，”老人以一种过来人的态度反驳他，“当年我在海市赚第一桶金的时候就是在冬至！我记得很清楚！”
“那是天时地利……”陈青勉耸肩，对于他爷爷的发家史他还是略知一二的，好像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忽然有个多金的老板给他注资，从而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在海市混得风生水起，要不是为了双亲，也许现在早在海市成家立业了，可若是不这样，也不会存在他了。
“你这孩子，”要不是隔了老远，老人指定要给陈青勉一个爆栗，“怎么就是不信呢……我还能骗你不成？”
“是是是……”陈青勉嘟囔着。
不妙。
他严肃地直起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恨不得要把它抠出一个洞来。
一通电话下来，上半场都快结束了，陈青勉刚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大，在时间趋近停止的最后30秒，球门再一次被人攻破。
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头球，上帝没有站在他们这边，运气差得要命，明明守门员已经碰到球了，可球却擦着他的指尖撞进了球网，像是命中注定的。
陈青勉难以置信地站起来，然后眼睁睁看着比分变成0-2。
“老天……”
他还没有眨一下眼睛，被那个比分吓得退了半步，恍惚地跌坐在沙发上。
此时，上半场结束，中场休息，可陈青勉却感觉不到半点轻松，呆坐了许久后，等回神过来，比赛跟着继续。
很好！
球权现在在他们脚下。
他攥紧拳头在心底暗喜。
过半场了，在历经几轮有惊无险的传送后，足球来到对方的禁区。
“砰——”
一球入网，以一个漂亮的弧线避开守门员的视线，准确无误地正中网心。
1-2。
他们扳回一局，还有希望，下半场才刚开始而已。
好景不长，好不容易保持住的优势很快被人夺走，组织起来的防线轻易被冲散，对方拿到球，飞快地往禁区带，极好的配合，在一个帅气潇洒的假动作后，比分更进一步扩大。
1-3。
时间是67分34秒。
陈青勉无奈地捂住脸，面对现实着实是件艰难的事情。
空调的暖意怎么也暖不了他浸在冰窖里的身子，冷冷的，他从内到外都是难以言喻的冰冷。
他不敢再瞧下去，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多丢一个球。
踱步到窗边，屋外的红光晃眼，一个个红色的灯笼变成红色的斑点，它们嵌在黑暗里，像宇宙里的星辰。
也许他该出去走走？说不定会带来一点好运？
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想法，一出现就吓了陈青勉好一跳。
他一定是被爷爷影响了……谁叫他一直在电话里强调冬至多么多么的好……
接着看球赛？
拉到锁骨的羽绒服拉链被陈青勉拉到最顶部，他利落地从窗边转身，顺手把吹着暖气的空调关了。
避开也好。
这总比让心脏一直悬在嗓子眼好，并且他不能保证自己在面临失败时会不会丧失对呼吸的控制权。
那是座没有周期的火山，谁也没有它爆发的准确时间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