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敏枝终于想起来，昨晚改完试卷后她困得不行，直接倒头就睡了，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给手机充电……先前出门她也没有在意……
收银员有些疑惑地望着她，期盼她能尽快给予一个回应。
她能不能回答收银员一句：我不要了……
可看见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两个购物袋，黎敏枝怎么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或者……她可以说自己的手机没电了，需要他们提供一点帮助？如果他们不介意的话……
不管怎么样，她不该沉默不言，这只会让她和对方都陷进尴尬的境地。
嘴唇正欲翻动，一个排在她后面的人影靠了过来。
“我跟她一起的。”
声音熟得令黎敏枝颤栗，她后背猛地一绷，冷汗跟着从皮肤里渗透出来。
“好的。”收银员接下陈青勉递来的东西。
他没有智能机，所以到现在还是有随身带现金的习惯。
“一共2219元。”收银员把东西塞进购物袋，然后告知他最后的价钱。
黎敏枝侧脸看向他，依旧一身深蓝色的校服，拉链拉到锁骨上方，露出里面一件纯白色的棉质卫衣，他垂着头，只能看见那个精巧的鼻头，右手正在专心地翻裤兜，很快从里面翻出足额的钱拿给等待已久的收银员。
她还不太敢看那位热情的收银员，也不知道怎么开口阻止……不，是解决这件棘手的事情。
其实她不算聪明？在面对紧急情况的时候就一筹莫展。
现在她完全做不了思考，脑袋里太乱了，本来她就够乱的，陈青勉的出现让她变得更乱了。
仿佛什么都不能做，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干瞪眼。
木讷的她直到被陈青勉挤到收银台尾部才恍然惊醒，她下意识瞪住他，有些埋怨地开口：“这跟你有关系吗？”
但她的埋怨不算太重，因为他切切实实地帮忙掩住了她的不堪。
陈青勉耸耸肩，没说话，只是表示他后面还有人要排队结账。
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吗？
黎敏枝只能提着那两袋沉甸甸的袋子大步流星地往出口走去。
收银员把找零给陈青勉，他将零钱胡乱揣进裤袋，再一仰头时，黎敏枝落荒而逃的身影都快没了。
他很早就看见她了，在放置卷纸的货架附近，卫生纸跟内衣裤摆放的位置不远，他就是在挑内裤的时候看见她的。
她选东西够认真的，要一样一样地对比，完全没有注意自己的身后还有个鲜明的影子跟随着。
其实她只要稍微歪一下头就会发现他，可是她没有，以至于他越来越大胆，有好几回跟她甚至只有一个架子的距离。
从超市二楼到一楼，他始终未曾有过动摇。
而他现在依然要跟着她。
毫无怨言。
黎敏枝是在超市门口停下的，她喘了几口气，把浑身的疲惫都吐到冷冷的空气里，脖子上的围巾很勒，但她没有多余的手可以去稍微松一松。
乱糟糟的心绪有了些许平复，她开始感到羞愧，为自己一言不发的冲动离开。
她为什么要离开？
念头戛然而止，闯进她余光里的陈青勉让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转移到他身上。
“我……”黎敏枝瞥他一眼，像是要挽回面子似地说，“我只是手机没电了！”
才不是没有钱！
“哦。”陈青勉答得很平淡。
“钱我会还给你的！”她习惯了手机支付而已，没有带现金在身上。
“好啊。”陈青勉不以为然地点头，他当然知道现在她没钱，不然也不会像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站在收银台前瑟瑟发抖了。
那……
呼之欲出的语句被黎敏枝咬断，她握紧了勒手的塑料袋，打算直接走人，如果中午的时间够用的话她一会儿就要去银行取钱！
“黎老师……”陈青勉往她那边走了几步，“你等一等。”
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被叫停，黎敏枝应声停下，问：“还有事吗？”
她若不停呢？会怎么样？
他们面对面站着，距离算近，身高相仿让两个人可以毫不费力就看见对方脸上的所有神色。
但她已经停下了，在他一句轻轻的叫唤下。
她没有必要对他如此和气，她哪怕用恶劣一百倍的态度对待他也不为过，谁让他是那个男人的儿子呢？
可是她现在却乖乖地面向他……
气愤在心间翻滚，让黎敏枝的脸色变得不怎么太好看，她直直盯着他，触及他眼底的淡漠，那双明镜似的眼睛清亮迷人，隐约间还能瞧见一些她那点低端的不悦。
一种挫败从心底油然而生，因为今天中午她频频在陈青勉的面前出丑。
“嗯，”陈青勉很客气地嗯了下，他目光微微往下一挑，轻声说，“我的东西，还在你的袋子里。”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也是来买东西的，当时就在她后面排队等着结账，否则眼前的事情不会发生。
“哦……”黎敏枝觉得他的注视过分刺人，像一条生机勃勃的带刺藤蔓，干脆借着给他找东西的机会避开锋芒，“是什么？”
这问题的答案不需要他给予，因为她已看见。
太明显了。
两盒男士内裤就在右手袋子的最上面。
脸蛋好像被人投了一把火，她急急忙忙地收回视线，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
这种私密的东西她只在货架上看见过，从没想过有一天它们会出现在她的购物袋里。
“你拿走吧……”黎敏枝抬起右手，示意让他自己取走。
“嗯。”
陈青勉不紧不慢把内裤取出来。
他当时想拿三盒来着，毕竟这东西买多了有备无患，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不会做梦……还有接下来的天气会不会还是持续阴冷……
“钱我会给你。”黎敏枝在他拿走东西后又一次这么强调。
“你讲过了。”陈青勉露出几分不耐回答。
“我不会谢谢你，”黎敏枝咬紧牙关，重重地说，“我没叫你多管闲事！”
她完全可以跟收银员借一条充电线，她想他们应该会答应的，总而言之，不管怎么样她也绝不会要他一个陈家的人插手自己的事情。
陈青勉挑了下眉，只是把身后的书包取下来，然后把手里的内裤放进去，动作敏捷而不失优雅。
那条飘扬的围巾很快在人流里淹没，跟着主人的气急败坏一起。陈青勉理了理肩头有些褶皱的书包带，也转身离开。
她想遮住那个吻痕，可无济于事，起码在他面前是没用的。
他什么都看见了。
对于她脖子上那块红印的大小和形状他了如指掌，尽管他只短暂地瞥过不到1秒钟，但这并不妨碍他提取关于它的详细信息。
那也倒没什么可看的，但就是莫名地让人不快。
眼底的不屑开始大面积地流淌，此时无人认识他，他没有任何理由掩盖外人并不了解的不开心。
开门见山地说，他就是不爽！
但可悲的是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却不像她……她的不乐，起码还有他是知道的。
他侧身穿过一个又一个迎面向他走来的行人，随即远离了繁荣的中心闹市区。
中午的休息时间不算长，往超市跑这么两个来回，几乎就没什么多余的空闲吃午饭了，最好不过的办法就是在街上的便利店买点东西垫垫肚子，等到放学再去学校的食堂吃饭。
下午还有整整4节课等着，陈青勉不能不吃，他看了眼时间，不早不晚的，干脆就近择了家便利店走进去。
货架琳琅满目，但能被选择成午饭替代品的不多。
陈青勉算是个挑剔的人，都快把便利店走一遍了手里还只拿了袋普普通通的面包，他很少喝饮料，几乎都是喝保温杯里的温开水。
途径最后的货架是饮料区，他不打算做停留。
可是，脚步却在这一刻暂停，毫无征兆的暂停，并且与他的意识呈现相反的趋势。
与目光平行的地方摆放了一排整齐的牛奶，只是最常见的纯牛奶，这是他们省内一个品牌，颇得大家喜爱，所以常常能在各种店铺里看见。
陈青勉也会经常看见它，在家门口的便利店、在学校的小卖部、在同学的课桌上……但最近的一次是在刚才。
在黎敏枝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有这么一箱牛奶还是蛮招人注意的。
她喜欢喝牛奶？
好像不是第一次看她喝牛奶了，之前在她的办公桌他也看见过一次。
“一共8块。”结账台传来的声音打断陈青勉的天马行空。
“哦。”陈青勉一边应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10块钱递给收银员。
收银员利落地找出零钱，并把他买的东西装好一并拿给他。
“谢谢。”
陈青勉提上塑料袋，有些重量，道了谢就转身往门外走去。
直到冰冷的吸管戳进口腔的时候，陈青勉才真正相信自己竟然花钱买了一盒纯牛奶……这简直匪夷所思……如果叫他的母亲看见，恐怕会吓得惊掉下巴吧。
牛奶的味道不咸不淡，跟印象中没什么差别，他不讨厌，但抱有的态度还是不喜欢。
所以，它到底有什么好喝的，为什么她会如此甘之若饴，还买了一整箱……
不解让陈青勉的眉头拧得像麻花一样，他用力吸了一口，把剩下小半盒全部咽进了肚子里。
对于不喜欢的东西，他从来就是干脆利落地快速解决。
嘴角残余的奶渍需要一张纸巾，他往衣兜里找了找，翻出一包纸巾和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购物小票。
是超市的。
陈青勉很快意识到。
擦完嘴后，他撕开面包的包装袋，一口啃下一大个角，腮帮子瞬间鼓起来，他把面包换到左手，右手则一点一点地展开了那张购物小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