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将至,这是苏怜来到张家的第一个新年,自是要认真准备。她提前了好一段时间准备过年吃的小食,又问张见山年夜饭需要准备些什么。
  张见山笑道:“自从怜儿来了,咱们家何时断过吃食,我和阿吉都长了好些斤两,随意准备便是了。”又道,“除夕要上山拜祭义父,劳烦怜儿备些肴肉。纸钱、香烛和酒我已经备下了。”
  张见山极少提及以前的家事,苏怜听说要去拜祭义父,回想起二狗他娘说过的关于他的事,心道至少义父是真的。她点点头:“嗯,怜儿记下了。要不要多准备一些,也要拜祭姐姐吧?”
  “姐姐?”张见山一愣。
  “阿吉的娘……”苏怜看着他。
  张见山面上露出些许尴尬神色:“唔,自然是要备下。”
  苏怜心下有些奇怪,他是忘了这事,还是担心她不好受所以故意不提?如果是后者,却大可不必。
  农家的肴肉通常做法十分简单,不过是用白水将一整块猪肉煮熟。但她苏怜岂是如此求其随便的人,对食物的虔诚便是要用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料理它,是以她决定做扣肉。
  须得先将一整块五花肉用水煮熟,然后用钢针将肉皮扎出无数小孔,用生姜反复擦拭,放入油锅炸一遍,那肉皮经过油炸便发了起来。炸好的肉块用酱油和酒腌制一整晚,浸透之后,再取出来,且成厚片,与炸芋头片交叠摆入碗中,复倒入酱油、盐、糖、料酒与十几种香料研磨而成的十三香调制而成的卤水,一同上大锅蒸透。
  张见山亲眼看着苏怜与一块肉搏斗了一整天,蒸肉之时满屋飘香,十里八乡的狗都叫了。
  “怜儿做块肴肉,如何能想出这么多花样?”他笑问道。
  “这不是肴肉,是扣肉。怜儿小时候见别人做过,一试难忘。”苏怜莞尔一笑,“过年嘛,总得有几个硬菜不是?”
  张见山笑道:“我义父最爱吃肉,你这碗肉往他坟前一放,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苏怜跟着呵呵一笑,本想问“那姐姐爱吃什么”,话到嘴边却还是吞了回去。
  别人的伤心事,还是不要去提了。
  他说不碰她,就真的不碰过她。想来,在他心里,那一位才是他唯一真正的娘子吧。
  如此相敬如宾的过日子,苏怜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除夕那日,张见山一家早早起来,苏怜将事先备好的肉、酒、纸钱、香烛放在竹篮里,她与张见山一人一個篮子,出门便往山上去。
  今年说也奇怪,一冬无雪。虽说如此,天气该冷还是贼冷。苏怜穿着夹袄,初时倒还好,走了一阵子山路,头上便起了一层薄汗。
  张家的祖坟安置在半山一个风景极佳的位置。
  一前一后立着两个坟头,一个是张见山的义父张顺樵的,另外一个只模模糊糊写着清河张见山之妻如氏。
  苏怜心道,原来阿吉的娘姓如啊。
  苏怜帮着张见山清理坟头的杂草,阿吉蹲在如氏的墓碑前,用小手轻轻一下一下擦拭着。苏怜看了张见山一眼,走过去和阿吉一块擦。
  他们俩都没说话。苏怜心想,这孩子一岁就没了娘,恐怕对娘的记忆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太可怜了。
  张见山一边清理义父的坟头,一边看着那一大一小擦拭墓碑的背影。每年都要来拜祭,但今年的情形与往年却有一些不一样。
  三个人将肴肉、香烛摆上,又烧了好些纸钱。阿吉在他娘的坟前许愿说:“娘亲,阿吉正在读书,也开始学写字了。娘亲在天上要保佑阿吉,将来考功名,给娘争光。”
  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志气,全然不似四岁的孩子。苏怜和张见山相视一眼。
  他竟然朝着她淡淡笑了,那笑中好像有几分感激和赞赏。
  拜祭完义父和阿吉娘亲,苏怜以为可以回家了,谁知张见山却拉住她。
  他朝着南边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洒下三杯薄酒。然后将盛满酒的酒杯递给苏怜。
  他是想让她学着他的样子拜祭?可是,他在拜什么?
  苏怜手中执着酒杯,看着南方。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南边,是京城的方向。她想起之前从二狗他娘那里听来的传闻,如果真像传闻那样,京城,乃是他全家的葬身之地。
  苏怜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往地上洒下三杯薄酒。
  祭奠完毕,她将酒杯递回给张见山,迎面遇上他注视的目光。
  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与初相识时不同了。
  她以为可以下山回家了,没想到张见山又朝着西北的方向,同样重复了一遍拜祭的流程。
  这……到底是咋回事?他不解释,她也不敢问,只能学着他的样子照做。
  西北的方向,是定州?冀州?还是渝州?该不会东南西北都要拜上一遍吧?
  苏怜满脑子问号。幸好,拜完了西北,张见山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山了。
  跟这汉子相处久了,总觉得他身上好像有不少事是她猜不透的。他到底是不是高门之后,二狗他娘说的事,都是真的吗?
  除夕的开端颇有些凄凄惨惨,还好下半日是欢乐的。
  回到村里,家家户户都是热热闹闹的。有的人家早早的把门神贴上、把桃符换了,苏怜便催着张见山也早点换。
  那门神贴上之后,张见山眉间的阴霾一扫而空。苏怜察言观色,见他心情好了,便张罗着做年夜饭。
  年夜饭的菜大部分是提前几天就准备好了,只需要再准备几个新鲜的蔬食。
  待苏怜将饭菜都端上桌,才发现今日张见山竟然备了酒。
  上次她半夜喝了一碗酒,连前世的事都不小心抖出来了。她这人看来酒品不好,不能轻易碰酒樽。
  张见山笑道:“今日是过年,怜儿不必拘束,陪我喝一点屠苏酒吧。”
  甜酒香醇,苏怜是又怂又爱喝。略一思忖,便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张见山满满斟上两杯屠苏酒,一杯给苏怜,他举起一杯,微微一笑:“第一杯敬天地,愿乾清坤夷,风调雨顺。”
  苏怜道这是固定的祝词,与张见山轻轻碰了碰杯,然后满饮此樽。
  张见山又斟满第二杯,举杯道:“第二杯敬高堂,愿青松常在,羽仙常慰。”
  苏怜听到这句祝词,方觉得似有所指,青松常在是说在世的高堂父母,羽仙常慰好像是说逝去的亲人……
  她还没想明白,张见山已经喝了第二杯,她只好急急忙忙把第二杯灌了下去。
  喝得太急,又没垫肚子,她的头已经开始有些发昏了。张见山又斟上了第三杯。
  他看着她,慢慢举起杯道:“第三杯敬朱陈,愿蒲草磐石,永不相违。”
  他说的什么,她已经听不懂了,只是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很深,里面似乎有许多她不知道的深意,也来不及细细思量。
  苏怜一手扶着微微发昏的额头,慢慢地举杯,将第三杯也喝了下去。三月,初春。
  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南凰洲东部,一隅。
  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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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免费看最新内容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
  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
  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
  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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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除夕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