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写字手速极快。张见山瞟了一眼她面前刚抄好的几页,却认不出是何家何体。明明是小楷,一笔一划的极为整齐,却不知如何能写得这样快。想来过往确实是常常帮父亲抄书赚外快,所以将手速练起来了。
  张见山见她没有歇息的意思,转身从墙上取下一个皮囊。那皮囊往日是装水的,平日他进山打猎总随身带着。他从火上将烧水的陶罐取下来,给皮囊灌满热水,塞紧,然后递给苏怜。
  “夜深寒凉,抱着这个,暖暖手。”张见山道。
  苏怜愣了愣,轻声道了谢,接过来揣在怀里。
  他想起她昨夜抄的账本,便问道:“怜儿昨夜抄的账本有什么蹊跷之处?为何如此有把握,仅凭账本就能将嫁妆钱讨回来?”
  他会过问,她倒是不意外。毕竟,她现在名义上是他娘子,如果生出事端来,他也会受牵连。
  “见山哥哥反对怜儿讨回自己的嫁妆吗?”苏怜问。
  “自然不反对。但怜儿不要闹得天翻地覆才好。”张见山道。
  真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苏怜忍不住笑了:“要是凭着闹事就能讨回来,怜儿昨日不就讨回来了吗?自然不会去闹的,见山哥哥放心吧。”
  “那,怜儿打算如何呢?”
  苏怜有些犹豫,不知是否应该将自己的盘算告诉他。一方面,她总觉得这个见山哥哥太过老实,需要调教,多教教他总是好的,说不定哪天就开窍了。但另一方面他,她又唯恐他知道了会反对。
  苏怜偏头笑道:“见山哥哥知道账目和账期是什么吗?”
  “不知。”
  苏怜便将苏家账本的蹊跷之处,以及赵姨娘利用账期腾出钱来放利钱的事告诉了张见山。这些事让他知道,对他有好处。
  张见山若有所悟,沉吟半晌,又问:“就算知道赵姨娘在外放利钱,又如何?你不是不许你娘告发她?”
  苏怜笑道:“她能将那钱放出去,我就有法子把钱收回来。”
  张见山眼底眸光一闪。
  “如何收回来?”
  “见山哥哥有所不知,放利钱的风险可是很高的。放利钱其实是将自己的钱借给别人利滚利。好比说,赵姨娘把钱借给张三,利息五分,张三又把钱借给李四,利息八分。李四拿钱去做生意,能生钱十分。如此一来,赵姨娘、张三、李四都能赚到钱。可是,如果李四做生意亏了钱呢?”
  她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张见山思忖片刻,缓缓道:“赵姨娘的钱便收不回来了。”
  “这便是了。”苏怜笑了,“放利钱都是图那三分五分的利息,却不知,你贪念他人利息,他人或许贪念你的本金。”
  苏怜仔细察言观色,却见张见山面上无忧无喜、不惊不怒,也不知道他究竟作何感想。
  苏怜试探问道:“见山哥哥明白怜儿的意思了吗?”
  张见山笑了,摇头道:“我不懂怜儿在说什么。只要怜儿不要再到娘家去闹就好。”
  苏怜无奈,看来他还是没开窍。这事记不得,也只能慢慢来。
  苏怜执起笔,继续抄写起来,淡淡道:“见山哥哥明日一早还要进山,早些歇息吧。”
  “唔。”张见山应了,转身上床,钻进里端靠着阿吉睡下。
  他睡下了,苏怜抄起书来更专心。这些时日以来,他从未对她有什么非分的举动,但毕竟是个大男人,该防还是得防着。
  希望他一直如此老实下去。
  张见山躺在床上,闻着满室墨香,心中升起疑云。
  之前他以为,她不过是在家里学了一些看账本的本事,略知一二而已。大户人家的小姐们也会学这些东西,将来好掌家。但他没想到,这苏家二小姐岂止略知一二,甚至也不止三四。
  一个人死过一回,就能生出这么大的本事?
  他眯起眼睛看向烛光之中那女子的侧影。也许,该找人查一查。
  ***
  天还没亮,张见山便背上弓箭,挎上短刀,推开门上山去。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睡得正酣的女子。她这个人,白日里思虑极多、极密,但安寝时倒头就睡着了。此刻纯净的睡颜,一点也不像有心计的样子。
  他轻轻合上门。推开柴扉的一刻,隔壁王家的狗叫了一声。他瞧了那畜生一眼,畜生便耷拉下脑袋,灰溜溜地回窝里重新躺下,一副委屈巴巴的眼神看着他。
  趁着微微明亮的晨光进山,山中百鸟已渐渐醒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张见山知道自己迟了,这两日不知怎么搞的,睡得竟然比往日沉了一些。
  许是那墨香让他有种往日重回的错觉,不知不觉便沉进去了。
  祁云山树木茂盛,各种走兽在此栖息。山脚下有几十条村子,有的以捕猎为主,有的以农耕为主,有的以采药为主。张家村的村民多是务农的,猎户只有三无户。因为人少,不似别的村可以合作围猎熊、虎一类的猛兽,多是猎鹿麂、锦鸡、狐、兔一类的小兽与飞禽。
  他先去看了昨日放的陷阱,里面一无所获。他又重新将伪装用的树枝树叶铺回去。看来等天明了,还得在山里寻一些走兽,不然阿吉要饿肚子了。
  不对,如今即便是空手而归,一家人也有饭吃。因为他家里来了一个厉害的“娘子”。
  踩着熟悉的野径,他往山中深处去。说是野径,其实根本没有路,只是他对这一路已经极为熟悉,一草一木在他心中都成了路标。
  祁云山北岭的深处有一座小木屋,有人在那里等他。
  他运气加快脚步,不消半个时辰便到了那木屋门外。此时天边已经微微染了朝霞,百鸟相互应和,叽叽喳喳地热闹不已,那木屋却黑魆魆的不似有半点人气。
  张见山推门进去。那人已在里面,他一进去,那人影便躬身拜道:
  “少主,老奴恭候多时。”
  张见山拍了拍身上的露水,走过去将窗户打开,淡淡道:“叫保叔久等了。”
  “小世子近日可还安好?”那人拱手问道。
  “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