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这个称谓在昂热的姓氏前已经持续了近一个世纪。百年之前，他从朋友与老师的手中接过了遗志；百年之间，他为秘党培养出了一代又一代的屠龙者，也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
在英灵殿的大厅内有着一堵刻满了名字的石壁，密密麻麻，远远看去就像是涂上了一层黑漆，连光线都无法反射。
而在这堵石墙上，每一个名字的背后都代表着一段波澜壮阔的故事，可最终，它们却只能浓缩成这寥寥的几笔。
高浓度的龙族血统让昂热拥有了超凡的力量，也给予了他远超普通人的记忆力。他能记住每一个名字、每一张脸，却再也听不到他们喊出的那一声“校长”。
“老家伙！你可得精神点，要是这次我们真被赶走了，我可没钱养你。”坐在昂热身旁的副校长用手肘挤了挤自己的老友，以一个严厉的眼神对他发出了暗示。
他们的对面，帕西·加图索一改往日的沉默，面对着高台上的陪审团举起了手中的文件侃侃而谈。一份又一份的记录被呈到了院系主任们的面前，所有的证据最后都指向了一个事实。
作为卡塞尔学院校长，昂热挪用学院资金，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对于任何一个组织而言，这都是一个危险的指控，因为这往往预示著分裂的开始、衰败的结局。但昂热却似乎并不在意，平静地坐在椅子上，仿佛对面口中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在罗列了手中的全部证据后，帕西郑重地向陪审团鞠了一躬，“鉴于以上事实，校董会建议校方暂时停止希尔伯特·让·昂热的校长职务，全面接受调查。”
加图索家族所提供的证据以各类账单为主，每一份的最后都跟着一个天文数字，而从昂热掌权以来，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数字还在逐步攀升。
此刻的会议大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全体参会的教授面面相觑，他们知道自己的校长花钱如流水，但从未想过这“水”流得要比尼亚加拉大瀑布还要湍急。
昂热知道自己必须开口了，现在的情况与校董会上完全不同，面对弗罗斯特的质疑，他可以胡搅蛮缠，因为他知道那几个家族想要的只有最终成果，只要能得到龙王的龙骨十字，他们其实并不介意昂热用了他们多少钱。
但这群年轻的教授可不一样，他们怀揣著荣誉与骄傲，对于他们的校长充满了崇拜与尊敬，而随着时间的打磨，这种崇敬成为了某种信念，牢牢占据着他们的内心。
信念是一座孤独的堡垒，足以抵挡外界的浪潮，却无法容忍一丝来自内部的怀疑。加图索家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赶走昂热，还要将这份信念一同摧毁。
昂热站了起来，身姿挺拔得不像是一位130岁的老人。平静的眼神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眼中所潜藏着的除了骄傲还有着某些更疯狂的东西。
“1986年，我的学生牺牲了57位，连尸体都没能找到。1991年，116位，当年的毕业生几乎全军覆没，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一年毕业典礼上空荡荡的座椅。1999年，我们成功杀死了一条次代种，而代价则是半个执行部。”
在场的所有教授全都低下了头，昂热口中的数字同样代表着他们的学生与朋友。屠龙从来就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情，此刻校长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这所学院存在至今所付出的代价。
对此，有人感动，但也有人不满，原本已经被路明非击败了的加图索家代表再一次站了起来，似乎想要为自己的律师证掰回一局。
“昂热校长，作为秘党的一员，我们尊重那些为伟大事业牺牲的成员，也尊重你对他们所怀有的感情。但我需要提醒你一下，我们今天所讨论的问题是关于资金的去向，与这些事无关。”
再次起身的安德鲁终于有了一丝如鱼得水的舒适感，先前面对路明非，他只感觉自己是一名懵懂无知的学生，可对于这类经济问题，他才是真正的专家。
他绝不会再给对方转移话题的机会。
昂热沉默地站在原地，似乎并没有听见这位加图索家族律师的提醒，悲伤充斥于这位老人的四周，浓郁的像是在空气中留下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他因悲伤而选择复仇，却又因复仇导致了更多的悲伤。
作为领袖，他曾无数地次审视自己的内心，期望在那破碎的灵魂中找到一丝自我的平静，可仇恨却像是沸水表面的气泡，一个接着一个，上一个还未破灭，下一个便迫不及待地涌起。
“校长先生，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安德鲁不合时宜的提醒就像是亲戚家自以为是的熊孩子一样令人讨厌。
“抱歉，我走神了。”昂热却似乎并不介意对方的打扰，甚至反常地露出了一丝歉意的微笑，“到了我这个年纪，一说起过去就忍不住会沉溺其中。”
他的表情真挚而诚恳，但安德鲁依旧轻轻地哼了一声，对于这个借口，大律师并不满意。
“昂热先生，你需要正面回答我方的问题，交代清楚那些资金的去向。”他继续乘胜追击，发誓不再让对方岔开话题。
面对质疑，昂热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再次抬头时，看向安德鲁的眼神却同样带着疑惑，仿佛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只有他这位律师还无法领会。
“屠龙是一件需要向全世界隐瞒的事情，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即使为此失去生命，我们所能得到的也只有一份遗体托运保险。”
“但那些孩子不仅仅只是秘党的战士，也是某个人的父母、子女、丈夫或妻子，为了保密，我们不能告诉他们真相，甚至连抚恤也无法交到他们的手。”
突然之间，他不再是那位沉溺于往昔的老者，悲伤化为了愤世嫉俗，控诉著制度的缺憾。
校长的陈述终于引起了在场教授们的议论，他们也曾有过好友死于这场看不见的战争，也会担心自己若不幸遇难，自己的亲朋是否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安静！”为了维持会场的秩序，陪审团主席不得不敲响了手中的木槌，“昂热，请你具体说明这和校董会的指控之间有什关系？”
面朝高台，昂热微微点了点头，对于这群什都不管的院系主任，他必须给予足够的尊重，这是他能在学院中为所欲为的一项前提。
“真相其实很简单，如果你们能再稍微深入地调查一下就能发现，这些资金的最终归宿总是那些因这场战争而失去了亲人的家属。只是为了保守秘密，我不得不采取更迂回的方式。”
“胡说！”这个借口实在过于可笑，安德鲁气愤地拍打着桌面，“难道你去这家法国餐厅也是为了慰问那些遇难者的家属吗？”
“我说过，如果你们有好好地调查，就会知道拉弥尔·佩有一个儿子，正是这间餐厅的领班，他的父亲死在了1986年。”昂热冷冷地回答道。
“还有葛德罗，他牺牲于1999年的那场围猎，家只剩下一名画家妻子，她的画至今还挂在我的房间。”
熟悉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出现，每一个都能挑起在场某人的某段记忆。
作为秘党的领袖，昂热从未向人提起过这些事，却也从未忘记过他们的名字。在普通人的世界，他们只是某场不幸意外的遇难者，但在卡塞尔学院，他们是不折不扣的英雄。
“安德鲁·加图索！”昂热的声音突然提高，让不知所措的家族律师吓了一跳，“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你手中的那份账单的背后，每一笔交易记录都有着一位英雄的名字，你们或许忘了，但我绝不会忘记。”
一百三十岁老人的双眼迸发出惊人的火焰，让安德鲁无法直视，但火焰似乎有些疲惫，在一次高涨之后，转瞬间便又消失不见。
“这场战争持续得太久了，久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着它的受害者。”
老人低下了头，嘴角微微抽动，仿佛是在嘲笑自己的无力。
“那请问，你如何解释这份笔记，有证据表明，你已经按照其中的记载获悉了大地与山之王的确切坐标，而一支从未被认证过的小队正在目标位置执行屠龙任务。”安德鲁似乎还想再说些什，却被一旁的帕西无情地打断。
昂热笑了，但不再是无奈的苦笑，而是他一贯自信的笑容，面对这位年轻的家族秘书，他必须采取另一种策略。
“是有这一支队伍，但他们的任务并非屠龙，而只是侦查，在他们有所收获之前，我还没来得及向校董会报告。如果需要，我可以与加图索家族共享他们的成果。”
昂热自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似乎并没有什隐瞒。但他的心中却充满了疑虑，自己与异界精灵们的交易为什会被加图索家所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