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触碰到了狱门疆。
  这一刻,所有处于骸塞内部的人,无论是已经战斗许久的猎犬们,还是刚来不久与福地樱痴对峙的魏尔伦,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个小小的方盒子般的咒具上。
  【人间失格】可以通过接触无条件无效化异能力或术式,一件咒具的封印自然也不在话下,这也是为什么太宰治先前拼上性命也要接触到狱门疆。
  哪怕只是意识消散前零点几秒的触碰,都足以令他的异能力起效果。
  而只要狱门疆解封,施放出其内部封印的神明……【大指令】如今在何处、是否被福地樱痴取得,也就不再是一件紧急的事。
  福地樱痴也同样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在那边的果戈里取到【大指令】后没有立刻撤离,反而依旧拦截在此处。
  他需要确保自己最后的阻碍被埋葬在此,碍事的神明永无重见世间之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被太宰治拿在手中的狱门疆突然睁开了眼。
  骰子般的眼睛在方形的盒子上依次睁开,眼球还在恶心地转动着,诡异的碎裂纹路以太宰治触碰的手指为中心扩散着,最终又仿佛再也撑不下去般,自裂纹处瞬间炸开。
  金色的光芒从炸裂的封印中骤起,一直警惕着的福地樱痴瞬间抽刀后撤,魏尔伦也没继续捏住他的刀,而是同样后退了几步,眉头微皱地注视着那裂开的咒具。
  处于骸塞中的人,除了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片金光的太宰治,只有中原中也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
  一具人形在那片光芒中掉了出来,被一直等着的太宰治接了个正着。
  “钟离……先生……?”
  没有回应。
  怀里的人依旧是这些年熟悉的模样,只是却没了记忆中不动如山般的威严。黑发的神明无力地依靠着黑发青年的臂膀,四肢都自然下垂着,那双往日里会平和注视着他的双眼紧紧闭合着,连眼角的一抹红色都显得前所未有的暗淡。
  ――简直像是一具失却了灵魂的空洞躯壳。
  “……先生?”
  已经冲到近前的中原中也不敢置信地伸手探向钟离的鼻前,却只能感受到令人绝望的寂静空气,他又试探着去触碰露在外面的皮肤,触及的是一片如玉石般的冰凉。
  小的时候,他总是会在先生令人安心的怀抱中入睡,因此中原中也很清楚,哪怕身为神明,钟离也是拥有正常人类的生命特征的,还带点温热的鼻息总是会随着胸口的起伏轻轻撒在他的发顶,温暖的怀抱带着淡淡的沉香,总能令那时睡眠质量极差的男孩安然入睡。
  中原中也瞪大了双眼,只觉得一切都在离自己远去,他的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喉咙中仿佛堵了棉花般呼吸困难,灌了铅般沉重的手机械地被大脑操控着动作,一遍又一遍试图确认那具躯体尚且残留有他记忆中的生命特征。
  徒劳,徒劳,徒劳。
  他的手被人捏住了。
  一手抱着怀里的躯体,另一只手抓着中原中也的手,行动不便的太宰治干脆一头撞上中原中也的脑门,在赭发青年下意识的痛呼声中,轻声说道:“清醒了点吗?中也?”
  “还没清醒就用你那蛞蝓般的脑子思考一下,钟离先生会因为区区一个封印就死去吗?”
  “……你他妈才是蛞蝓,混蛋太宰治。”
  虽然他和太宰治经常互损,但从来都是在不过分的范围内,如同原时间线那般“蛞蝓”、“青花鱼”的人身攻击更是从来没有过,中原中也下意识地回骂了回去,混乱的大脑也随着这份骂战清醒过来。
  没错,狱门疆只是一件封印类型的咒具,封印的前置条件还是如此的复杂。之前能够将位格远超于它的神明封印住都是勉勉强强,又怎么可能在这同时耗干一个神的生命力呢?
  见关心则乱的赭发青年终于完全反应过来,太宰治放开了中原中也的手,又顺手帮怀里的躯壳理了下因为气流而有些散乱的鬓发。
  “可能性有很多。”他说道,又遥遥看向脸色已经完全僵硬的福地樱痴,“队长呀,你猜猜看,真正的情况会不会是你最不想看到的那种呢?”
  而在某个不起眼的写字楼中,遥控一切的费奥多尔已经站了起来。
  他瞪大了眼看着屏幕上的情报,又去看“书”上未干的墨渍。
  书页上一步步计划都是他亲笔写就的,计划中每一个细节他都了然于胸,每一个转折都安排在既定的位置,其中或有疏漏,却都在下一步的补笔中被拉回正轨。
  然而这些原本理应烂熟的计划,在此时的他看来却又是如此的陌生。
  一个个变数从脑海中闪过。
  亚当不应该出现,英国那边异能集团的阿加莎女爵本就不会参与其中,更何况下属的警察机关。
  兰波和魏尔伦不应该出现,他们和港口黑手党原已经被法国来的调查团绊住。
  加诸于神明之上的仅为封印,神明理应存活。
  如果只是一两件事也就罢了……
  “从一开始,神明就居于他的神座上。”这个信仰着神、又亵渎着神的俄罗斯青年喃喃着说道。
  他的棋局,从一开始就被那位神明完全看破了。
  盛大偶戏的丝线掌握在他的手中,他手指灵活地控制着整座舞台,却完全看不到自己的身上也绑缚着丝线,正在出演着另一场观众寥寥的演出。
  剧中人专注于手中剧本,而对己身的戏剧视而不见。
  “失败了……失败了?”
  脸色苍白的俄罗斯青年轻咬着自己的指甲,连咬出血来都不自知。挂在耳朵上的耳麦在这一刻接通,里面传出了属于果戈里的声音。
  “陀思?”
  早在意识到不对的第一时间,费奥多尔就开始尝试连接正在不停穿越空间的果戈里,如今终于被那边主动接通了。
  费奥多尔轻声说道:“根据那位\索先生的记忆进行的布置,可以启动了。”
  对面的果戈里沉默了一下,“……这是老大的命令?”
  “不,这是我个人的判断。”费奥多尔低低地笑着,连声音都带上了笑意,“不想让这个盈满了罪恶枷锁的世界解放吗,尼古莱?”
  如果事情完全败露,且没有挽回的余地,他们的老大只会立刻投降,哪怕被关入默尔索监狱都不会动那些预先埋伏在咒灵最浓厚扭曲之地的“炸弹”,而是将这些作为资本,时刻预备着东山再起。
  但是,费奥多尔本身赞同这个计划就是有着自己的目的的,更别提一心向往自由的果戈里。
  对面的果戈里大笑着挂断了通讯。
  “从一开始,【天人五衰】的目的就各不相同。”费奥多尔站直了腰背,遥望着城市内的万家灯火,轻声自语着,“福地樱痴希望着绝对的和平,尼古莱・果戈里寻找着绝对的自由,布拉姆仅仅想要安静的沉眠,而于我而言……”
  “跨越神明的阻碍,掌握审判的权柄,为这罪恶的世界降下源自苦果的‘罚’。”
  “愿涤净罪恶的世界能迎来纯白的新生。”
  *
  世界各地的咒术相关组织都观测到了异常的现象。
  原本已经趋于规律性平稳增长的咒灵们突然如发了疯般进化,大量的咒灵以诅咒最为浓郁的地区为中心点爆发,世界各地被咒灵甚至咒灵潮袭击的报告急剧攀升,已经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了。
  刚捶完诅咒之王的五条悟还没等继续去到骸塞支援就被咒术课紧急召回,在批准他使用最大功率无下限术式的前提下分配给他最严重的中心点。夏油杰的咒灵们在这一刻几乎比一个五条悟还好用,由速度最快的咒灵携带着奔往各地,务必将损失降到最低。
  所有空闲的咒术师,不管有没有编制在身都紧急出动,连原本事不关己的诅咒师们都因为咒灵不取对象的无差别攻击而不得不拿起武器对准了咒灵。更别提隐藏在民间的异能者们,但凡能看见咒灵的都站上了最前线。
  戴着眼镜的青年执起手中的手账,夹着内页的手指蓄势待发。
  金发的少年抡起种地的锄头,面带安慰家人的阳光笑容守护农田。
  找到家人的黑发男人从咒灵口中抽出咒具,旁边是做出起手式的儿子。
  粉发的孩子手中握着医院的输液架,阻拦在爷爷的病房之前。
  一片乱象。
  菲茨杰拉德敲敲打打着手上的电脑,在按下回车之后终于呼出了一口气。
  “钟离先生,邮件已经发到了各国的接口,在这次事件中所有能搜集到的证据都包含在内。”这个金发蓝眼的美国男人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如您所说,最后这一刻果然乱了起来,组合的人已经将监测地址全部汇聚到白鲸的主机,您准备怎么做?”
  他了解钟离,知晓神明对【契约】的重视,因此才陪着对方走了这种波及世界的险棋。
  白鲸的舱门在钟离的示意下打开了。
  少年外表的小小神明顺着逆流的狂风走到了舱门边,不顾被吹得猎猎作响的衣摆,金色的双眼凝视着下方的景色。层层的云海堆叠在白鲸之下,k的视线却仿佛不受阻碍,那专注的样子如同透过了云层看到了下方渐起的混乱。
  “此地群魔并起,我虽无意逐鹿,却知苍生苦楚。”
  k轻轻开口,声音散于千风之中。
  然后迎着风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