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纾逸会选择报考温教授所在的学院是出于一种不知名的鬼使神差。
  江纾逸第一次见到温教授,是在H大学的招生会上。
  那个时候,H大的招生会是在二月,还是冬天。
  当时,江纾逸是陪自己的同学一起去的。
  其实招生会大多都给人千篇一律的印象。
  每个院系大概都会请一位教授做一段演讲。
  这些教授们有来自数理学院的,也有来自天文学院的。
  无论是教授哪个科目的,他们的演讲都很富有吸引力,都带着让人听下去的浪漫色彩,让人深感这个学科的魅力,好像每一句话都能循循善诱地将学生们带入学习的殿堂之中。
  在几个教授演讲完后,温教授也上来了。
  温教授穿着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
  她的头发整洁利落的盘在脑后,踏着高跟鞋文雅而又平静地走上了讲台,看起来很是专业地调整了一下话筒。
  江纾逸看着她的动作,觉得很少有人调整话筒的姿势都看起来这么好看。
  她对这个不知名的老师产生了一点兴趣,坐直身子了看向了讲台。
  “我是生命与医学学院的温杳。”
  女人清清冷冷的声音轻轻地在礼堂里面响了起来。
  明明声音不大,却有着吸引人听下去的引力。
  这位温教授手里没有拿着稿子,视线有几分随意地停在了远处,仿佛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一样,
  “我相信想要报考我系的学生已经听说过了。”
  “我们这个系‘很难毕业’,一定有人劝你们不要进我们这个系。”
  江纾逸以为她会说‘但是’又或者其他的表示转折的词汇,可是温教授却点了点头,接着用她冷淡的声音道:
  “那些劝你们的人说的都是对的,的确,不要来最好。”
  她这话一出,台下的学生开始叽叽喳喳地吵闹了起来,而她身后的教授们这是一副司空见惯了的表情。
  温教授丝毫不在意台下学生们的表情,抱起了自己的肩膀,
  “至于,听了那些话还想来我系的同学,我请你们再多考虑一下。”
  “生命与医学是一个和人的生命安全息息相关的课程,在我看来,我们的系课程之中,没有一项是有趣的。”
  她表情没有一点变化,看起来十分强硬。
  “刚才陈教授说,他可以用天文带给你们浪漫,张教授说可以用历史让你们提升你们的素养。”
  “你们可能以为我也要说些这类话语,但遗憾的是,我科系老师是无法给你们的任何东西的。”
  “顺便一提,我个人也觉得天文系和历史系要有趣很多。”
  被点名的陈教授和张教授在远处微微笑了一下,好像在说‘看吧,报我们系没错’。
  “人生的时间十分短暂,你们将会在大学里消耗掉你们人生中最宝贵的一段时光。”
  “希望在座的各位仔细思考一下,你们的人生是否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来我系浪费六年时间是否值得。”
  温教授冷冷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下了讲台,留下一串冰冷的高跟鞋声。
  江纾逸看着那女人洒脱地走下了楼梯,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听了这一段演讲还报考了生命与医学学院的学生,无疑都是一些对医学有着追求的同学。
  但江纾逸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
  她纯粹只是很喜欢第一次听见那个看着冷若冰霜的教授开口说话的瞬间自己被拨动心弦的感觉。
  这是一种不周到的冲动。
  以这样一个心态,去当学生是不合格的。
  要说后悔,她当然也后悔过。
  只是,她可能后悔过很多次,说过自己后悔过很多次,但实际上,她又从没有后悔来当温杳的学生。
  --
  要说她最后悔的一次,就是去英国学会的那一次。
  “文件呢?”教授看着赶来的江纾逸问道。
  江纾逸找了一下,才发现文件不在了。
  她吸了一口气,“……我好像落在出租车上面了。”
  “……”温教授安静地摘下了自己的眼镜,一言不发地看着江纾逸。
  江纾逸感觉眼前变得一片漆黑,她真的十分羞愧。
  那天,她站在发表会大厅的楼梯间被温教授骂得狗血淋头。
  温教授往日指导她的时候也总是冷冷的,可是,从没有见过她如此生气过。
  温教授的冷嘲热讽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她足足骂了江纾逸半个钟头。
  江纾逸明白自己是温教授学生之中最不成器的那一个。
  但是,那天批评她的时候,连楼梯间外面的人都听得见,无论是其他学校的教授的学生或者助手,还是路过的打扫卫生的穿着红色套装的门童,他们都露出怜悯的眼神看着江纾逸。
  这让江纾逸十分愧疚和不安。
  但她觉得,最难受的也不过是晚上,她去了教授的房间里,温教授批评她时留下的那句,
  “把所有事情交给你负责,也是我的错。”
  “……”
  那天,学会上面的所有人,都没有和江纾逸搭话。
  可能是因为他们在顾及她的感受,又可能是觉得像她这样程度的人,已经不需要在乎了。
  她真的很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很想回国,也很想放弃在温杳手下学习。
  但是,她还是没有走,咬牙切齿地在这个学会待到了最后一天,埋头苦干,学习再学习。
  她明白,自己一旦回去了,就什么也不会再有了。
  --
  江纾逸明白自己本身对医学并没有任何的喜欢,自己的学习无非只是一种爱屋及乌而已。
  这对于学习来说是致命的。
  用这样的情感撑起来的学习,真是十分地不真诚。
  就像温教授所说的那样,人生的时间十分短暂,她在大学里消耗掉了她人生中最宝贵的一段时光。
  而她在这最宝贵的一段时光中,用所有的时间看着温教授。
  所有的时间里,她都把温杳当成自己的目标。
  现实生活不像是游戏,会设置一个尽头。
  反而,无论什么东西都是没有尽头的。
  就好像学习没有尽头,人与人的交流好像没有尽头。
  就连追逐一个人也没有尽头。
  她很疲倦地学习,很疲倦地追逐,也很感谢温杳愿意教导自己。
  没有她,自己恐怕现在无所事事。
  无论是来到这里之前当自己教授的时候,还是现在在高三这样的一段时间里牺牲自己的时间来教自己。
  温杳都在帮着自己,引导着自己,教导着自己。
  这样跟在温杳的身后,固然安心。
  如果能永远都是这样,江纾逸觉得其实也还不错。
  可是,江纾逸无法忍耐这样的关系里加入一个萧佳煜。
  她很少会去讨厌什么人,嫉妒什么人,这一辈子唯一讨厌过的,其实就只有萧佳煜一个人。
  那个好像从以前就和温教授认识,为人风度翩翩,有着一群Omega粉丝的萧副教授会让江纾逸确实地感觉到自己好像真的一事无成。
  --
  早上,温杳起床,洗漱完毕后。
  她敲了一下江纾逸房间的门,“江纾逸,起床了。”
  “啊,我已经起了。”门内的人轻声道。
  “……”
  温杳愣了一下,一时好像没有听出来这是江纾逸的声音。
  因为这声回答,听起来意外地让人觉得陌生。
  温杳推开了房间,看见江纾逸正坐在桌子面前写题,她点着一盏台灯,纤长的手指握着一杆笔。
  温杳安静地走到了她的身后,伸手摸了一下台灯的灯管。
  灯管是烫的。
  要烫到这个程度,可能已经起了一个小时了。她想。
  “你多久起来的?”温杳抱起了自己的双臂问道。
  “……忘了。”江纾逸安静地在图上面建系。
  “有什么问题要问我的吗?”
  江纾逸停顿了一下,安静地看着桌面上的题目,“没有。”
  这两天,江纾逸变得安静了起来。
  温杳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想到,她眼睫落下好看的影子。
  江纾逸很少来请教自己问题了。
  或者,她就算有问题偶尔也会选择去问老师,而不是选择来问自己了。
  这让温杳觉得有些别扭。
  “你今天早上……”温杳想要和江纾逸说一下今天的日程表。
  可是还没有等她说出口,江纾逸便淡淡笑道:
  “啊,我猜到你会让我做这几套题,我已经做好了。”
  江纾逸递出了几套题,看起来回答得都还不错。
  温杳垂下了视线,因为面前这个人虽然会在自己说的时候开始动,但实际上总是会想要偷懒,要不然就是拉着自己的手臂讨价还价。
  “你最近好像变勤奋了。”
  江纾逸平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书本,“其实我感觉自己最近也慢慢习惯了这种做题的感觉了。”
  “所以,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之前老是影响你,对不起。”
  江纾逸慢慢地翻页,好像无关紧要一样安静地看着题目继续往下写。
  “明天,就算你不叫我,我也会起来的,你不用担心。”
  “……这样。”
  温杳看着江纾逸,沉默了一会儿道。
  “你……”温杳看着江纾逸,有些欲言又止,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
  “嗯?”
  江纾逸抬起了头,看着温杳的时候,眼神一如往常。
  “没什么。”温杳摇头。
  关上门之前温杳的视线停留在了江纾逸的背影上面。
  江纾逸手上的签字笔滑过纸面的声音传到了温杳的耳朵里。
  温杳发现了江纾逸在认真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是不会笑的。
  江纾逸可以创造出一个自己的世界,完全专注其中,而这个世界不属于其他任何人,只属于她自己。
  这和平时的江纾逸很不一样。
  这样的江纾逸很安静,好像是不需要自己一样,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