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临渊说,要补偿。库房全对她敞开,也事事随她。
  虞冷月要求住去明苑,他也答应了。
  至于他是怎么在不招眼的情况下,带着她暂且搬去了明苑,她也不知道,总之周家没有人过问。
  去了明苑,虞冷月才真的放肆。
  这节骨眼,其实不该过分游乐,但她真的很想和周临渊一起住花团锦簇的屋子,喝美味的酒,游山玩水。
  除了游山玩水,别的在明苑里也尽可以敞开怀去做。
  王喜一家子陪着虞冷月去京郊,买了很多花回来侍弄。
  虞冷月和雪书还自己酿葡萄酒,连金秋的桂花酒也计划上了。
  雪书很明白虞冷月这份喜悦从何而来。
  焰火熄灭前,总是格外纵情地燃放。
  虞冷月自己也心知肚明。
  她不想再瞒周临渊了,等到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她就全盘托出。
  到底会怎么样,听天由命。
  她不想往后都含着苦果吃蜜饯,甜得不纯粹。
  周临渊毫不知情似的,从衙门里回来,若无要紧事,所有的时间都陪在她身边。
  他们一起把时间浪费在,剪纸、揉面团、逗白鹤身上。
  仿佛躲在了朝堂的纷扰之外。
  假山流水之下,夫妻两个坐在大石头上,笑声和水声一样澄澈。
  虞冷月靠在周临渊怀里,问:“羡屿,你今年要散馆了吧?”
  周临渊颔首,他入馆已经快三年了。
  虞冷月想,以他的家世,日后的去处不会太差。
  只是不知,他自己是怎么想的。
  她道:“散馆之后,你想去哪里?还想继续留在翰林院吗?”
  周临渊抚着虞冷月的发顶,很认真地想,流水飞溅,落到他手背上,微微发凉,他却没有给出答案,反问她:“你以后想怎么过?”
  虞冷月扯着嘴角一笑,她是背靠在他怀中了,料想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畅想着说:“想回金陵。以前家贫,除了金陵哪里都没去过,定居金陵之后,我想把江南游一遍,还想把我做的点心、汤饮,卖遍江南。想回去看一看父母亲。”
  周临渊说:“想法很好。”
  却没提,前途去向。
  虞冷月想得太多了,一时忘了继续问下去。
  她又想着,这里离崇福寺近,说:“不如今晚故地重游?”
  周临渊起身,拉着她回去换一身衣裳,乔装一番再去崇福寺。
  夫妻两个低调打扮了一身,悄悄去了崇福寺,混迹在普通的香客里面。
  虞冷月虔诚地拜过神佛,就和周临渊一起往崇福寺的后山去。
  第一次私下见面,就是在后山上。
  她还跟丢了鞋,怪丢脸的。
  周临渊大抵也想起了,上山的时候,在笑。
  虞冷月脸颊微红,那时她胆子真大,又想着,其实他早早知道她的身份,她岂不是做了不止一出戏给他看,他就在那儿从容地耍猴儿呢。
  心里不高兴,半路上耍脾气,说:“走不动了,你背我。”
  本以为周临渊会拒绝,从前一起去爬山,他就答应得很勉强,还有下不为例的意思。
  却不想,他直接弯下修长的窄腰,说:“上来。”
  虞冷月一愣,扑到他背上去。
  太阳落山,天色已经极暗,乌云压境。
  周临渊背着她一阶一阶地上去,亭子在乌云之下孤孤单单地立着,里面空无一人。
  虞冷月伏在他背上,嘀咕:“羡屿,你变了。”
  以前对她没有这么好。
  周临渊淡声道:“是吗。”
  虞冷月:“嗯。”
  周临渊忽然轻笑,居然是很坦荡地认命地说:“早就变了。”
  哪怕只是一次改变,可从无到有,对他而言,就是巨大的变化。
  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他的改变远也不止一处。
  出去赈灾的那次,他后知后觉才意识到,看到别的老夫老妻那般恩爱,他就想到了她。
  他那会儿发现自己对家竟然有了渴望。
  这都是他预料之外的事。
  虞冷月更愣了,手伸到前面去,玩着他的喉结,没有说话。
  到了山上,周临渊把虞冷月放下来。
  住持不在,棋盘好像久不使用,已经有了灰尘。
  虞冷月食指一摸,薄薄一层灰色,她说:“看来住持很久没找到好的对手。”
  周临渊替她擦掉手指上的灰,道:“可能只是爬不动山了。”
  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两人坐在小亭子里,看山,看落日,看月亮升起来。
  虞冷月突然笑起来,笑声在夜里有些突兀。
  周临渊疑惑地看过去。
  虞冷月也看着他,她的夫君,长得清冷斯文,其实骨子里很骄傲,还有点狂,让他认命的事,可能也就这么一件。
  她突然觉得不胜荣幸。
  也还……有点小得意。
  周临渊慢慢读出她眼里的得意跟狭促,拧着她的脸,说:“伶娘,你有时真可恨。”
  听语气有些牙痒痒,但他表情从来清冷淡然,倒也没有真的觉得她可恨,眼眸微微一敛,带着淡笑,反而更多的是宠溺。
  虞冷月没觉着自己可恨,凑过去不满地问:“我哪里可恨了?”语气天真。
  周临渊揽着她的肩,看月亮一点点从弯钩变圆满。
  到最后也没解释,她到底哪里可恨。
  这样快活的日子,似乎该结尾了。
  后来周临渊偶然问她一句:“你还有什么想做的,都一并做了。”
  虞冷月摇摇头,想不起来有什么想做的了。
  她跟他依偎在一起,捕捉到一丝奇怪,蹙眉问:“羡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临渊捏着她下巴,道:“嫌我对你太好了?”
  虞冷月摇摇头,也不再多疑了。
  他都不知道,她多期盼这样的日子。
  最后说:“没什么想做的了。”她跟周临渊十指相扣,闭着眼说:“就想这样,一直这样,一直一直这样。”
  周临渊低低地“嗯”了一声。
  -
  夫妻二人还是回到了周府。
  还没分家,堂而皇之搬出去,还是会落人话柄。
  他事事顺着她,她也要替他考虑。
  何况,家里还有个徐氏。
  可能是直觉,虞冷月总觉着,过门之后,徐氏待她太过平静了。
  老太太一走,周家肯定分家,到时候周家内宅只有两个妇人,徐氏跟她俩最差也是分庭抗礼,但她到现在还没正正经经地吃到徐氏的下马威。说不通。
  刚回周府,虞冷月就听到老太太生病的消息。
  不是什么大病,但总是不见好,夏日里受了不少苦头。
  她跟着过去侍疾的时候,见老太太脸色极差,心里那道安稳的基石,多了新的裂缝。
  回到自己小院的时候,虞冷月还有些神思不定。
  院子里小丫鬟,过来福身说:“三太太,海岩从前院传话说想见您。”
  虞冷月回过神,道:“知道了。”
  她让人去把海岩叫到穿堂里见,却见到了顾豫。
  是顾豫托海岩往内宅里传话。
  顾豫是周临渊的人,下人十分熟识,没太多要避嫌的。
  虞冷月打发了闲杂人在门外等着,在穿堂里问及顾豫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顾豫一笑,说:“劳太太挂心,都好了。”
  当然没好全,但他身体底子好,如今肉眼已看不出来,他内里还有伤,寻常人想跟他搏斗,也都不是对手。
  虞冷月问道:“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么?”
  顾豫犹豫了一下,凌厉的眉眼竟有一丝羞赧。
  虞冷月会意,笑道:“这个你要问雪书的意思。”
  顾豫起身,拱手道:“就是想托太太正经替我说媒。”
  虞冷月答应了,不过没把话说死:“我只管做媒,若雪书不同意,这事你不能赖到我跟三爷头上。”
  顾豫笑呵呵:“太太放心,我顾豫不是青红皂白不分的人。”
  虞冷月回内院的时候,雪书在屋子里画画。
  她进周家之后,多是做女红,画画的时候不多,这会儿又提起了画笔不说,笔触潦草,神思乱飞。
  虞冷月走进去,雪书吓了一跳,把画纸连忙收起来。虞冷月坐过去,托腮叹气:“如今你什么都瞒着我了?人生大事也不跟我说了?”雪书嗔她:“胡说什么。”
  虞冷月撩了撩裙子,道:“顾豫找我过来说媒,他想提亲,你怎么想?”
  雪书怔住,脸颊烫红。
  这就是欢喜他的。
  虞冷月握住她的手,“那你还担心什么?”
  雪书抬眼,双眸盈盈含光:“我……”
  我答应了他,那你呢。
  虞冷月顿然明白,不禁失笑,她到现在难道还真的看着雪书陪她去死?或者流离失所?
  她凝视着雪书问:“你就说,心里有没有他,想不想嫁。”
  雪书摇头,瓮声瓮气地说:“你不知道,他娶过妻,是个鳏夫。我……不嫁。”
  虞冷月若有所思,起身道:“既然你嫌他是个鳏夫,我去推了。”还颇为赞同地道:“也是,这男人克妻,嫁不得。活该娶不着媳妇儿。”
  雪书握画笔的手抖了抖,亲眼看着虞冷月走了,不争气地落了泪。
  怪她贪心吧,两个都想要。
  但,如果只能选一个,当然是选冷月。
  雪书哭了一阵,白净的脸都哭得涨红。
  一颗乌黑的脑袋,就从门外探进来了,簪子都差点从她脑袋上掉下来,不是虞冷月是谁。
  她压根儿就没走。
  雪书抹泪背过身去,道:“你怎么又来了。”
  虞冷月笑着推开门,“我来看看,是谁在口是心非。”
  雪书无话可说,这都被抓现行了,还能解释什么?
  虞冷月给她擦掉眼泪,郑重地道:“我的雪书姐姐,你要是觉得顾豫娶过女人,心里不舒坦,不嫁他也无妨。要是为了我……你知道的,我不要你这样。”
  雪书心里发酸。
  虞冷月偷偷在雪书耳边说了一句话。
  雪书瞪大了眼睛,惊得忘了落泪。
  虞冷月笑道:“交给谁我都不放心,所以,你得帮帮我。你要是真的喜欢他,觉着他是个合适共度余生的人,就不要因为我而顾虑。”
  雪书抱着她,点了点头。
  -
  皇子下葬了,葬礼规模堪比太子。
  盐引一案重新在朝堂上冒头,当年三司会审的卷宗,被人翻了出来,有人说疑点重重。
  而宋元贞的后嗣逃去金陵一事,已在坊间传开。
  周家先知道消息的,是周文怀,他知道自己的儿媳妇究竟是谁了。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当年为什么要为他的儿子,定下这样一门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