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冷月的簪子,被管事送到了周临渊手上。
  那管事其实并非周家的管事,而是和顾豫一样的身份,都是为周临渊办事的人,只听命于周临渊一个人。
  但陈循礼有功名在身,长得也比顾豫要更斯文一些,平日跑的都是些文事。
  周临渊穿着官服,在礼部衙门外寻了个僻静处,与陈循礼说话。
  他拿着虞冷月的簪子,低声问陈循礼:“她说,这是她的嫁妆?”
  陈循礼便将虞冷月的话,原封不动带到。
  她不肯嫁,但是要把这东西给他们,其他的容后再谈。
  周临渊觉得怪异,这样一根不起眼的簪子,怎么叫她嘱咐的那样郑重。
  陈循礼说:“约莫是三太□□传的嫁妆,或者是当年订婚的信物,所以贵重。”
  周临渊颔首。
  她家清贫,这簪子只是对于周家来说普通,对虞家未必。
  而且要真的是两家订婚信物,那就更要紧了。
  以她的性子,可不得捏着这份信物,退婚并且捞些好处去。
  这才符合她的作风。
  周临渊捏着簪子道:“去告诉她,她不必遵循任何条件,只要嫁过来就行了。”
  陈循礼应了一声。
  周临渊担心虞冷月久等,又同陈循礼道:“你们先去,我酉时之前会赶过去。”
  陈循礼说“是”。
  周临渊还没下衙,又扭头回了衙门里。
  朝局动荡,户部乃是最为波云诡谲之处。
  加上暗地里料理成亲事宜,他这些日子合眼的功夫都少,因皮肤白,眼下一片乌青格外显眼。
  回到幕署,周临渊在公案前闭眼捏了捏眉心。
  他握紧簪子,浅浅得勾了勾嘴角。
  若是去见她……不知她会怎么跟他说提亲的事情,也不知,他若是告诉她,她的未婚夫就是她,她又是什么样的反应。
  思及此,他笑意越甚。
  他都迫不及待她惊吓又惊喜的模样了。
  -
  虞冷月先等来的是韩三姑。
  幸好她们已经把铺子门关了,之前雇佣的妇人也先打发了。
  任凭韩三姑在外面怎么敲门,她们一概不开,只当做院子里没有人在。
  雪书却没有那么好的心态,韩三姑每敲一下门,她的心就跟着咚咚咚猛跳。
  掌心里全是汗,大气儿也不敢出。
  虞冷月淡然地抓着雪书的手,说:“放心吧,院子深,咱们就是喊叫,她在外面也听不见。”
  雪书点了点头,安定下来。
  她坐在小杌子上,心不在焉地继续绣一双男人的护膝。
  为了赶工,后面有些潦草,她又觉得不妥,把线拆了重新绣。
  虞冷月在旁边托腮说:“你这样,总是绣不完的。”
  雪书一下子想通了似的,低头笑道:“可能,注定就是绣不完的。”
  就这样吧。
  她封了针。
  过了一刻钟,雪书听不见敲门的动静了,望向虞冷月:“你说韩三姑走了没有?”
  虞冷月摇头。
  那一家子,精着呢。
  不会这么快就走的。
  雪书皱了眉头,道:“那我们怎么办?”
  虞冷月道:“再等等,她会走的。天黑了她才会再来翻墙确认我们还在不在。太阳落山后,咱们也收拾东西去找周家人。”
  这回一定把条件谈妥。
  过了一会儿,外面又响起敲门声。
  雪书心道,果然还是没走。
  半个时辰后,外面才彻底没了声音。
  雪书刚松了口气,准备收拾东西走人,又有人敲门。
  不过这回敲的可是后门,顾豫在后面喊:“掌柜,雪书姑娘。”
  雪书呼吸都滞住了,瞪着眼,嘴巴绷成一条线。
  虞冷月道:“我去开门。”
  雪书紧紧攥着护膝,点了点头。
  虞冷月把顾豫放进来了。
  顾豫一脸笑色,带着莫名的喜气。
  虞冷月打趣他:“豫爷近来可是有喜事?”
  顾豫笑了一下,说:“是有喜事,不过可不是我的。”
  至于深的,他也没说了。
  详细的事情,还轮不到他来同虞冷月解释。
  虞冷月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笑色不改,迎了顾豫进门。
  雪书老远就听到顾豫说的话了。
  她别开脸,不看他。
  虞冷月边走边问:“可是他吩咐你来的?”
  庭院里有些阴冷,几只鸡在棚子里咕咕叫。
  顾豫抱臂道:“不是,我办事路过,见你们铺子门关了,进来瞧一瞧。铺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虞冷月笑:“没什么,就是手里还有些杂事,年后也一直没有休息过,关铺子歇几天。”
  顾豫瞧见雪书脚边的笸箩,里头放着很多针线布料。
  他料想,她俩也就是忙这些杂事了。
  也不疑有他。
  雪书给顾豫倒了被热茶。
  顾豫坐下喝了一口,虞冷月问他过来办什么事。顾豫含糊过去了。虞冷月也不追问。
  没坐多久,顾豫就要走了。
  虞冷月晓得他手里有要紧事,也就不挽留。
  何况,也不能挽留。
  让顾豫撞到韩三姑和周家人都不妥。
  顾豫站起来同她们道别,他转身后,虞冷月就推了雪书一把。
  雪书红着脸,摇了摇头。
  虞冷月也就不逼迫她了。
  顾豫走后,两人沉默了许久。
  还是虞冷月先开口说:“一会儿我们也该走了,看一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收拾的。”
  雪书点了点头,将那双护膝放在了房里的床上,在上面画了个小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小人是顾豫,还有一只野鸟。
  两人要带走的东西太少,全部收拾出来,也就是三个包袱。
  和刚来京城那会儿差不多。
  虞冷月捧着茶杯,喝最后一杯茶铺的茶。
  雪书亦然。
  她们双双望着太阳,耐心地等夕阳落山。
  虞冷月忽然笑了一下。
  还记得那一天,她在崇福寺里看到他和方丈下棋,便想着有一日,她跟雪书可以在庭院悠闲的喝茶。
  如今,倒也算是了。
  只不过,这样什么都不想的轻松时候,不过片刻罢了。
  太阳很快就要落山了。
  在太阳落山之前,陈循礼又来了。
  这回是他一个人来的。
  虞冷月去开了门,把人迎进来的时候还有点愣。
  这才过了多久,这么快就来了?
  陈循礼也不拐弯抹角,有话直说了:“姑娘,周家就要你人嫁过来。”
  虞冷月这回怔住了,拧着眉问:“非嫁不可?”
  陈循礼笑:“当然。”
  三爷的态度,非她不娶。
  虞冷月又关上门和雪书商量。
  陈循礼倒不意外。
  三爷嘱咐过,虞冷月的提出任何要求,他都要先答应。
  约莫是商量条件去了。
  雪书关上门还不安心,往外看了一眼陈循礼,见他没有偷听,才和虞冷月悄声说:“周家非要你嫁过去,怎么办?”
  虞冷月眼里有些少见的茫然。
  她思虑了好几遍,才无奈笑说:“‘盐引’的事非同小可,不把我彻底攥在手里,周家不会真心帮我们的。而且周家若真要出手,定要师出有名。我若不是周家媳妇,他们凭什么帮我?若是替亲家翻案,便理所应当,谁也不好说什么。”
  雪书静默地坐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虞冷月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往好处想,周家既然还肯让我进门,也就是说这件事比我们想象的情况要好,咱们还有活命的机会。否则周家不会做得不偿失的事情。”
  雪书眼圈泛红。
  活是能活着了……
  可是以后伶娘到底是怎么个活法?
  雪书难过地说:“伶娘,你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品性,也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对你好,身边又有多少个女人。”
  虞冷月比雪书乐观,她说:“他年纪轻轻就是进士出身,脑子肯定超越常人;周家的嫡子,自幼生活优渥,长得不会太丑。若真像那媒婆说的,周家极重视他,他的品性也不会太差,我与他做到相敬如宾总是成的。夫若如此,复何求?”
  这般条件,放在任何一个女子眼里,都是优越的。
  雪书却晓得,若伶娘只是一心看门第的女子,那倒好了。
  偏她不是。
  她心里已经有一个男人了。
  静默之中。
  虞冷月忽然脸色平静地说:“方才你没听见顾豫说吗,‘顾则言’有喜事,他要娶妻了。”
  雪书瞪大了眼睛。
  虞冷月微微一笑,而含水双眼实则毫无波澜,她沉静地道:“和‘顾则言’在一起,我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女人罢了,嫁去周家,我就是正室嫡妻,哪怕他是个庶子,我也赚够了,何况他还是个嫡子。”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雪书,人活着,就是为了活得更好。”
  雪书哑然,声音发涩:“好,活得更好。咱们一起,活得好一点。”
  虞冷月取出一封信,压在雪白的狐毛大氅下。
  她打开门,同陈循礼说:“我嫁――周家有地方安置我们吧?”
  陈循礼诧异地点了点头。
  是有地方,但她怎么都提前晓得了?
  虞冷月看着太阳,快要下山了。
  她背上包袱说:“已经有人盯上我们了,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陈循礼眉头一皱。
  谁盯上了她们?
  三夫人徐氏的人?
  三爷没有交代过啊。
  如果真被徐氏盯上,那就麻烦了。
  陈循礼想着,院子都备好了,一会儿着人去通知三爷就是,便道:“姑娘请上马车。”
  虞冷月和雪书一起上了马车,去了一间私宅。
  周临渊来时,已经人去楼空,只有卧房里留下了他给她的一些东西。
  还有一封“绝笔”信。
  上面是虞冷月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