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冷月打算去三必茶铺房主家中一趟。
  一则铺子已经开了快半年,房主知道她们两个是正经做生意的人,是时候与房主拉近些关系了。
  二则时不时出门一趟,真真假假掺着来,营造两人有亲戚依靠的样子。
  虽是虚晃一枪,也总比毫无遮掩得好。
  雪书服了虞冷月的心思。
  虞冷月正要走,稀客来了。
  龙婆子手臂里挎着个竹篮,优哉游哉嗑着瓜子进铺子,挑起眉毛夸张地“哟”了一声,亲热问道:“掌柜的这是要去哪里?”
  三姑六婆无事不登三宝殿,但这样的人嘴巴碎,最适合帮忙传消息了。龙婆子能极快地让附近的人知道,三必茶铺的掌柜在京中还有别的依靠。
  虞冷月按下心思,提起手里的东西展示,虚与委蛇地笑道:“去走趟人家。”
  龙婆子闻言,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扭着胯进来,一屁股坐在长凳上。
  虞冷月不急不忙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给她倒了杯茶水,也耐心地坐下问道:“龙婶子赶巧这会儿来,有什么事?”
  龙婆子嘴巴噗出瓜子壳,泛精光的眼睛一瞬不错地盯着虞冷月,笑嘻嘻道:“我能有什么事?过来瞧瞧掌柜呗――咦,几日不见掌柜的放招子了。”刻意压低声挤眉弄眼笑道:“与那位白衣大爷,怎的不来往了?”
  虞冷月不露情绪地笑了笑。
  好精明的姑婆,她这才与“顾则言”断了几日,就叫她看出来了。
  不过,她断定龙婆子过来试探真假的意思更大。
  因是,含糊着回:“铺里有什么东西,老顾客都知道,用不着成日的往外挂招子。婶子说是不是?”
  龙婆子只是了然笑了笑,继续死缠烂打地道:“掌柜的不用往心里去,没了那白衣郎君,我这里还认识好几个青年才俊,都仰慕掌柜的容貌。左右掌柜也跟过人了,跟一个是跟,跟两个也是跟,为何要跟富贵生活和银子过不去?”
  敢情上她这儿做鸨母来了。
  可惜,她一向喜欢先挑人,得不到也不会多惦记,独独不喜欢被人挑。
  虞冷月皮笑肉不笑地起身,冷淡道:“我这急着去走人家,婶子要喝茶呢,找我的丫头买就是。若是为别的事……”她笑意越深,仍旧没有半点暖意:“婶子去问一问那位答不答应。”
  龙婆子心里一沉,这还没断呢?
  她知道自己可能试探错了,连忙站起来说:“哎哟,好娘子,是我说了糊涂话,可别往心里去。说到底,我都是为你好,怕你没个人照顾……”
  虞冷月提着东西走出去。
  雪书开口赶客,恼怒嫌恶的眼神,一瞧就知道在心里把人骂了多少遍了。
  龙婆子这头刚离开三必茶铺,掂量着荷包里的银子,到底不甘心。
  定金都收了人家的,若是说不成这桩事,后面大锭的媒钱,可别想拿到手了。
  龙婆子想到了汪家。
  她记得,有次托女掌柜替她跑腿儿,每一家都送到了,就是汪家没送到。
  可巧了,怎么偏汪家的就不送?
  虞冷月去了房主家中送东西,顺便把下半年租铺面的价格等事情,同对方再详谈一遍。到底是做出点名声来了,真要搬离,等于前面小半年白积累的熟客,她还有些心痛。
  到了屋主家门口,她扬起笑脸敲门,很快听到一阵稳健的脚步声,是个年轻人。
  这可就奇了怪了,租房子给她的屋主明明是快过花甲的大爷,怎么成了年轻人了?
  一开门。
  是个面生的先生,颌骨流利的一张脸,双目清秀,头发束起,一身淡青的长袍。
  上来就作揖:“小、小娘子安好,你、你找谁?”
  脸颊上两团不合时宜的红云。
  虞冷月抿唇忍笑。
  看着都二十出头的人了,怎么见了她还脸红?
  她也不是谁都逗,因知道是屋主家的人,敛起笑色,拉开距离,正色道:“我是租茶铺的人,过来问一问租子的事情。”
  书生目光忍不住觑了她脸颊一眼,白皙得过分,似乎晒不黑,在太阳底下,微微泛红,抹了胭脂一般。
  要说多么绝色,未必见得,可凑上那两双会说话的眼睛,和鼻尖一颗小痣,总觉得看不够,像是勾着魂了。
  书生连着“哦”了两声:“是女掌柜,我知道,我知道家里铺子租了出去。”
  侧身请了虞冷月进屋子。
  “有劳。”
  书生向来恪守礼制,这回是有些不由自主的失礼了。
  他跟在虞冷月身后,再也不敢看她,低头解释着说:“我祖父在家。”
  祖父?
  那就是屋主的孙子了。
  看起来还是个读书人。
  也是,能在京城有宅子有铺面的,实在不能说是普通人家――至少对比起她而言。
  这样的门户,自然要送孩子去读书,没准儿一朝取中,便可又往上跃一层,权势富贵双双到手,实在是回报大大的好事。
  虞冷月进屋去,同屋主谭老先生谈了一刻钟的功夫。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谭老先生也没有留她很久。
  小谭先生一直守在院子里,在井边洗笔。
  眼睛却不由自主往屋子里瞟。
  虞冷月一出来,他就连忙在身上擦了手上的井水,快步过来说:“我送你出去。”
  “多谢。”
  虞冷月福身回礼。
  小谭先生迟迟关门。
  一直在目送。
  可女掌柜根本没有回头,反而走得更快。
  一到茶铺里。
  雪书过来伸手接了虞冷月手中的空竹篮子,低声问道:“怎么样?老先生可还好说话?”
  虞冷月摇摇头:“不成。他家里有个孙子,瞧着还未娶妻。”
  “那是该避嫌。”
  雪书心里十分明白,虞冷月既是个能够快刀斩乱麻的决绝之人,也是个有分寸的明智之人。
  不想招惹和不能招惹的人,绝不去招惹。
  她们两个还指着这间铺面做生意,同小谭先生有瓜葛并非好事。
  二人也就不再提去老谭先生家里家里的事。
  日后还得重新物色可以“时常走动”的人选。
  两人没工夫细说闲话,铺子里客人扎堆地来了。
  托中秋那日竹筒汤饮的福,前后几天,不少客人本是奔着竹筒上的美画,买来尝个新鲜,没料到味道正合了口味,后面倒是有不少回头客。
  中秋之后,天气转凉,三必茶铺开始卖热汤。
  冷汤要加冰块,成本高,夏日里日常的收入其实不如预计的好。
  虞冷月开始盘算在冬日里多熬汤饮,多挣一些。
  刚出锅热汤才装好了搬到前厅,外面已经坐了两桌的客人,石阶上还坐了一些,等不及了。
  虞冷月连忙出去装进茶碗里迎客,雪书也到前厅来帮忙。
  忙碌间,一辆鸡翅木,绸缎帘子的马车挺在了茶铺门口。
  人没下车,声音倒先传出来:“这里是三必茶铺?是不是女掌柜?”
  粗使的婆子先下车看了一眼,弯腰回道:“回姑娘,是的。”
  说着,挑起了车帘子。
  汪小娘子抬起下巴,从帘中扫过去,先是看着招牌。
  随后直直地盯着虞冷月的脸,冷笑了一声,讥笑道:“藏在这样偏僻的鬼地方,真是叫我好找。”
  汪小娘子阵仗摆得大。
  茶铺这头的客人早就看过来了。
  她吩咐婆子:“去买一碗来尝尝,我瞧瞧是个什么玩意儿。”
  奴婢随主子。
  粗使婆子应了一声,挑着眉眼去了,嘴角一抹不屑的笑。
  左邻右舍生意不忙的,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龙婆子在人群里,挎着个竹篮子,嗑着瓜子。
  女掌柜的不是说没断吗?
  那她就瞧瞧,白衣大人是不是还会过来英雄救美。
  雪书拽了拽虞冷月的袖子,示意她往外看。
  虞冷月眼尖,不光看到了外头那辆马车,还看到了人群里的龙婆子。
  再看迎面而来的粗使婆子的面相跟气势,脑子里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粗使婆子过来往桌上拍了几文钱,道:“一碗热汤。”
  虞冷月脸上挂着笑,舀了一碗过去。
  粗使婆子端着一碗热汤,送到了马车里。
  周家。
  王喜将门缝里收到的方子,送到了海岩手里。
  海岩还是奉到了周临渊跟前,并且说:“三爷,陈嬷嬷问了几次脆青珠了,这、这方子怎么处置?”
  周临渊自中秋那日,烧了几天,现在脸色还微有些苍白。
  请了几日伤假,在家中修养。
  “拿去厨房,让厨房照着做。”
  “是。”
  一个时辰后。
  海岩又回来了,小心翼翼地禀道:“三爷,厨房的做了,可、可陈嬷嬷说,不是那个味道。她说,让小的告诉她,铺子在哪里,她差人去买……”
  书房里静默极了。
  半晌才传来细碎的翻书声。
  周临渊起身道:“走吧。”
  海岩愣道:“三爷,您、您要亲自去?”
  自十四那晚回来,他就察觉到主子不对劲了,再也不提茶铺跟明苑的事了。
  怎的,又肯亲自去了?
  周临渊淡声道:“审人。”
  海岩恍然大悟,原是去审秦二的。
  也是,放了好几天了,顾豫那头还没消息传过来,主子是该亲自去瞧瞧的。
  他快步跟上去说:“正好小的就顺道去买吃食给陈嬷嬷。”
  作者有话说:
  雪书和女主的关系开篇没说清楚,回头补充个说明。
  大概意思就是,古代主仆关系,其实不像我们想的那么冷漠,因为古代也有法律是保护奴隶,而对待奴隶的态度,涉及到一个人、一个家族的名声,非常的重要。再就是人都有感情,虽是奴隶,主子也是人,也会对奴婢有感情。
  比如黛玉和紫鹃,已经是情同姐妹的关系了,两人已经亲密到,紫鹃帮忙试探宝玉对待遇的情分,到了插手对方私事的层面上,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女主又是穿越的,正常来说,女主不会真的把人当奴隶看待,她还是和雪书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
  不过她也不会傻到挑战封建社会的制度,把现代人的观念明晃晃的摆在嘴巴上说,尊重和爱护,只在行动中,所以雪书也从没把女主当主子看待,更多的是当姐妹。
  -
  上一章女主和男主偷偷说的那句话,其实男主已经复述过一遍了。
  我直接隐去了,是为了营造一种情人窃窃私语的氛围,其实不是刻意不交代的意思0v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