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则言……”
  虞冷月喃喃念着郎君告诉她的名字,唇边抿了个笑。
  真好听的名字。
  虞冷月面带笑容地下了马车,继续去给别家送龙婆子卖的东西。
  周临渊吩咐车夫:“走。”
  车夫行了不过又两条街,就去了山川坛附近户部下辖的一处贮粮的“申字库”。
  周临渊二十一岁中的进士,直入翰林院,等待三年考核之期再散馆。
  如今在六部轮值,熟悉政务,现在轮到了户部,正好在查申字库里的粮食,为何每年损耗都严重超过别的粮库。
  若非今日是暗中微服查访,倒正好叫虞冷月撞见了周临渊穿官服。
  虞冷月送完了别家的东西,除了汪家。
  这汪家,她肯定不会再去了,便去找龙婆说了缘故,但她没说自己得罪的是汪家的主子,只说:“……开了门才知道,原来那门房婆子的亲戚曾与我有些过节。这一份物什,便不好再去送了,您还得亲自跑一趟了。”
  龙婆哼笑一声:“小娘子好大的本事,你才来京城多久,连汪家西角门的门房婆子的亲戚都得罪了。”她这是在讥讽虞冷月糊弄她。
  人家门房婆子的亲戚,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关系,如何同她一个外地人有干系?
  这小娘子肯定没说实话!
  虞冷月眯眼一笑,只管把东西原物奉还,也不详细解释。
  龙婆子也不追问,左右已经知道虞冷月得罪了汪家人,只要汪家不问,她两头装瞎就是。
  “成了,汪家的我自己去送。另外几家,你可挣出巧宗儿没有?”
  “托您的福,这不入夏了吗,倒是有两家看中了小铺的茶,叫我暂且送谢过去尝尝。”
  龙婆子这才笑了。
  不算她白拿虞冷月的银子了。
  于是虞冷月走之前,还笑着奉承一句“记着您的好呢”。
  那两家预定下茶叶的宅院,都是为了夏天打发护院、下人之类的用,就同夏天的消暑汤一样。但是宅子里厨房的人又懒得费这番工夫,捞不出几个钱还有人情麻烦,倒叫送上门的虞冷月,撞了个正着。
  回了三必茶铺,虞冷月立刻去后院准备茶包和浓梅酱了。
  她打算卖给那两户宅院的茶饮,并非现成的茶叶和梅酱,而是茶包跟熬成浆状的梅酱。
  一则方便保存储存,二则下人们又不同主子那般随时有人伺候,有地方储东西,做成茶包和浆状好冲泡。
  虞冷月忙到末时了,雪书才回来。
  雪书见后门开了锁,还以为家里遭贼了,进门才发现原是虞冷月比她先回来了。
  “你怎么今天就忙活上了?”
  雪书抱一满怀的东西,到厨房去问虞冷月。
  虞冷月撸起袖子,一回头,往雪书怀里看了一眼,笑道:“拉了两门子生意,我先试试看做出来好不好。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雪书脸颊一红,不大好意思地说:“一些纸跟颜料罢了。”
  她喜欢画画,只是无人指导,画技生涩,如今有了些闲钱,便想着深入钻研一番。
  虞冷月说:“趁着院子里还有光,你快去。厨房我一个人就够了。”
  雪书把东西拿院子去放好,到厨房里准备午食。
  幸好她手脚快。
  不然午饭都变晚食了。
  申时了,雪书才开始画画。
  翌日,虞冷月把店交给了雪书一个人,她则去那两户人家里交货,陶瓷罐装的浓梅酱跟香奶味儿的茶包。
  两户人家都是前院的买办来同虞冷月打交道。
  大户人家里的买办,都是会做事的精明人,买办一见虞冷月摆上来的两样东西,就知道她花了巧心思,又尝了味道觉得不错还很实惠,立刻立了契,结账完还交了下次的定金。
  虞冷月是双手捧着几吊钱回三必茶铺的。
  直到进了铺子里面,脚步都轻飘飘的。
  雪书看了也钱也高兴,她惊喜地说:“还是有钱人家的钱更好挣。”
  虞冷月说:“可不是么。”
  只是她们这间小铺子在京城可难以从有钱人手上真正挣上大钱,没法子,谁都知道京城里掉个牌匾没准儿都砸到个皇亲国戚。
  这话其实还能有另一个说法――这牌匾没准儿就是从哪个皇亲国戚家的铺子上掉下来的。
  和皇庄、官窑一样,其实还有官店、皇店的存在。
  也就是官营和皇家经营的铺面。
  更不提多得是那些官宦之家的铺面。
  往街上左右随便看看,就很有可能是上面这些性质的店铺的一种。
  这种铺面背后全是盘根错节的宗族关系,有的是稳定的货源跟客源,旁的店就是根针也插不进去。
  三必茶铺完全就是夹缝求生存,做点小本营生。
  然而虞冷月想到虞父死前的特别叮嘱,和他留给自己唯一的嫁妆……只能告诉自己,能在天子脚底下夹缝求生,也都算是好的了。
  别处更是没的叫人吃了肉还不吐骨头。
  -
  连着好几日,虞冷月心情都十分好。
  首先是兵马司的人巡街竟然安分了许多,再也不乱在街边歇息喝茶了。
  自然也不会过来打搅她。
  虞冷月同隔壁跑堂的闲聊才知道:“南城兵马司里头换了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楚武他们这段日子里,可不得老实点儿。”
  虞冷月故作惊讶:“小哥,南城兵马司里的事你都知道呢!”
  跑堂得意哼笑:“这条街上的事,还有我家掌柜不知道的?”
  言外之意,他家开的店可不是三必茶铺这种普通铺子。
  背后的东家厉害着呢。
  更令虞冷月高兴的是,挂出招子的那日,“顾郎”亲自来了。
  是他亲自进茶铺来了。
  周临渊身着一袭白衣进了三必茶铺,修长手指执一柄合上的黑骨扇,薄唇轻启:“一份脆青珠,有劳。”嗓音清清冷冷,不易近人。
  虞冷月循声望去――眼前郎君挺拔如篁,白衣显君子端方本色,衬得冷颜清润如玉。
  她迅速低头去拿柜下提前准备好的脆青珠,以及另一份甜点,放到柜面上。
  周临渊不知虞冷月要给他的另一份是什么东西,没有买走的打算。
  虞冷月笑容带着感激说:“这是答谢您上次出手相救的一点小礼。”
  周临渊双目深静,望不见底。
  虞冷月心口跳动着,微低细眉,嗓音比平常更低柔软媚几分:“同脆青珠一样,这份点心,也只为您一人所制,还望顾郎君笑纳。”
  说完话,她只低头看着罐身,用一根手指头,一点点地将那瓦罐不紧不慢地推出去。
  她一直低着头,周临渊便又瞧见她小巧挺翘鼻上的那颗小痣,一绺忙碌间没藏好的绸质碎发恰好垂落,半掩琼鼻,风拂之下,小痣羞答答地若隐若现,有几分妩媚,又有几分俏皮。
  还有她那根玉白纤细,又很不安分的手指头……
  周临渊收了两罐甜点,留下双份银钱,转身离开了三必茶铺。
  步子跨出铺子之前,耳边犹然传来那女子胆子极大的一句话:“顾郎君穿白衣真好看。”
  虞冷月那句话说的是真心的。
  纵然从前阅过无数美人,现在也还是忍不住为他的容颜惊艳。
  周临渊上了马车一直闭目养神。
  回到家中,他让人将吃食送给陈嬷嬷。
  小厮指着另一份问:“这份也给吗?”
  周临渊淡声说:“不给,拿走。”
  那份不知有糖无糖,陈嬷嬷未必能吃。
  小厮便应下一声,又琢磨着“拿走”的意思。
  是拿去放着,还是拿去……扔了?
  验过之后,还是拿厨房温着吧!
  夜里,周临渊忙到子时之后,便叫了份吃食。
  这样深夜,小厮料着叫厨房重新做,也得好等,将那罐子的吃食,用自家的彩釉小碗奉了上来,便也不寒碜了。
  周临渊原本随意尝了一口,东西入口之后,却放下书卷问小厮:“府里进了厨子了?”
  小厮微愣,答道:“这是您从三必茶铺带回来的。”
  周临渊顿时想起了那女子将这罐子东西,低眉推到他跟前的模样。
  翌日,周临渊休沐。
  周临渊早起洗漱了,准备换了衣裳去后院给长辈请安。
  伺候的小厮拿了青色、白色两件衣裳,挂在架子上,供主子挑选。
  周临渊望过去,淡声说:“白衣。”
  小厮应下一声,服侍着他换上了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