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公寓大门,站在玄关换鞋时,今泉N便嗅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
  他将西装外套褪去,平整地挂在门口。在穿好拖鞋后,他踏上更高一阶的地板,迈入客厅。
  这是一个月前新租的公寓,位置在千代田区。隔着三条街就是东京警视厅,交通很便捷。屋子内部也很宽敞,住上两个成年男人外加一只宠物狗绰绰有余。
  在沙发旁边解领带时,他侧头望向了敞开大半的厨房。
  富有韵律的叮当声从推拉门的缝隙飘出,这是铁铲在锅炉中翻覆食材的响音。
  他的视线落向门后,一眼便瞥见了那道笔挺背影――
  男人的金发在缭绕的白烟间依旧i丽,棉麻围裙将他的身形轻缓勾勒,描摹出比例绝佳的宽肩窄腰。
  灶台上方燃着一簇火,男人透着漂亮肌肉纹理的手臂稳妥地端着锅柄,一个利落的掂勺接踵而来。色泽饱满的食物在半空翻滚,长弧划过,又尽数落回锅中。
  不可置否,零连做饭的模样,都堪称赏心悦目。
  如果不是没吃饭,今泉N觉得他可以靠在门口,看他的恋人做饭一晚上。
  香油被煎热的滋啦声很大,但不妨碍降谷零察觉到脚步声。他扭过头,朝着身后微笑:“前辈,欢迎回家。”
  “嗯,我回来了。”
  今泉N没进厨房。
  几个月前的同居初期,他大概还会洗个手,进去询问一下恋人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量寻找点参与感。
  但是鉴于厨房最后不是窜出黑烟,就是燃起大火,连好评如潮的昂贵菜刀到他手里都能卷刃……今泉N不得不向现实妥协,他觉得自己最好多点自知之明。
  做饭需要天赋。
  ……而他一点都没有。
  菜烧的差不多了。
  降谷零垂着头,将食物有条不紊地倒进餐盘。把晚饭逐一摆在餐桌时,他才开口:“前辈,你和贝尔摩德谈妥了吗?”
  “差不多,她联络了朗姆。”今泉N拉开餐桌下的木凳,“用了失忆的库拉索做饵,朗姆咬钩了。他说他三日后会前往佑川乡。”
  自上个月,组织的东京驻地炸毁,降谷零被nbc小队的成员成功营救后,他便一直处于“隐藏期”。
  “隐藏期”字如其名,虽然和公安仍然保持着联络,但降谷零这段日子没有工作,更要尽量避免外出。朗姆虽然逃了,但是不少组织成员还留在日本,他的境况很不安全。
  照理来说,他应该像四年前的诸伏景光一样,前往九州岛甚至是海外暂避风头。
  但是降谷零拒绝了。
  态度很坚决,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东京。
  旁人也许会猜测降谷零是心系家乡,挂念亲人朋友,唯独今泉N知道……这家伙纯粹是想留在他身边看管他,防止他哪天又把自己的命作没了。
  一个月前他在病房醒来,除了“弹窗就是上一个今泉N”的事之外,他把自己目前历经的所有事都一五一十地向降谷零脱出。
  而自那之后,他们的关系出现了一点变化。
  他现在出门做了什么、有什么想法、计划进行到哪一步,都必须向降谷零报备。
  活像个妻管严。
  ……就差上交工资条了。
  “三天后……?”降谷零皱眉。
  “你做好准备了吗?”他不免有点担心,“朗姆才从东京逃离一个月。他会因为库拉索,就千里迢迢地赶回来吗?”
  今泉N夹了一筷子菜,笃定道:“他会回来的。”
  他盯着眼前颗粒饱满的米饭,不由陷入沉思。
  最了解自己的人,也许不是朋友,而是仇敌。
  莎朗恨了朗姆那么多年,曾经甚至距离杀死朗姆就差了一小步。
  虽然失败了,但几十年的时光没能磨去女人的尖牙利爪,她依旧匍匐在黑暗中,虎视眈眈地盯着猎物,伺机等候朗姆的破绽暴露。
  库拉索,就是他的“破绽”。
  “即使是再凶恶的猛兽,一旦拥有了情感,也会变得软弱不堪。”
  半小时前,金发女人在她那栋高级公寓里点着香烟,吞云吐雾地大笑着,碧色眼眸里蕴含的,是亢奋愉悦的悚然红光。
  她弯着艳丽眉眼,畅快的笑容亦如散播剧毒的曼陀罗花。
  “我是个过来人。”
  “我最明白这种感觉了――”
  女人浑厚的嗓音在烟雾间湮没。
  “三天后我和你一起去。”恋人的声线打断了今泉N的思绪。
  今泉N握在手中的筷子一滞。
  他回绝的很利落:“不行。”
  “你还处于‘隐藏期’,和我的情况不一样。在一个月前,你跟着伊达一起走出那栋险些塌掉的写字楼时,就意味着你和这个组织的事彻底无缘了。”
  “你应该知道莱伊是fbi探员的身份暴露之后,组织对他有多么穷追不舍――以至于他要上演一出‘赤井秀一已死’的戏剧,骗过所有人的眼睛。”
  黑发青年的脸色彻底冷峻下去:“即使这次的行动是冲着围剿朗姆去的,你也不该出现在现场。万一朗姆不光和贝尔摩德同行,身边还带着琴酒一派的专业杀手呢?”
  日本警方后来接手了那栋险些毁坏的写字楼。虽说是组织驻地,可是人去楼空,除却缴获了一批先进的军火外,公安一无所获。
  后续上头的人想要使用资料查阅室的电脑登陆内网,试图从内网截取点情报。结果浩浩荡荡的一大批警察直接被卡在了那栋银行金库一样的金属门前――卡慕和波本的id卡在卡槽怎么刷都没有反应。
  显而易见,朗姆的动作很快,那两张id卡已经失效了。
  后续公安利用爆破技术强行开了门,结果门内的电脑早已被销毁,连开机都做不到。即使送到科搜研去连夜抢救也无济于事。
  算是彻底白忙活一场。
  “如果‘隐藏期’过了呢?”降谷零平和地问。
  “……什么?”反问刚刚脱口,今泉N便明白了降谷零的言外之意。
  他觉得这家伙下一秒就能干出直接给公安打电话,利用一切条件,想方设法地让上头同意他的“隐藏期”到今天就结束。
  “你明知道我在乎的根本不是什么‘隐藏期’。”青年放下碗筷,有点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我在乎的只有你的安全,零。”
  话音落下,今泉N才发现对面的金发恋人,正在用不加掩饰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他。
  尾端微垂的眼型很温和,那双灰蓝眸在灯光下,明澈的犹如波子汽水中间的玻璃珠。可惜他双眉紧蹙、眉头压下,神情透着悲悯,那些理所应当的执拗和坚毅,便清晰显现。
  咚――
  今泉N一震。
  心脏像是受到了一锤重击。
  他想他刚才的话,说的有点重了。
  今泉N张开唇瓣,僵滞了片刻,才嚅嗫道:“……抱歉。”
  但降谷零却在平和地看着他,似乎就这么毫无保留地接纳了一切。他平稳的声线划向半空,却眸光熠熠,热切又固执:“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是一样的,前辈。”
  你在深渊万丈屠龙,我在黑暗卧薪尝胆。
  我们在不合时宜的时间相遇,却不约而同地抛开理智,在生死游离、在险境相爱。
  四年前,在昏暗的楼梯间,用手电筒的光亮打照在身前的人脸上时,降谷零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鼓动。
  多年未见的再遇,让他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长久的别离没让学生时代的情愫隐去,反而在见到那张成熟而清峻脸庞的被汗水沾湿、目光迷蒙的一瞬……彻底破土,犹若藤蔓般疯涨。
  那时降谷零像是被蛊惑般暗忖:今泉N现在就在东京工作。
  ――再不抓住他,以后大概就没机会了。
  所以伸手抓住了。
  要把这个男人牢牢地拷在身边。
  “前辈,请让我保护你。”他说。
  “不要一个人倾尽所有,也不要独自背负一切。”
  金发青年站起身,他阔步绕到今泉N身后。温暖的手臂随之展开,轻轻环过青年的双肩。
  今泉N的肩膀在发颤。
  心脏跳动的频率愈发迅速,贴着他耳畔的温热呼吸扫下,他几乎要溺死在那阵轻柔的语调下:
  “从来没有人逼迫你成为英雄,前辈。”
  “但如果你一定要做,那就让我陪伴你,荣辱与共。”
  “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剩余的这段路,让我和你一起走。”
  今泉N脸颊发烫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得承认,降谷零的说话技巧真的很高超。
  弹窗讲述的故事,那个怀抱着发白照片,永远沉睡在摇椅上的男人,成了一柄将他的心脏四分五裂的利刃。
  他做不到再让降谷零一个人。
  “那你要……”他侧头目视身后的男人,对方正微笑着看着他。
  今泉N收回视线,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那你要讨好我。”
  “我心情好了,说不定就同意你……唔。”
  那点垂死挣扎般的狡辩,尽数缩回了他的喉咙。
  男人温热的吻迅速落下,压抑在唇舌的不安化作汹涌波涛。
  “……等、等一下!”在即将窒息的时刻,今泉N不得不推开面前的男人,他大肆喘息着空气,连同耳朵都泛着熟透般的红。
  “零,我们还在吃饭……”今泉N开始后悔了。
  然而降谷零已经精准地扯出了他掖在西裤下的衬衫衣角。那只宽大的手掌转而顺着衣服缝隙,游鱼般灵活地游走其上,带着枪茧的粗粝指腹轻轻摩挲过皮肤。
  今泉N抖了一下。
  “。”
  他一时很难说,这到底是谁在讨好谁。
  ……
  次日。
  夏天一过,天气便开始转冷了。
  帝丹小学的暑期假日结束了,明天一早,吉田步美的父母就会来乡下接她离开。
  此刻,女孩跪坐在榻榻米上,垂头丧气地叠放着衣物。虽然年纪不大,可她的手很灵巧,每件衣服都被她平整地搁置进了儿童行李箱。
  银发挽起的异瞳女人在一旁看着她,再三思索后,她又轻声道:“别难过,步美。”
  她不是很会安慰人。
  思忖了好半天,也只有一句笨拙的话语脱口。
  她知道步美并不想离开佑川乡,她也很舍不得这个女孩。
  “可是,我下一次再来婆婆家,就是几个月后了。”女孩咕哝着,“我舍不得姐姐。”
  银发女人深吸了一口气。
  那张略显锋利的脸庞涌入了柔和,异色的眼眸中盛着清晰可见的不舍。
  如若是曾经熟识她的人,见到这位冷血杀手袒露出如此真情实意的温婉表情,一定会瞠目结舌、惊掉下巴。
  “等明天送你走了,我就离开这里。”女人突然说。
  “哎?”步美眨了眨眼睛,她惊疑道:“为什么?姐姐你不留在这里了吗?”
  银发女人突然笑了笑:“留在这里,会给婆婆和大家添麻烦的。”
  “不麻烦的!”步美反驳,“姐姐总是帮外婆的忙,外婆说她很喜欢你!”
  女人没再说话,只抬手轻抚女孩柔顺的黑发。
  “咚咚――”
  院落外的敲门声,突然响彻。
  女人看了看步美,又蹙着眉起身。
  她仍旧穿着素雅的和服,一截白皙纤细的长项袒露在空气中,几十年前的古旧款式也衬得她身姿秀美。她拉开身前的障子门,步姿平缓地迈向庭院。
  外婆现在就在家中。
  从极具礼仪性的敲门来判断,造访者也并非乡村内的邻里。
  女人站在了刻着镂空花纹的铁栏门前。
  一个陌生的黑发青年伫立在门口,透过门栏的缝隙望着她。
  男人身着笔挺的深灰西服,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深邃眼窝下的灰眸轻轻瞥去,黑睫纤长,却遮盖不住眼神中蕴藏的冷淡。
  “你好,库拉索小姐。”男人用着公事公办的口吻,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证明。
  “初次见面,鄙姓今泉。有些事我想和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