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那阵巨大的力道,抓握的生疼。
  这具身体十分脆弱,今泉N已经听见了骨头不堪重负的咯吱响声。
  火舌舔舐着周遭,落在一旁的吊灯灯泡逐个炸裂,烈焰接连迸发、越促越高。
  他与莎朗被一方巨型吊灯隔绝,而他此刻寸步难行,近乎要融化于高温之中。
  今泉N咬着牙,吃痛地:“放、手――”
  对面的男人仍在嬉笑,他兴奋地高呼:“和我回去――069!你逃不掉的!!”
  下一秒,黑发青年空余的右手,猛地朝前挥去!
  尽管力道远比自己的身体,要差得多。但格斗技巧、如何借力打力,却始终铭刻在他的心间。
  这一击,朗姆的脸颊近乎变了形。
  一枚牙齿混杂着血液,从他的口腔飞出。他不得已卸下手上的力道,整个人径直砸向后方的玻璃桌――
  “砰!!”
  桌子险些被砸去的身体截断为两半,板面的玻璃出现了大量细密的裂纹,微小的碎茬从桌角落下。
  “卡慕――!!”火光后方,传来了莎朗的呐喊。
  今泉N侧过头,浓烟与大火掩盖了女人的身影,他只能尽量寻向声源处,高声回应:“我没事!”
  【小心!】
  弹窗提醒的下一秒,一道黑影已经蹿到了眼前,今泉N无从闪避,背脊猛地砸在了地上!
  “咔……”骨骼破碎的声音,清晰地传达至鼓膜
  眼前模糊了一瞬,他的大脑蓦然昏涨、晕眩起来。
  待视线再次清明,他早已被上身的男人压下,完全扼制在原地。
  “069,你为什么要选择048?那个女人到底哪点值得你和她离开?――明明我才是那个最好的选择!”
  朗姆禁锢着他的咽喉,脸上扬起一个满足的笑。
  他的额角分明流淌着汩汩血液,殷红一路滑过眼尾,可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却不减反增。
  太弱了。
  这具身体,太弱了。
  手臂上方青筋虬结,身形瘦弱的青年一度在发力,脸颊憋得涨红,却无从挣脱朗姆的桎梏。
  今泉N清晰地听见,莎朗在远处发出高呼。
  她的声音从未如此焦急,也从未如此挫败:“你等着――!!我去找灭火器,给我坚持住,别在这里死了!!”
  莎朗在更靠近门口的地方,而他和朗姆,已在房间的角落被火焰携裹。
  女人大步奔跑了出去,鞋跟敲打地面的响声沉闷而急促。
  窗外传来了交火声,从冲锋枪中高速飞旋的子弹击碎了一楼的玻璃,混杂的呐喊与行人的尖叫接踵而至。
  火光烛天,密歇根州的底特律市,再度爆发了一场血肉狼藉的黑帮火拼。
  这座城市历经了无尽灾难,人们早已空洞麻木。
  朗姆自下而上地俯视着他,“如果你选择乖乖和我离开,就不必忍受这些痛苦了――外面那些美国人,也无需遭此浩劫。”
  他的双手,仍用力捏在黑发青年的脖颈,几乎要将之折断。
  眼前缺氧的身体逐渐无力,面色苍白的青年颤抖着肩膀,眼镜不由自主地上翻着。
  “这可都是你的错,069。”朗姆依然在笑。
  “是你挑起了这场战争,让其他人经受无妄之灾。”
  朗姆的笑声越发尖锐。
  他享受掌握一切的快感。享受计划毫无纰漏地完成,而猎物在他面前垂死挣扎的愉悦。
  069会是他的,而048也终有一日,会匍匐在他的脚下!
  然而朗姆的话音刚落,某种尖锐的事物便伴着惊人的高温,直直戳向了他的左眼!!
  “噗呲――”一捧鲜血伴着不明絮状物,从他破碎的眼眶处喷溅而出,倾洒了一地。
  他的笑声变为撕心裂肺的尖叫。
  仍然瘫倒在地面的青年大肆喘息着空气,他抛下随手抓起的木质碎片,上方还燃着大火,将顶端烧成了炭黑状。而他手掌上的皮肤,被烫出一层层皱起的干瘪暗红。
  几秒过后,伤口处凝结成的血痂剥落,新生的肉芽覆盖表层,很快便完好如初。
  “我突然在思考一件事。”今泉N站起身,这次换成他自高而下地俯瞰。
  “如果我在这里杀死你,那么未来是否会变得不一样呢?”他低声轻喃着,冷漠的眉眼凝视着朗姆。
  跪倒在地板上的男人还在捂着眼睛痛呼,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只兀自发出痛苦的哀嚎。
  今泉N游移了片刻周遭,先是把桌上那包红冰严缝密合地收起,又将桌上那瓶红酒敲碎,握住瓶口作为手柄。
  【等等――!】弹窗破天荒地制止了他。
  【朗姆还不可以死,至少现在,你不能杀死他。】
  今泉N的表情未变,只冷声道:“他不死,那要等到红冰量产的那一天,让他控制住整个日本吗?还是说,待他继续搞什么人体实验,让更多人和他签下协议,等着被他大卸八块?”
  【你冷静。】弹窗只说。
  【你快要失去理智了。】
  “我没有――”他一口否认。
  “我现在非常清醒,清醒到恶心的想吐。”
  “从那个app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就在思考,为什么我是那个被选中的人。的确,我依靠漫画得到了许多便利,我救下我的朋友,救下许多无辜民众,也终于接近了父母死去的真相――但我同时付出了诸多代价,数次濒险境,在死亡的边缘残喘,最后想尽一切方法狼狈求生。”
  “但我是个警察。”
  “我无时无刻不再告诫自己:用少数人的牺牲换取大众的利益,永远是值得的。我不该后悔,也不会后悔。”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特别在哪里。西泽楠光说我距离神明只有一步之遥,但我只觉得他脑子有病――现在想想,我自己恐怕也病得不清。”
  一番肺腑之言过后,今泉N垂头望着手间的酒瓶。
  “你把我独身引上高塔,就为了让我死于那个节点,好能让我返回过去――然后呢?让我体味身为实验体,全天二十四小时被人监控,现在处处受制于人,身至异国他乡的苦痛吗?”
  连同神明都会哭泣,更何况一介凡人之躯。
  他并非无所不能,刀枪不催。心脏是会刺痛的。
  “我要回去。”他说。
  “我不干了,我想见零。”
  【……抱歉。】弹窗的声音很轻。
  【但这一切苦痛,其实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西泽楠光的疯言疯语,并非没有道理。】
  ――毕竟你就是这种人。
  【朗姆还不能死,他如果死了,金属舱的强制开启密令就会石沉大海,而你永远也无法杀死‘那位先生’。】
  【所以,冷静一下,今泉N。】
  【你一生都在为驱逐黑暗而奉献,后来你终于回想起自身的不甘……我正是为
  此而出现。】
  【我自十个世纪后的未来而来。我会带你寻找到……你真正所需的真实。】
  上方的天花板摇摇欲倒。
  木板左右摇曳着,火焰啃噬着衔接处,一块块木头将落未落、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这道机械音又发话了。
  这次,似乎又与以往存在些微不同。它仿佛被赋予了至高的人性,似乎要与某个清冷平静的男音重叠。
  【睡吧,再休息一会。】
  【然后,我们将去往该去的地方。】
  木板携带着一团烈火,自上方倏然坠下――!
  眼前一片漆黑。
  ……
  ……
  下雨了。
  这夜的大火,也终于熄灭了。
  被大火焚烧掉的建筑,在底特律的街道上,实在不算什么稀罕之景。
  米尔纳在残垣断壁间,找了个还算完好的凳子坐了下去,这应该是之前放在调酒台处的高脚凳。
  雨滴沾湿了他的西装,他今夜穿来的是件浅灰色西服,他很喜欢那件衣服,所以特意穿出来和美人见面。只是这件衣服如今却被浸染为异样的暗红色。
  米尔纳歇了一小会,然后掏出了一盒烟。
  他翻开打火机的盖子,按动了好半天,才终于燃起一小簇火苗,点上了烟头。
  他从嘴边吐出一大团沉重的烟雾,又低下头,默默地看向脚下。
  波荡的雨水越积越多,那片暗红色却无法被稀释,随着眺望向远处的视线,越来越多血肉模糊的尸体,倒映在他的眼底。
  “先生。”一名伤势还算轻的家族成员,迈着半小时前刚刚变成的跛脚,费力地走了过来。
  米尔纳无言地盯着家族成员的腿,过了好半天,才轻轻地问:“多少人?”
  “18名,先生。”那人回应。
  米尔纳发出深深的叹息。
  底特律合伙人的另一党派,在今夜对米尔纳家族名下的酒吧,发动了突袭。
  这场火拼,他的家族最终赢得了胜利,但统共逝去了18人。
  “一卡车的东京别墅和名誉……”他这么呢喃着,看了看眼前堆积成山的躯体。
  最后,他发出一声讽刺的冷笑。
  ……
  莎朗・温亚德,此刻正在酒吧的二楼。
  房子快要塌了,她在走廊里走动的时候,二层的木板塌陷下去了一大半,恰好封住了去往包厢的路。她花费了些力气,最后做了个引体向上,才翻身进入了包厢。
  包厢里也塌的差不多了。
  一片烧成黑色的木头和杂物堆叠在一起,放眼望去,根本寻觅不到人影。
  她开始一个人搬运东西,好在她的身体素质远比寻常人好得多――很快她就为自己清理出了一条路。
  莎朗走进了先前将她和卡慕隔绝的地方,望向那片被烧得一塌糊涂的沙发区域。
  她没找到朗姆,但在一摊宽大的木板下,隐约瞥见了亮黑色的鞋尖。
  于是她立刻奔向那块木板,咬着牙将其推开。
  “咚――!”被掀开的木板砸向了另一侧,莎朗在木板下看见了,几乎被烧成一块煤炭的青年。
  是的,煤炭。
  这个形容丝毫不夸张。
  莎朗并不知道,这具实验体的能力,究竟能否治愈这身必死的伤势。
  而她不得不承认,她从未感觉心脏像是今日这般,被人攥紧压迫似的,连同喘气
  都奉欠。
  她以为她是个资深演员,应该够格导演出一场精妙的戏剧。
  可是一部一百分钟的电影,究竟是否称得上是部好片子,除了前面顺利而精彩的九十分钟,后面的十分钟落幕也同样重要。
  毕竟再好的开端配以烂到发臭的结尾,观众都会止不住破口大骂。
  而事实证明,好的演员并不一定会成为一名成功的导演。
  莎朗颤颤巍巍地将手探向了青年的鼻底。
  还好、还有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如释重负地长吁出了一口气。
  金发女人抬起手,像是母亲拥抱着孩子、亦或长姊拥抱着幼弟――
  将青年抱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