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泉N在晚上七点,等到了米尔纳家族的电话。
  古旧年代的家庭电话铃声急促而尖锐。
  今泉N拿起了听筒,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一段略带口音的美式英语。
  他猜他应该米尔纳家族的某位成员,那人报了一串地名,说了一个时间,随后便挂断了。
  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莎朗闻声而来。
  她缓慢地走下楼梯,手中还端着高脚杯,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头。
  “米尔纳的人联系你了?”她问。
  今泉N点点头,目光平静:“对。”
  金发女人轻轻摇曳着盛满红酒的酒杯,随即弯起眸子,慵懒地轻笑:“那我送你过去。”
  她随意地披上了件大衣,带着今泉N走出了房子的大门。
  ……
  ……
  莎朗的住处里停着一辆黑色的日本车。车子样式很低调,看起来朴实无华。
  她扭转着方向盘,进行了一个熟练的倒车,很快便开上了车道,轻松地融入了街巷之中。
  事实上,美国的街道上有一半车子都是日本车。
  即便是在底特律这种有“汽车之城”之称,繁荣一时的后工业城市,也不例外。
  原因无他,一台日本车的保养费、油费、车险等等花销,要相较保养一辆欧美车便宜十倍以上,甚至更多。
  底特律如今的穷人漫天遍地,假使某一天在街道上见到了一辆劳斯莱斯,那开着这台车子的人,大概率是名黑手党。
  车灯照耀在崎岖不平的地面,空旷的街巷寂静无人,常年无人居住的房子被钉上了木板,街道旁边堆积着成片的垃圾。
  金发女人保持着适中的车速,终于拐弯出了这段巷子,这才轻缓地问:“地点在哪里?”
  今泉N将之前在听筒中听到的地名,原封不动地告知于她。
  “哦?”女人意外地挑挑眉,又喃喃自语:“原来是个酒吧。”
  “酒吧,有什么奇怪的吗?”今泉N问道。
  “没有。我只是觉得,那个男人未免有些太不设防了。”她又哼笑了一声,闪动的眸光意味不明,“他大约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吧――”
  今泉N没再说话。
  他在副驾驶座上抱起双臂,微蹙着双眉,安静地凝视起车外。
  【发现什么不对了吗?】脑海中响起弹窗的机械声响。
  是的,他发现了。
  莎朗・温亚德至始至终都没告诉他,在他接触米尔纳后,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而且这个女人想要为助理报仇的动机,也十分奇怪――或者说,理由很难说得过去。
  她的前任助理艾米丽,在放假之后回到了家乡底特律,却遭遇了当地黑手党的暴行,被药物控制,随后丢到了贫民窟。
  但是那个致使她落得这般下场的黑手党,却已经死了。
  莎朗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那个黑手党的姓名。
  那么莎朗・温亚德该找谁报仇――?
  杀掉这位黑手党的头目,米纳尔家族的首领?还是将罪名归咎在流传市场多年的药品上?
  她是想毁掉底特律的面粉产业链?
  但是这一点,单凭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先不论这个国家从根部腐朽的罪恶,只谈论产业链这件事――底特律的黑手党家族联盟:底特律合伙人,他们或多或少都掺着一本面粉交易,他们就是产业链的一环,这些黑手党的经济来源也大多源自面粉交易。
  想要动面粉,就会引发整个底特律合伙人的不满。
  被整个底特律的黑手党们所敌视,莎朗・温亚德的境遇就会变得极其危险。
  而这种做法,无异于将自己逼上悬崖。
  黑发青年默默地扭过头,瞥了一眼驾驶座上的女子。
  女人一如平常那般气定神闲,不知正在想些什么。她漫不经心地摇动了一下变速杆,车子提了些速。上了公路之后,路边的街灯将她姣好的容貌照亮。
  直到她带着慵懒鼻音的哼笑,慢悠悠地脱出:“你看我的时间有点久了,卡慕。”
  今泉N随即将探究的目光尽数收回:“抱歉。”
  “我只是在思考,一会见到米尔纳,我还需要做些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陪他喝点酒就行――几小口应该不会喝醉吧?我记得你的报告上写的很明确:你并不属于酒精过敏体质。”
  莎朗仍然在笑,她又开了一小会车子,突然说道:“帮我点支烟。前面的抽屉里有打火机和烟盒。”
  今泉N打开了抽屉,果然见到了半包女士香烟,还有一个造型美观的ZIPOO打火机。
  他抽出其中一根,小心地为烟头点上火。
  一缕轻烟飘起,带着薄荷清香的烟草味,很快在整个车厢中弥漫开来。
  女人随即凑过了来了一些,卷翘的睫毛向上抬起,某一光滑的节点泛起了惊艳的流光――她无疑是性感的,配以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姿,简直像是危险至极、却又时刻引人沉沦的曼陀罗花。
  她的双手仍然握着方向盘上,浓艳的红唇却微微张开,向他示意着:就这么将香烟递给她。
  于是今泉N照做了。
  女人轻轻咬过香烟的滤嘴,上方很快沾染了一抹口红的痕迹。
  她满足地眯起双眸,又回到了驾驶座,坐直了身子。烟头处的火星明明灭灭,车内一时之间,竟只剩下引擎的嗡鸣。
  “当个普通人其实挺好的。”她突然这么说道。
  她又深深地瞄了他一眼。
  “有个乖巧的弟弟,好像也不错。”
  晚上八点半,今泉N抵达了约定的地点。
  酒吧伫立在白人区的一条街道,大约距离市中心比较近,所以周遭的人迹也多了一些。时刻虎视眈眈盯着行人,浑身散发着戾气的恶徒,也不再成群成片。
  今泉N临下车之前,莎朗叫住了他:“卡慕。”
  青年搭在开关处的手卸下力道,转而扭头问道:“是,什么事?”
  女人的眸光深邃,却只沉静地:“你只管放心去。”
  身型高瘦的青年,随即点点头,轻声应道:“好。”
  今泉N下了车,抬头打量了片刻酒吧上方的灯牌。
  霓虹彩灯勾勒出酒瓶的形状,粉蓝交接的光亮颇具年代感,一串花式字母定格其上:RicBar
  门口有名酒保,是个身形壮硕的白人,对方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便放他进去了。
  【这里是米尔纳家族经营的酒吧之一。】
  【再早个六十年,在美国刚刚颁布禁酒令时,这家店就已经存在了。那段日子,无数黑手党依靠走私酒赚得盆满钵满,不过当时这里还是个隐藏颇深的地下酒吧。】
  也就是说,米尔纳家族也已经存在不少个年头了。
  “梅根・米尔纳,是家族的第几任首领?今泉N问。
  【第五任。】弹窗回答,【米尔纳家族虽然在禁酒令时期赚了不少,但可不是依靠走私发家。这个家族的源头在西西里,背景和底蕴还是在的。】
  今泉N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
  但他有必要再从米尔纳的嘴里,撬出些必要情报。
  他刚走进酒吧没多久,就有一名满身漆黑的男人找了上来。
  “您好,是温亚德先生吗?”他的声音,和今泉N在电话里听见的很像。
  今泉N不着痕迹地皱眉:“我是。”
  那人随即道:“请您和我来,米尔纳先生已在楼上的包厢恭候多时了。”
  酒吧的内饰很有格调,远处的留声机播放着悠长轻缓的乐器。在拐角处,有一段木质楼梯,今泉N跟随着男人一路迈上楼梯,手指轻抚过栏杆时,他甚至嗅到了清新淡雅的冷杉味。
  男人停在了一道木质大门前。
  “就是这里了,温亚德先生。米纳尔先生就在里面。”
  今泉N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道谢过后,那名男子便离开了。
  今泉N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很快便得到了来自屋内的回应:“请进――”
  的确是梅根・米尔纳的声音,因为透着些轻佻,以至于今泉N的印象格外深刻。
  他推开了门,一脚踏入房中,果然在屋内的沙发上,见到了坐姿恣意的米尔纳。
  男人交叠着双腿,两手搭在沙发的边缘处,时不时地还会掂一掂鞋尖。他的身前摆着一瓶红酒,酒塞还在上面未开封,虽然没看到标签,但今泉N猜测这瓶红酒应当价值不菲。
  见到他的一瞬,米尔纳的眼睛顺时亮了起来:“美人,快来坐――”
  他的语调格外热切,甚至朝今泉N招了招手。
  门口处的黑发青年并未犹豫,他的神色没有泛起丝毫波澜,只迈着从容的步伐,缓慢地落座在男人的旁边。
  今夜的卡慕,被打扮的很漂亮。
  身上的西服笔挺而贵重,手工皮鞋精致光滑――这些都是莎朗亲自挑选的,临出门之前,她甚至帮他修了个眉毛,还喷了些冷调的男士香水。
  米尔纳的鼻尖动了动,那阵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令他心旷神怡。
  “今晚还会有位客人到访,稍后我需要去迎接他。”米尔纳说道。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我们可以喝些红酒,聊聊天。”
  只见和他保持着一个舒适距离的青年歪歪头,一缕黑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从耳鬓滑落。他抬手拿起红酒,另一手抓起不远处的开酒器,甚至弯起眉眼,笑容i丽。
  他笑得很漂亮,那片亮丽的琥珀色间,却弥漫着至深的别有意味。
  “正合我意,先生。”他笑着道。
  ……
  ……
  在酒会上,被正式赋予“卡慕”这个代号的时候,今泉N就发现――这具身体,似乎对酒精有很强的抗性。
  他不清楚这和这具身体拥有极强的修复能力是否有关,但他认为,这是个确认莎朗・温亚德到底要搞什么劳什子事的好机会。
  从他还没走进这家酒店时,他就清晰地意识到:莎朗欺骗了他。
  那个女人压根不是为了给某某助理报仇,她看起来就不是那种好心人。今泉N猜测,她或许要做什么更加疯狂的事情――
  更何况,刚才外面负责带路的黑手党,竟然直接称呼了他的姓氏。
  也就是说,米尔纳一早就知道,他的姓氏是“温亚德”。既然米尔纳和剧组的演员还搭着关系,那就不可能不清楚这部电影的女主角,是由莎朗・温亚德饰演。
  而卡慕・温亚德和莎朗・温亚德之间的联系,一目了然。
  假使他们真的用药物控制艾米丽――莎朗的上一任助理,并让她死在了贫民窟,那就不可能对艾米丽的背景、身份、工作一无所知。
  更不该对“温亚德”一词,不设防备。
  “先生。”今泉N熟稔地为男人倒上一杯红酒。
  他故作忧愁地抿唇,仿佛正在追忆过往:“事实上,我听说您的家族最近,似乎死去了一个人……”
  莎朗・温亚德说过,杀死了上任助理的黑手党,已经死掉了。
  然而米尔纳却愣了愣:“死了人?”
  他眨了眨眼睛,反应了片刻,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嘿,美人,我不记得这件事……上次我参与家族成员的葬礼,还是在半年前。如果半年前也算的上‘最近’,那么我想,是的。”
  果然。
  黑方青年只扬起微笑:“那看来是我记错了,先生。”
  艾米丽或许不是被米尔纳的成员杀死的。
  关于这一点,莎朗的确说谎了。
  至于艾米丽死没死,或者到底存不存在“艾米丽”这个人……
  就在这时,包厢门外,逐渐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米尔纳坐直了身子,目光也深邃了起来:“看来,是我们的朋友到了。”
  随着越发接近的脚步声,沉默许久的弹窗慢吞吞地:【温馨提示一下,莎朗女士对于米尔纳的介绍,其实也隐瞒了一部分。】
  【他不光是米尔纳家族的现任首领――尽管他看上去还算和蔼,至少没对你动手动脚……但他现在,其实还是底特律合伙人最大的掌权者之一。】
  【也就是说,外部如若有什么势力想要介入――比如做个生意,再从中讨些好处,找米尔纳详谈,将是最好的选择。】
  话及至此,弹窗又笑了一声:【不可否认,那个女人的确聪明。】
  “吱呀――”木门被人推开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倒映在那双瑰丽的琥珀色眼眸中。
  “贵安,米尔纳先生。”逐步走入的青年尽管脸上带着笑,眉目间的阴鸷也无法散去,弯起的嘴角中带着与生俱来的刻薄。
  原本应该身处在日本的男人――一步一步地走入了包厢。
  “真是巧合。”朗姆轻轻鼓了鼓掌。
  朗姆笑眯眯地看了过来,语气却毫不意外: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0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