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一趟长野?”
  面对金发青年审视的目光和困惑的语气,今泉N泰然自若地点点头。
  初晨的公寓清新安逸,阳光透过远处的窗沿落向地板,余留一地斑驳的树影。
  “有个画展。”今泉N坐起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慢吞吞地换着上衣。
  “明天在长野县正式开展。今天又刚好是我父母的忌日,所以我打算提早一天回去,先去看看我父母。”他解释道。
  今泉夫妇虽然二十二年前死在了伦敦,但好在他的舅舅白石正千仁人脉广阔,前前后后费了很大力气,总算还是将尸体运回了国内,办了场合乎他们身份的体面葬礼。
  坐在床尾的降谷零沉默了片刻。
  “这样啊……”他很早以前就听景光说过,今泉N的父母去世了。但他还是第一次听今泉N亲口谈起。
  “那就去吧。”降谷零揉了揉他额顶的黑发,“今天我有工作,实在没有办法去见伯父伯母,麻烦前辈帮我问声好吧。”
  今泉N点点头。
  大约又想到了什么,降谷零接着问道:“对了,前辈是一个人去吗?”
  “不是。”今泉N老老实实地回答,“有个朋友邀请我,之前在复健中心认识的,名字叫早川晋一,他手里正好有两张入场券。”
  简单的一句话可以提取出非常多的信息。
  金发青年随即警觉地眯起眼睛:“你的朋友邀请你的?就你们两个人?”
  今泉N再次点头,眨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很无辜。
  降谷零立时板起整张脸。但左思右想还是憋住了即将脱口的一系列查房式发问,只含蓄地表示:“前辈你左腕的伤口还没拆线,近期都没办法开车吧?”
  “没事,我坐新干线去,不开车。”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我明天看完展览就回来,可以赶上下午的班次,到家的时候正好是晚餐时间。”
  知道对方是在担心,今泉N便轻笑了一下,扬起下颏轻吻恋人的嘴唇。
  “放心,我只是去看个展览,拓宽一下个人爱好。”
  “顺便,明天的晚餐我想吃咖喱。”
  今泉N带了一套换洗衣物,提着一个黑色的方形小行李箱就出门了。
  东京游戏博览会的乱子发生在上周。他身上那些皮外伤基本消得差不多了,伤口结痂并脱落后,是新长出的一片片浅粉,虽说和肤色还有少许差异,但总归不算太明显。
  出了公寓没多久,他就叫了一辆出租车,一路前往东京站。
  今泉N已经有段日子没坐过新干线了,平时忙着工作,也不出远门。就算出远门,他一般也会开着自己的车过去。
  他今天穿了身很简单的白色短袖,下身是条宽松的运动长裤。今泉N向来秉承不上班就不在头上喷ㄠ的原则,所以今天的黑发也松松软软地散在额间,遮蔽了少许眉峰锐利的长眉。
  大概穿得太像个学生,以至于在自动售票机买票的短短几分钟功夫,竟陆续来了三四个人问他要联系方式,男女都有。
  今泉N一律以自己不是单身,干净利落地回绝掉。
  然而他还是碰上了铁钉子。
  一个把头发染成了不自然的小黄毛,穿着打扮非常不良的青年。
  “小哥,你长得真好看。有没有Line账号啊?我们加个好友?”那人吊儿郎当地问着,手机都已经掏出来了。
  “没有。”今泉N看都没看他一眼,正在向售票机中投着零钱。
  “没有呀?那我们交换一下手机号呗?”小黄毛说话时习惯性地加着粗暴的弹舌,语气听实在称不上柔和,甚至直言道:“你屁股真翘,我想和你交往。”
  说罢,另一只手就向今泉N的后方袭去――
  “啪。”在被对方触碰到之前,今泉N就飞速抓出了青年的腕骨。。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他目光骤冷。
  青年被那手过重的力道捏的直流冷汗,眼睛却亮了亮:“你还有男朋友!?”
  他好像更兴奋了:“那太好了!那你们考不考虑一下三人……”
  今泉N冷声打断他:“我是警察。”
  街头不良的DNA瞬间动了。
  “……打扰了。祝你和你的男友生活愉快,一夜七次。”
  说罢,小黄毛就一溜烟地跑走了,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弹窗在一旁调侃:【你自己可能看不见,但我不得不承认,它看起来真的很翘。】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弹窗又强调:【陈述一下客观事实。】
  今泉N:“。”
  ……
  ……
  从东京站到长野站要两个多小时。
  下车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今泉N在附近的快餐店解决了午餐,又跑去花店现包了一束百合花。花很新鲜,店员说是刚运来没多久的,上面还沾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今泉N的母亲很喜欢百合。
  小时候,家里的客厅摆着一个很漂亮的蓝色花瓶,里面总是插着洁白的百合花,屋子也总是弥漫着一股淡雅清新的香气。
  捧着一束被黑纸包裹的百合出了花店,今泉N就见到了从街边驶过的出租车。
  他叫了其中一辆,报上了一串地址,那是个建立在近郊的公墓。
  前往公墓的过程中,弹窗又神神叨叨地:【你今天在公墓附近,大概会碰见一些惊喜。】
  这话听着其实有点恐怖。
  人们或许愿意迎接来自生活的诸多惊喜,但可能不那么愿意在公墓附近碰见惊喜。
  今泉N蹙眉:“比如?”
  【多说无益,你到了就知道了。】
  弹窗总是说话说一半。
  被吊着胃口的感觉其实并不那么好,但今泉N也兴趣缺缺,于是便没继续问下去。
  开到墓园花了一个半小时。
  付了钱之后,今泉N便捧着花束走下了车。
  墓园门口有进行登记的工作人员,他填写了一张信息表,对方核实资料确认无误后,便放他进去了。
  今泉夫妇被合葬在了一起。
  他们的墓地在中央偏西南的方向,据当时的风水先生说,那里是整座墓园最好的位置。
  当时白石正千仁全权负责操办他父母的后事。老一辈的人都很信风水,风水先生说那块地最合适,宽敞,给夫妻两个人肯定够用,白石正千仁二话不说直接买了。
  他说他妹妹从小娇生惯养,受不得什么委屈,所以必须竭尽全力拿给她最好的。
  今泉夫妇的石碑也很醒目,做工精致、碑纹华丽,上面刻着他们的名字。
  今泉N放轻脚步,走到石碑面前,慢慢半蹲下身子,将花束放下。
  “我过来看看你们。”他轻垂下眼帘,“带了妈妈喜欢的百合花。”
  石碑上的烫金字笔锋锐利,下方的花纹蒙上了灰,今泉N安静地看一会,抬手拂去那层灰尘。若有若无的,他似乎在那层灰尘间,隐约察觉到了异样的触感。
  灰尘落得很厚,他恍惚想起自己上次造访,好像还是在长野县工作的时候。
  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从医院醒来之后,今泉N也总以为自己才刚去东京待了不到一年。
  但看见言行越发稳重的同事,看见眸光越发深邃的恋人,看见白发越来越多的舅父,他又会想起来,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
  “之前不是故意不来的,先和你们道个歉。”他轻笑了一下,“我受了点伤,所以在医院躺了几年,不过现在没什么大碍了。当时是为了救人,所以我不后悔……”
  “我现在有个恋人。他对我很温柔,做饭也很好吃,是个优秀到近乎完美的男人。他工作有点忙,今天让我代他向你们问好,以后要是有机会,我肯定带他来看你们。”
  今泉N沉默了一会。
  “对了,伊拉斯特再过不久就要在东京开办画展了,继隐退二十二年后,他又要重新现世了。”那副紧紧凝视着墓碑的灰眸,倏然凌厉。
  “我想了些办法,和伊拉斯特的儿子搭上了关系。”他自言自语着。
  “我知道你们根本不是意外身亡,舅父说你们的死,和你们带到伦敦的那些画脱不开关系――我也是这样想的。”
  “无论真相被埋藏的有多深,我都会将它亲手刨出来。那些恶人的劣行终有一日会暴露在阳光下。”
  ――而我会成为那个将他们暴晒在阳光下的人。
  夏风四起,周遭葱翠的林丛摇曳出O@的响声。
  蒙在天际的一层浓云恰好散去,烈阳乍现,金红色的光辉照耀在那尊墓碑之上,烫金字体随之熠熠发亮。
  今泉N在墓园絮叨了很久。
  他平日里的话真的不多,但对着一尊不会回答他问题的石碑,却莫名讲了很多很多事情。诉苦也好,邀功也罢,这些他从来不和其他人讲,包括白石正千仁。
  当他离开的时候,夕阳已至逢魔时刻,大半隐匿在远处的群山中,将落未落。
  他走出了墓园的门时,更远的天边,已经黯淡下了一大半。
  【平时压力这么大,倒不如和我说说。】弹窗懒洋洋地说道。
  【至少我可以帮你开导一下。】
  “我总归不能指望一个寄生在我脑子里的东西,来开导我的心理,那我大概离疯不远了。”今泉N拖着暂存在门卫室的行李箱朝前走着,“非要说的话,我觉得你的精神状态比我差多了,至少我还处于一个健康水平。”
  这玩意有时候挺疯的,说起话来像个神经病,做起事来也像个神经病。
  【不,唯独这点我不能赞同。】弹窗回应。
  【我心态其实特别好。平时你要是觉得我的性格割裂,那最多算是缝缝补补的后遗症,毕竟我的本质只是一团数据,很容易被篡改,也很容易缺失。】
  【但有些东西还是不变的。】
  【我坚守了无数个年头的核心数据,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今泉N听不懂弹窗在说什么。
  他反应了好半天,才隐约意识到,这东西可能在和他谈心。
  于是他破天荒地接了话茬:“你坚守无数个年头的‘核心数据’,是什――”
  “咻――!!”后边的话,被骤然飘过的狂风,和呼啸在耳畔的引擎声隐去。
  今泉N一怔。
  他现在刚出墓园,外边是一段公路,但人迹罕至,尤其到了这个时间,更是没什么人途经了。
  然而刚才好像有什么很扎眼的东西,从他面前划过。
  【你看,‘惊喜’这不就来了吗。】弹窗说。
  来墓园的路上,弹窗的确说过,他可能会遇上一些惊喜。
  今泉N抬起头,开着机车奔腾向远处的身影,即便变小了,也仍然很显眼。
  原因无他,那个穿着连体机车服的人,留着一头一言难尽的彩虹色头发。
  就在今泉N想要先迈过这段路时,后面的道路又传来一阵阵嗡鸣。
  “咻――咻――咻――”
  他面前接连划过几个骑着机车的人影。
  所有人都无一例外,染着一头令人窒息的彩虹色。
  今泉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