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帕奇的车轮转速逐渐下降,缓慢停滞在人行道旁。
  他们的目的地在一段老化严重的街区。
  车窗只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但今泉N依然能嗅到垃圾的酸腐味和浓厚的灰尘味。
  四周夜深人静,不见行人通过,道路逼仄到恐怕只能单行车辆。这大约是整个东京都鲜少未重修的老路。
  “我们下车了。”松田阵平推开车门,又一脸警觉地盯着坐在前头的两个人,“你们俩就别跟来了,一个带伤人士、一个最好别参合进刑事案里。”
  关于降谷零的事情,松田阵平其实知道一些。
  不多,但半年前诸伏景光带着高到离谱的警勋空降搜查一课后,他就多少察觉出来点端倪了。
  刚毕业的时候他们五个人还有点联系,诸伏进了公安部,降谷零去了警察厅,这些他们都心知肚明。
  在诸伏景光第一次带着搜查一课侦破一起大案子后,课室的同事们便办了场庆功宴。
  当时借着酒劲,他就暗戳戳地问过诸伏景光这些事,对方不愧是受过训练的――即便被酒精麻痹了大脑,也格外恪守自我,至始至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否则直接否认就好了。
  诸伏景光对待朋友总是秉持着真诚态度,面对敌人他可以缜密措辞、张口就来,却很难在松田阵平明亮的注视下扯谎。
  于是他选择沉默,什么都不说。
  见他不说话,松田阵平便明悟了许多。
  当时他们都坐在霓虹灯闪烁的KTV间里,松田阵平咧开嘴角笑了一会,又自顾自地给自己斟满酒,然后举起酒杯,朝黑发凤眸的青年致敬――
  “辛苦了,欢迎回来,诸伏。”
  他就这么没头没尾地说着旁人无法理解的话,然后豪迈利落地,一饮而下。
  ……
  “零。”
  诸伏景光下车的时候,难得叮嘱了一句,语调很温和,却透着不可忽视的严肃:“你们两个在车里等着,真出问题了我会联系你们。不要让N哥乱来,也不要跟着他乱来,他身上还有伤――你要看好他。”
  宛如在跟监护人要求,要他看好自己家的小朋友。
  今泉N刚想扯下的安全带的手,悻悻地收了回去。他不由得扭过头,啼笑皆非地:“我什么时候乱来过?”
  松田阵平满脸鄙夷地扫了他一眼,冷哼道:“你可真好意思说。”
  今泉N通常情况下都保持着至高理性――就因为理性过头了,所以在判断一件事情几乎不存在挽回的可能性后,便会进行一系列的疯狂措施,来进行最后的博弈。
  ――玩命的那种。
  这家伙要是真疯起来,恐怕没几个人拦得住。
  神田七优很有可能就藏在前方不远处的老式公寓楼里,她是涉嫌大内胜死亡的嫌疑人――死者被捅了足足34刀,这意味着她极有可能是个暴戾嗜血的疯子。
  没人知道她会不会突然爆发而起,做出更加危险的行为。
  “我知道了。”降谷零点点头,他最开始甚至没打算让今泉N过来。
  “我会照顾好前辈的,你们去吧。”他拉下车子的手刹,朝着两个站在外面的男人比了个眼神:“注意安全。”
  降谷零关上了车灯,前方照射在黑夜中的两束光线即刻消散,两名成年男性的修长身影逐渐消散在夜幕中。
  车内短暂地陷入了沉寂。
  冷风将车厢内部充盈,时刻飘散来的凉意,恰好抵御了夏夜的热浪。
  见二人彻底走远了,今泉N重新靠回车座上,这是一个相当闲散又放松的姿势。
  他瞄了一眼正在沉思的恋人,问道:“神田七优的事,你怎么看?”
  降谷零抬手支撑住一侧脸颊,轻声道:“不确定。但我总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
  “他们没在案发现场找到大内胜的手机。”今泉N说,“所以今天早上回复毛利先生合同一事的人,想必也是神田七优。”
  冰冷僵硬的语言,强迫症一般的句号结尾――现代人几乎没有在简讯聊天时,还以句号结尾的概念,只有少数人保持着这一习惯。
  那几张被打印下来的截图、包括毛利小五郎收到的回复,每一祈使句最终都以句号结尾。
  真可惜,毛利侦探的游戏合约恐怕泡汤了。
  “但是,神田七优到底想从大内胜的手里得到什么?”降谷零皱眉。
  这才是归根结底的问题――这个女人,到底为什么要费尽心力地以这种方式,从大内胜的手中拿到光盘?
  光盘里究竟被刻印下了什么?
  “你觉得‘34刀’有什么意义吗?”今泉N问。
  一些刑事案件,凶手在犯案时,的确会在尸体上留下具备某种含义的痕迹――这种情况在宗教者犯案时居多。但考虑整洁异常,几乎不存在打斗和挣扎迹象的现场来看,神田七优在下手的时候,大概率没有“丧失理智”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那看起来不具备章法的34刀,未必是完全以泄愤形式落下的。
  一个体型不算强健的女人,就算再怎么发疯――反复将刀刃在肉体和骨骼间贯穿,也仍然是件考验体力的事情。
  34刀,有点太多了。
  降谷零思忖了一会,他显然也想到这一方向了,却只保守地答道:“结合神田七优的外部性格来推测,只能说不排除存在特殊含义的可能。”
  “伊达刚才不是说了吗?神田七优来到TTCL,成为大内胜的助理,动机疑为‘寻仇’。”
  “等一下。”今泉N打断了他。
  “嗯?”
  “柯南不见了。”
  降谷零一怔,随即立刻转过头――后车座的位置空落落的,抱着滑板的小小身影也早就消失了。
  他扶额,不由叹了口气。
  “柯南肯定是跟着景和松田过去了。我去找他,前辈你在车里待着,不要离开车子。”
  金发青年接下安全带,推开车门的一瞬间,又警觉地扭过头,冷不丁地看过来,微眯着眼睛:“答应我,不许乱跑。”
  今泉N一脸无奈:“我不会乱跑的。”
  怎么真的像在看着小孩子一样。
  “你要是偷偷跑过去,我真的会生气。”降谷零一脸严肃地盯着他。
  今泉N立时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状,再三保证:“去吧,降谷警官。”
  金发青年凑过来,轻啜他的唇瓣,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临关门前,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一眼,强调道:“我真的会生气。”
  今泉N和他摆摆手,哭笑不得地:“好了,快去吧。”
  降谷零走了。
  今泉N一路注视着车后镜,直到青年的身影踏入昏黄街灯无法笼罩的地方,彻底消失在他的视平线里,他才终于收回目光。
  【就剩你一个人了。】无人的时刻,弹窗总会第一时间冒出来。
  “嗯。”今泉N应了一声,他其实有点焦虑。
  他承认他的确很想掺和一脚,这是职业病,无药可医的那种――问题是他已经答应降谷零了。对方三令五申,他要是还敢跑出去,最近估计有得受的。
  他其实还没见过降谷零真正意义上生气的模样。
  弹窗在这时微妙地插嘴:【你最好别见到。】
  【个性温和的人生起气来,通常都和自身形象反差极大。】
  【你的小男朋友要是真的发脾气……嗯,大概是腥风血雨的程度。可能会有小黑屋、监禁、手铐@¥%@#……】
  今泉N的脸从红到青,从青到紫。
  “打住。”他及时制止这家伙持续输出可怕的词汇,冷冷吐槽:“说得好像你见过一样。”
  弹窗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所以呢?”今泉N决定回归正题,“你一开始是想和我说什么?”
  【松田警官一直都有丢三落四的习惯。他好像落了些东西在车子上。】
  今泉N挑眉,为了方便动作,他终于拽下了安全带,探出大半身子看向车后座――果然,松田坐过的位置,的确是放着点东西。
  角度卡得刚刚好,在黑泱泱的环境里,他不拽下安全带还真就看不见。
  他探出手臂,伸向那一物什――手感摸起来像是牛皮纸,好像就是刚才诸伏景光拿着的档案袋。
  今泉N收下档案袋后,才发现下边还盖着一部手机。
  “真行啊,松田……”他一边感慨这家伙连手机都能落下,又拿起手机后扫了一眼屏幕。
  屏幕上是张自拍,但不是松田阵平本人拍的。
  他穿着身吊儿郎当的便服,手里握着十年前很流行的psp掌机。这应该是很多年前的松田阵平,看着比现在青涩稚嫩,脸也摆得比现在要臭的多,好像被人求了半天,才勉为其难地看向了镜头。
  而抬着手负责拍摄的,是画面中的另一人。
  是个留着半长发的青年,笑容透着轻佻,脸出乎意料的帅气,瞧着有点坏――大概女孩子都很喜欢这一挂。他看着很瘦,但肩膀宽阔,比出V字手势时抬起的小臂,隐约透着漂亮的肌肉纹理。
  今泉N反应了一会,又想到:这应该是c原研二。
  【这照片松田存了十年了,他似乎说过。他换了好多个手机,壁纸却从来没换过。】弹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今泉N应了一声。他关上了屏幕,暂时替对方收好。
  接着,他将注意力落在了手上的档案袋。
  这份被打印下来的资料,诸伏景光没有拿给他们看全。
  照理来说的确应该是这样的,毕竟他和降谷零本身就没有参与办案的权限。
  【但是悄悄看一眼又不会被发现,是吧?】
  “规则是可以打破的,遇到问题要灵活处理,没必要那么死板。”今泉N理直气壮地绕开上方的白线,“现在这里就我一个人。我不说,就等于我没看。”
  无懈可击的逻辑。
  诸伏景光刚才已经承认过了:那个未命名用户,的确被神田七优称呼为“野格”。
  档案袋里,除了放着神田七优的简讯界面截图,还有一份她的个人资料――其中包括社会关系、家庭状况、租房记录、还有就职地点与时间。
  他按照时间顺序,先翻看了与这两个人分别进行的对话,看完对话后才检视起这个女人的资料。
  神田七优今年四十岁。
  在TTCL就职之前,她似乎从未接触过与游戏有关的工作。
  但是她的前夫倒是在一家游戏公司就职过。
  加部雄二――前几天死在波洛咖啡厅的男人,曾经是这家公司的王牌程序员。但是公司因为一些缘由破产了,公司倒闭的同年,她便与加部雄二离了婚,只身前往TTCL投递简历。
  ……原来如此。
  今泉N把那沓白纸不动声色地收回袋子,原封不动地把档案复位。
  光是这些资料,基本就可以确定神田七优是凶手了。
  【看来你知道了?】弹窗轻飘飘地问。
  “差不多知道了。”今泉N点点头,“神田七优是个间谍。”
  或者应该这么说:神田七优是个商业间谍。
  他现在还需要确认最后一件事――关于“34刀”。
  这个女人到底想纪念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