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诸伏景光以最快速度奔向楼梯下方时,已经完全不见库拉索的身影了。
  从六层楼落下去,却几近毫发无伤,他很难想象人类的躯体究竟要如何锻炼,才能达到这种骇人的程度。
  皮鞋底部触及地面的声响清脆而迅速,他大步奔跑着,很快便抵达了不久前库拉索的落地点。
  接着高耸于建筑物间的一轮明月,他在陈旧的石板路上,发现了大块的玻璃残片。
  他微喘着气,半蹲下身子仔细查看,接着他在这其中发现了破碎的金属部件。
  只需一眼,他就能断定当下这非常不妙的局势。
  诸伏景光深吸了一口气。
  好消息:这些部件是手机上的。库拉索在下落过程中,很可能摔到了手机致其受损,她的通讯受到了限制。
  坏消息:他跟丢了。连同那个女人的一道残影都没能寻觅到。
  ――必须要拦住她。
  诸伏景光的脑海里,仅存着这个念头。
  库拉索不可能单枪匹马地步行而来,这段街区的道路逼仄到仅能容许车辆单行。库拉索想必不会愚蠢到把车子开进这段路,否则遇到前后夹击,她便难以逃脱。
  因此,她的车子有可能停放的地方就在……
  他的两指在屏幕轻触缩放,手机页面上的地图陡然宽阔,浅蓝色的眼睛四下游移,眸底倒映着一方荧光。就在目视到一处长久未曾更新的无人带后,他的目光倏地冷凝。
  “找到了。”他如此呢喃着,立刻扣下降谷零的电话。
  不能让三年前犯下的错延续到当下。
  这道横亘在他心中的疤,时至今日也未曾复原。
  偏偏又有人将之撕扯开,血淋淋地呈现在他面前,时刻昭告着他曾经的失责和疏忽。
  他犯的错误,他愿意以个人名义全数揽下,只身背负。
  但他唯独不想看见,自己的友人遭受牵连。
  “喂?零――”电话被接通了。
  “我刚才在嫌疑人窝藏的地点碰见了库拉索,她的停车位置疑似在――”
  “我知道。”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出人意料的沉静。
  “但是现在往停车点赶,已经来不及了,我会去别的地方拦她。”
  这道回应虽然轻缓,但坐在驾驶座上的青年眉头却紧皱,油门几乎被他踩到了最底端。
  车内的导航地图,与这条古旧的小巷含有些微差异,当车子的时速表几乎迈向最后段时,正前方竟迎面一个突如其来的转弯!
  他立时切换档位,抬臂大力扭转方向盘,引擎的嗡鸣越发震耳。车轮在地面持续摩擦着,迸射出大片火花,一度传来尖锐的声响:“刺啦――”
  车子最后擦着侧边的墙壁,有惊无险地转了过去。
  但凡降谷零再慢上半秒,迎接他的都会是致命的交通灾难。
  而今泉N紧握住正上方的扶手,若非有安全带,估计会被这巨大惯性直接甩出去。
  【不对劲。】弹窗的声音透着冰寒。
  【照理来说,降谷零不该知道的这么快。】
  今泉N挑了挑眉。
  他无声地嚅动着唇瓣:什么意思?
  【这和我的数据库上的记录,以及推倒演算出的未来――不太一样。】
  【……他知道的太早了。】
  脑海中响起这过于狂悖的发言后,今泉N不禁哂笑。
  “也许是你对自己太自信了。”他轻喃着,顺带讽刺地牵扯了一下嘴角。
  【不。】弹窗立即否认。
  【我向来只说客观事实,和我亲眼所见的事物。】它说了句神神秘秘的话,【在实验现场的主机操控室中,我不得不休眠几个小时。而在这段时间里,可能发生了一些预料之外的状况。】
  【我不确定这个改变是好是坏,毕竟是发生在他的身上。】
  【但是如果让情况一直如是往复,恐怕还是会迎来‘那个终局’……】
  【所以,我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我们的计划……说不定要作出一些调整。】
  ‘我们的计划’?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这玩意达成过共识。
  今泉N拧了拧眉,但情况紧急,还是按耐住了脱口发问的冲动。
  科帕奇一路颠簸,出了街区之后,就一头栽进了连路灯都没设置的崎岖小径。
  “从这里走?”今泉N诧异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恋人。
  他刚才听到电话里景光的声音了。
  情况一听便能了然。既然今天的事和组织脱不开关系,那么最后会有成员找上神田七优,回收光盘,便也没什么不合理的。
  只是这人偏偏是库拉索。
  最巧合的是,还和诸伏景光撞了个正着。
  诸伏景光说,库拉索的手机疑似被破坏,她手头极有可能没有其他通讯方式。
  所以,他们现在必须想办法追上库拉索。
  要是能趁着今夜,把她拘捕带回公安,便算是因祸得福。
  当车子又晃悠了几下后,今泉N不禁蹙眉。
  过往的道路极为泥泞,这段没有修缮的小路上遍布坑洼,车轮险些陷入其中。
  “从这里走,能追上库拉索吗?”今泉N问。
  倒不是对降谷零不自信,相反,他对坐在身边的男人过于自信了。
  以至于理智告诉他,不要在不结合实际情况的前提下――尤其是处于如此危险的境遇时,如此偏颇一个人。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观察着周遭的景象,但是太黑了,只隐约看见在黑夜下摇曳的树影。
  【这是最佳路线,但是地图上没有。】弹窗说。
  【除非事先做过准备,否则他不可能知道这条路。】
  【真的很奇怪。】弹窗强调。
  降谷零沉着地点了下头:“嗯,估算一下,应该可以。”
  话音刚落,他的蓝眸骤然凌厉,黑夜之中仿佛绽开一道凶光。
  “前辈,小心舌头。”
  一句叮嘱过后,车子登上这段小径的最顶端,前方却是个断崖!科帕奇犹如海中的游鱼般扬起,以光速之势猛蹿而下――
  失重感包裹浑身,飞跃在空中时,今泉N的瞳孔都在震颤。
  即使有安全带阻隔,他也差点撞上前方的玻璃――那一瞬间,降谷零竟还有功夫腾出一只手,将他稳妥地护在怀中。
  “咚!!”车子平稳地落在地面。
  正前方是段环山公路,刚落地,今泉N就瞥见了地面的白色车线。
  等等……!
  这不是,逆行了吗!?
  他趁此扫了一眼降谷零的神情,试图提醒对方,但最后还是合上嘴,悻悻地收回目光。
  他突然觉得,弹窗所言的小黑屋,不见得是什么鬼话。
  太疯了。
  今泉N头一次见到降谷零如此疯狂的状态――但对方眼神中的明光,确实理智而清醒的。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正前方迎面驶来两辆卡车,银白色的科帕奇毫不畏惧地朝前行驶。在卡车惊恐的笛鸣声中,科帕奇与之擦肩而过,却没有引发分毫碰撞,只是附近的灌木被蹭下大片枝叶。
  下一秒,降谷零高呼:“前辈!抓紧!!”
  前方拐角处,闪身一辆通体漆黑的轿车。
  而降谷零毫不犹豫地踏上油们。他们向左方急速旋转着,SUV在公路上方转为横向,几乎卡住了整个路口!!
  随后,今泉N看见了轿车玻璃后握着方向盘,一脸惊愕的银发女人。
  时间刚刚好。
  转口处是个视觉盲区,而科帕奇的车灯在几秒前,就被降谷零关上了。
  被守株待兔而不自知的库拉索,第一反应就是踩下刹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砰!!”
  山区公路上,爆发一道震彻峰谷的巨响。
  毛利小五郎坐在病床边上,正在发愁。
  女儿被插上呼吸机的模样,时刻刺痛着他的视网膜。
  这事他还没和妃英理说,要是说了的话,免不得要遭一顿数落。
  但其实他也明白,自己要是白天不贪图那一小会享乐,女儿未必会落得如今的状况。说到底,还是他的过错。
  今天被送进医院后,就急匆匆地送毛利兰去拍了脑CT。
  看了片子之后,医生告诉他:您女儿的大脑非常健康,只是用脑过度,需要休息。
  “毛利先生,您不用担心。”临床的假小子女孩已经醒了,此时正坐在病床上打吊瓶。
  “兰君一直都很坚强。”她真诚地说道,“她是一个人格非常高尚的人。”
  如若不是毛利兰,她承认,她其实一开始并没有那么想管余出来的那个人。
  说是人的天性也好,人的劣根性也罢。
  社会性是人类的本质属性。但趋利避害,却是一切生物的本能。
  毛利小五郎叹了口气。
  女儿被赞扬,他这个当父亲的当然也会自豪,只是如今的状况,他实在笑不出来。
  于是他决定找点话题:“世良……对吧?你的家人呢?”
  这个女孩独自醒来这么久,却没有人来看看她。
  “我的家人……”世良真纯挠了挠脸颊,“嘛,我已经报过平安了,她不太方便出门。”
  就在这时,病房的大门被敲响了。
  毛利小五郎一愣,赶忙问道:“哪位?”
  “是我,毛利君。我来探望一下兰君。”门口传来一道熟悉而和蔼的年迈嗓音。
  毛利小五郎立刻意识到:这是阿笠博士。
  结果他一打开门时,进来的却是两个人。
  “阿笠博士年纪大了,晚上不大方便开车。”跟在老者身后的,是个眉目平和的青年。
  他留着一头亚麻色的头发,个头很高,戴着无框眼镜。笑容看起来很和蔼,却又透着些神秘。
  “叨扰了。我是冲矢昴,暂住在阿笠博士家隔壁。今天晚上负责帮阿笠博士开车。”他简洁地进行了一个自我介绍。
  路过世良真纯的病床时,他却深深地看了女孩一眼。
  “我就说吧。”铃木园子成功找到了她的手机。
  “这个女人刚才告诉我:她翻了我的包。”她在客厅一眼就扫到了自己今早出门时,精心挑选的背包。“她一直在问我要一个光盘,但我哪里有那种东西……”
  刚才她被屋里躺着的疯婆子拿刀逼问时,突然闯进了一名握着手枪的外国女人。
  女人二话不说,直接先朝疯婆子来了一枪。
  尽管他们素未相识,但她还是很希望对方是来拯救自己的――然而女人瞥来的眼神冷冰冰的,像在看一具尸体。
  不寒而栗。
  不过……无论这女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那一枪要是不打出去,她现在大概已经凉了。
  有点后怕的铃木园子深吸了一口气,从背包里拿出手机。
  谢天谢地,还剩十格点,打电话报警再叫个救护车是足够了。
  “给我吧。”松田阵平伸出手,“我来说,肯定比你快。”
  铃木园子眯着眼睛冷哼了一声。
  看在对方是个帅哥的份上,决定原谅他三分钟前的不解风情。但对后面的发言,她仍然持有保留意见。
  松田阵平没让人失望。
  他一切入人工频道,就劈头盖脸地:“喂,这里是搜查一课松田阵平。别问了,赶紧的,人手不够立刻过来增援!!”然后他报了一串地址,干净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铃木园子:“……”
  好像是挺快的。
  急救电话也打完之后,松田阵平把手机丢了回去。
  他打量了一会铃木园子,最后努努嘴,意味深长地:“你其实也挺倒霉的。”
  “?”铃木财团的二小姐又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
  松田阵平沉默了一会。
  但他最后还是决定不说出实情,毕竟被当成另一个人惨遭绑票的事,确实有够离谱、有够可怜的。
  于是他决定悄悄暗示一下,希望对方能够理解。
  没理解也无所谓,这个全凭缘分。
  “你假发掉了。”他真心实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