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崎。”老者微眯着眼睛,“别给他。”
  栗发青年笑了一声,声音轻而舒缓,眉心却紧皱着,眸底暗藏着即将爆发开来的滔天怒火。
  “是吗?”他几近咬牙切齿地反问着,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玻璃的尖角已然扎在了老人遍布颈纹的脖子上,刺破了他的皮肤,很快便有殷红的血珠汩汩而下。
  “山下井,你一直在等待着1月19日的凌晨时刻,这可是你女儿的忌日。”栗发青年的目光冰冷,唇角分明是上扬的,面部却丝毫不见笑意。
  “你舍得让自己死在1月19日到来之前吗?”
  这句问话令老者的身体一僵。
  拿人质威胁他人的事,在今泉N的记忆里,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干。
  犯人以人质要挟警方的时候,的确会使警方的行动更加小心,有时还会令他们束手束脚起来。
  但是不可否认,这个方法非常有效。
  黑崎始终不见波澜的面部终于多了点变化,他的眉头向下拧起,最终呼出一道粗重的气息,像是野兽的喟叹。
  最终他抬起手,不情不愿地将手枪丢去。
  川江熏扬起另一只手臂,利落地接过手枪,将之抵在了山下井的额头。
  “把爆炸解除。”他居高临下地盯着老者。
  “往好的方向想,至少你可以在警局活着为你的女儿进行祭奠。”
  ……
  23:37
  车门被拉开的一瞬,一个浑身沾满血迹的黑发青年神色匆匆地跳下。
  他的身型颀长,怀中抱着另一具成年男性的躯体。
  窝在他怀中的男人戴着兜帽,看不清脸,头却歪在黑发青年紧实的胸膛,手臂无力地垂着。
  时间刻不容缓,今泉N只好就近赶往杯户医院。
  他将陷入休克的恋人小心翼翼地抱向救护担架床,转而跟着护士一路奔向急诊室。
  眼看着降谷零被送了进去,今泉N才终于多了些喘息的余地。
  他站在充斥着消毒水味的走廊,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急诊室门上亮起的红灯。
  另一边只负责登记记录,没进手术室的小护士安慰道:“病人的止血措施做得非常及时,先生您也别太担忧了,我们急诊部的医生都会全力以赴的。”
  今泉N眨了眨眼睛,有点迟缓地点点头,终于坐在了身后的等候座椅上。
  脑海浑浑噩噩,尽是迷雾一般的混沌。
  高强度操控两边的身体导致他的精神有点萎靡。那点激动涌上的肾上腺素褪去后,只余留下双重疲惫的身心。
  他抬手拢过散在额前的发丝,闭了几秒钟眼睛,这才想起风见似乎还没联系自己,于是赶忙掏出手机。
  接着,今泉N看见了十五分钟之前,风见裕也发送给他的短信――
  “上杉善真?”
  念诵出这个陌生的名字后,今泉N不禁挑眉。十五年前的1月17日、16点37分,山下井给名为上杉善真的男人汇入了一笔高昂费用。
  1月17日,恰巧是运载心脏用手术的车子与卡车意外相撞的那天。
  那场车祸又是什么时间发生的?
  黑发青年交叠十指,将之抵在了额前。
  今夜冗长繁杂的记忆被切割、扭曲、翻转,化为一段段缓慢播出的影像――
  松田阵
  平站在电梯口吊儿郎当地挑着眉头;
  小林幸佑半蹲下身子,将耳朵贴靠在门锁处,小心扭转着手中的曲别针;
  还有狙击枪的红色光点落在恋人头部那一瞬的惊心动魄……
  最后是,从牛皮纸档案袋中掏出的那份文件――
  白纸黑字,将事实化作文字,明确而清晰地记载下了一切。
  车祸发生的时间是:1月17日的15点23分。
  也就是说……!
  今泉N睁开眼睛,迅速将电话回拨给风见裕也,对方也很快接听了――
  “卡车司机、或者是医生――让公安一课的人查找一下有没有符合上述职业的‘上杉善真。另外,如果是医生的话,看看这个’上杉‘是否在东京国立医院有过工作经历。”
  “我明白了!”电话另一头的风见裕也迅速回应。
  “今泉先生,我这边又多了一些新的发现,我先以简讯形式发送给你!”
  今泉N应了一声:“好。”
  两分钟之后,简讯发送到了他的手机上。
  黑发青年垂下眼睫,点进那条最新消息后,发现风见裕也发来的是两张图像简讯。
  第一张是一处可见度极低的卧室,周围没什么人造光源,宽大的卧床对面,挂置着一副接近2K大小的画像;
  第二张则是重点拍摄下了那副画像。
  风见裕也在拍摄的时候,大约是开了闪光灯,因而画面中心呈出一种诡异而微妙的曝光感,偏偏画面的四角又被黑暗笼罩,两厢比对显得整幅画都透着森寒阴冷的气息。
  那是一张写实油画。
  站在画面正中心的,是一位身穿婚纱的年轻女人,女人手中捧着一束浅粉色的蔷薇;
  站在她身边的,则是一名穿着高定西装的男人。
  男人的面孔很年轻、背影挺拔,大约作为模特被画师绘下的时候化了些浓妆做掩盖――脸上的胎记不见了。
  虽然和如今佝偻着背脊、坐在轮椅上的垂暮老者大相径庭,但今泉N还是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是年轻时期的山下井。
  但是旁边那个女人……
  他蹙起眉头,以双指触及屏幕将照片放大,女人的脸在屏幕中越发清晰。
  今泉N的呼吸一滞。
  他想他可能知道风见裕也为什么要把这张照片拍下来发给他了。
  国仲弘昌的葬礼当天,去了很多国仲曾经带过的学生,还有一部分警视厅的在职警员。那天他和白石正千仁一同出席时,他也看见风见裕也在场。
  风见裕也想必也与国仲佳在葬礼上有过一面之缘。
  是了。
  照片上那个头戴银白色精致王冠的美丽女子,和国仲佳有五六成的相似。尤其是那头长而柔顺、如同瀑布般落下的乌黑头发――真的太像了。
  连同今泉N也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国仲佳披着头发、站在白石宅的门前,朝他微笑的模样。
  照片
  【今泉先生,这似乎是山下井的结婚照,旁边的女子疑为他的妻子,公安一课对他的妻子是什么人始终没有定性结论,但结婚照的旁边有二人的姓名。这个女子的名字叫做……】
  黑发青年的眸光一暗,拇指飞速击打在键盘上:
  【我知道了。另外上杉善真的事情一查到,就立刻回复我,抓紧时间!】
  另一边。
  山下井沉吟了半晌。
  他低垂着
  头,尚且没有任何动作。
  站在老者后方的栗发青年面无表情地拉开保险栓,只冷酷地发出几个音节:“快一点。”
  轮椅上的男人终于多了些动作,他缓慢地吐露出一口浊气,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触向了桌上的电子屏幕。
  电子屏幕似乎需要指纹解锁,但老者的手指一按上去,上方的数字便尽数消散,跳转向了炸弹控制系统。
  川江熏的目光随之落向屏幕上的操控按键,不禁又挑挑眉:“迷雾蒸汽博物馆和直冲云霄的炸弹,都是你引爆的吗?”
  他观察一遍看下来,这个电子屏幕似乎并不具备监视效果。
  既然没有监视效果――直冲云霄姑且不说,毕竟在狙击手的监察范围内,那么迷雾蒸汽博物馆呢?
  山下井又是如何确定,那里走进去了十几名NBC恐怖活动搜查队的警员的?
  然而老者却冷哼了一笑,竟似笑非笑地回应:“你也好奇这是谁引爆的吗?”
  川江熏的眉心随之一跳。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山下井这是想表达什么?――’你也好奇‘?
  “这两个地点的炸弹不是你引爆的?”他有点不可置信,又试图平复呼吸。
  见老者不回复,青年又用枪口恶狠狠地撞向对方的太阳穴:“回答问题!”
  “你别嚣张!!!”站在不远处的黑崎怒喝道。
  太阳穴被外力撞击,导致老者有些头晕,他闭上眼睛喘息了片刻,才虚弱地:
  “对――不是我。”
  “有技术更加高端的黑客突破防火墙,入侵了这台电脑。但那名黑客只引爆了这两处地点的炸弹,我也摸不清这名黑客的想法。”
  听到这里,川江熏的呼吸也越发沉重。
  噗通、噗通。
  胸膛内的心脏鼓动地越发剧烈。
  如果不是山下井……那么那名黑客又是谁?
  他隐约产生了一些微妙、却又毫无证据支撑的想法。
  引爆迷雾蒸汽博物馆的炸弹――内部的警员无人死亡、仅为轻伤,目的似乎是为了堵住他们离开游乐设施的出路。
  引爆直冲云霄的炸弹――他和降谷零同样被炸伤,炸弹甚至没有波及到角落的控制室。却让他得到了在火焰中隐蔽身躯,一路奔向隐藏门的机会。
  就好像……
  青年琥珀色的瞳眸在眼眶中震颤。
  就好像是将能赶往直冲云霄的人尽数撇除,再引导他独自一人爬上这里一般。
  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关上了。”山下井说。
  川江熏低下头,再度看向那块在黑夜中莹莹发亮的电子屏幕――
  倒计时的确停止了,装置开关也全都被关闭了。
  “这些炸弹只要关闭,就是永久关闭,再也没有二次开启的可能性了。”山下井哀叹了一声,惋惜似的摇摇头。
  听到这里,栗发青年正欲收回手枪,却又看见那名老者扭曲着脖子,一顿、一顿地回望他――
  “咔吱、咔吱……”连同脖颈处都传来了骨头扭动的脆响。
  川江熏心下一惊。
  他看见满面沧桑,瘦弱到皮包骨的老人再度扬起笑容――嘴角咧开、高高扬起,袒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和色泽不大健康的牙龈。
  “但是,”他的肩膀开始抽动,发出了诡计得逞似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他大力蠕动着身
  体,竟将头颅紧紧靠向川江熏的枪口,凸出的眼球逐渐染上丧心病狂的血色!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等一个’客人‘走上来!?你真的以为临死前我还在乎什么玩棋,在乎什么狗屁输赢吗!!?”
  他还在笑,一抽一抽地笑,笑得声嘶力竭、声线沙哑。
  “这种得而复失的痛苦――”
  “我也要他人抱着懊悔和恨意,无力地、仔细地、身心俱疲地――――统统品尝一遍!!!!!”
  ……
  23:43
  坐在医院长椅上的今泉N终于等到了风见裕也的电话。
  “不好意思,今泉先生,耽误了点时间。因为我刚才又给东京国立医院的院长打了电话,确认了几件事情。”电话那头的风见声音严肃。
  “按照你给出的条件,公安一课最后锁定了一位曾经在东京国立医院就职的医生身上。他的名字叫做上杉善真,十五年前曾是医院心血管内科的主管。”
  “另外……这个上杉善真已经死了。”
  “死了?”今泉N皱眉。
  “对。”风见裕也沉着道,“他死在了十五年前的1月19日。就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一辆客运车撞倒后反复辗轧,死相非常凄惨。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快和沥青路融在一起了……”
  今泉N一顿。
  风见裕也叹了口气:“另外……这是刚才院方回应我的。他们说,上杉善真当时刚好是负责管控心血管内科器官移植的人。”
  “作为全东京技术水平最为一流的医院,病患在医院做器官移植手术是需要排队的,器官分配也存在先后顺序。也就是说――如果两名病患在器官配型一致的情况下,院方会先行为更早做登记排队的病人做移植手术。”
  “1月17日,护送器官的车子出了车祸。当时那辆车里载着的心脏,据说是拿给患者国仲佳的。而原定运送给山下千和子的心脏,则预计在1月18日抵达。但是……”
  但是1月17日,那颗原本应该拿给国仲佳的心脏,却在车祸事故之中,被大火焚烧成了一把灰土。
  听到这里,今泉N已经了然整个事件的始末。
  难怪……难怪国仲前课长去世的当晚,国仲夫人会坐在医院的座椅上,一边啜泣一边感慨他们作为父母的,为了给女儿治病,经历了一段非常坎坷的路程……
  黑发青年闭了闭眼睛,忽略另一边山下井歇斯底里地怒吼,平静地:
  “而1月18日运载到医院的第二颗心脏,虽然一开始计划拿给山下千和子,但却也被检测出与国仲佳配型成功。所以根据医院制定的规则,按照患者报名手术的先后顺序,国仲佳理应先行进行手术……”
  风见裕也:“……对。”
  “原来如此。”今泉N轻声应道,“我明白了。”
  这不就是山下井所谓的……“得而复失”吗?
  昏暗的空间之内,仅剩下老者沧桑而尖锐的笑声。
  川江熏平静地注视着尚在发疯的男人,张开唇瓣,缓缓地:
  “这就是你杀死上杉善真的原因吗?”
  那道笑声戛然而止。
  老者诧异地仰起头,外凸且浑浊的眼珠直勾勾地盯向他:“你说――什么!?”
  深栗发青年垂下眼睫,视线自高处俯视而下:“上杉善真。”
  “十五年前在东京国立医院,他是负责管控器官移植的医生之一。当你发现排在你们前面的那位患者,手术用心脏因车祸被毁后,就急忙联络了这名医生。”
  “你给他打款一千万,乞求他调换顺序,让你的女儿先行接受手术――显然你没能成功,那名医生也许没收钱直接拒绝了你,也许收钱了却没能帮你办到……总之在1月18日,国仲佳正式接受了手术,病情逐渐稳定下来、康复出院。”
  “而你的女儿――山下千和子,没能等到下一颗心脏的出现,死在了1月19日。”
  “你迁怒于上杉善真,在得知女儿死讯的当天,就派人以及其残忍的形式杀了他。”
  轮椅上的老人安静了下来。
  他不再吵闹了,只颤抖着肩膀、抖动着唇瓣,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青年紧握着手枪,眉目冷凝地诉说事实。
  “承认吧,山下井。”
  “你嫉妒国仲一家――你嫉妒他的女儿比你的女儿幸运,你嫉妒国仲弘昌家和美满、生活幸福。”
  “你像一只隐藏在下水道里的臭虫,暗中窥视着他们一家这么多年。你嫉妒的快要疯了――不,你早就已经疯了。”
  老人喘出一口沉缓的气,连同鼻息都带着颤抖。
  “那你说――”
  他再度扬起了声调,喉咙中却像渗着鲜血一般嘶哑:“你说我该怎么做――!!”
  “我用尽全身之力来挽救她!挽救她们!!我因为没钱给我的妻子治病,所以她死了!!她永远离开我了!!!我带着女儿从千叶搬迁到东京,拿着手上唯一的筹码和这个组织进行了交换!!!”
  他在叫喊,面目狰狞,犹如从黄泉比良坂爬出的恶鬼――可眼眶中却渐渐盈满了泪水。
  “后来我有钱了!我终于有钱了!!我为了给千和子治病,我找了一群科学家给她研究治病的药!!我花了大把钞票,就为了能让千和子得到一颗心脏,我只是想要她活着!!”
  “我只是想要我的女儿活着!!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
  “谁他妈能想到那个上杉善真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是个巨款打在脸上都不肯接受的硬骨头!!”
  “我拼命赚钱,吞并东京的势力,有了能和东京政府坐在一张桌子上谈判的底气!!――可是千和子还是死了!她还是死了,她和她妈妈一样无情!!!她们母女相聚,却永远地离开了我!!!”
  大约一口气诉说了太多,老者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地抽搐,苍老的面庞遍布着晶莹的液体。
  “她只是想去学校念书,只是想和同龄人玩耍,只是想看一场烟花……”
  “你告诉我,卡慕――”
  老者抬起冒着青筋的干枯双手,捂在了自己的脸前,哽咽的声音渐渐飘来:
  “你告诉我……如果这是你的女儿,你会怎么做……?”
  栗发青年安静地伫立在原地。
  国仲弘昌作为总教官,向他们那届学生授课时讲述的话语,在耳畔响彻地越发清晰:
  ’面对再可恨的犯人,也不要丧失理智;面对再可怜的犯人,也不要予以同情。’
  国仲前课长是被这种败类杀死的。
  现在却还在谆谆教导着他:不要为对方的悲哀旧事动容,更不要因为他的恶行而触怒。
  青年的琥珀色眼眸平静地注视着老者,瞳孔中央古井无波、没有掀起丝毫涟漪。
  “即使这是我的女儿……”
  “我也知道,我不该迁怒于他人,更不该因此掠夺无辜之人的性命――正因为我明白失去家人的痛楚,所以我绝不会轻易毁坏他们的家庭。”
  川江熏摇摇头:“你一边摧毁了无数家庭,却一边
  哭嚎自己活得多么凄惨。”
  “你打着丧妻丧女的旗帜,却做了无数丧尽天良的恶事。你那么爱她们――现在却在拿她们做挡箭牌,做你最后的遮羞布,我替她们感到不耻!”
  他一针见血地:“你只是在无病呻吟,山下井。”
  无・病・呻・吟。
  山下井怔愣了一瞬,蓦地发出一道冷笑。
  “无・病・呻・吟――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无病呻吟!好一个无病呻吟!!!”
  老者摇了摇头:“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卡慕。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吧――”
  他爆发出最后的竭力一吼:“黑崎!!!”
  只见山下井的一声令下,那名虎背熊腰的高壮男人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来――
  川江熏的反应同样很快,抬起手枪便朝着那具强壮的身躯扣下扳机:“砰!!!”
  子弹从枪口飞旋而出,直接射击在了黑崎的大腿,血花于倾刻间喷涌。
  然而黑崎只闷哼了一声,眉头微皱,竟强行牵扯着伤口,继续跨着大步朝他奔来!!
  栗发青年的瞳孔急速收缩,脑海之中仅剩下了一个念头:不能和他近身!
  就算他掌握着无数实用的格斗技巧,放在川江熏这具羸弱的身体上也是白搭,身体强度跟不上,这些技巧几乎施展不出来。
  和这个体格的男人近距离碰上――他必输无疑!
  他唯一的优势就是手上有枪,此刻必须依靠它占据上风!
  于是川江熏迅速向后退步,朝着黑崎再度连开数枪:
  “砰!”“砰!”“砰!!”
  三发子弹皆精准地击打在那具雄壮紧实的躯体上,枪枪见血!!
  然而那句躯体竟然还在朝前冲!!
  明明双腿、腹部都受到了枪击,他竟然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架势!
  他看见黑崎犹如猛禽一般,猩红着双眼,气势凶猛地朝他扑来――
  川江熏一惊,望着男人满身的鲜血:“你疯――”
  然而话语未能脱口而出,他便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后脑先行着地,摔得他头晕目眩。
  纤细的手腕被对方宽大的手掌握住,犹如被锁上镣铐一般沉重!
  他的第五发子弹被迫打向了天花板,连续承受巨大的后座力,他手腕已经被震荡到了发麻,此刻握着手枪的右手已经在颤抖了。
  “呃……!”
  栗发青年紧咬着牙关节,试图用力,可那具身躯却如同巨山一般压下,令他无从挣扎。
  黑崎的动作同样很快,在将他钳制的下一秒,就是反手拧向他的右臂,开始抢夺他的手枪!
  直到川江熏右臂的骨头与关节脱离:“咔吧――”
  他不受控地发出了一声惨烈嚎叫。
  剧烈的疼痛涌上大脑,犹如汹涌的波涛般袭来――
  针扎似的痛楚刺激着他的五脏六肺,激荡着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神经和突触。青年清隽的五官扭曲了起来,他的额头浸满了汗水,痛意使他痉挛。
  ……
  “先生!!”
  医院里,站在一旁的小护士发出一声惊叫。
  “先生!你怎么了!那里不舒服吗!!”
  只见刚才还好端端坐在座椅上等待结果的清峻男子,现在竟狼狈地跪坐在地面!
  黑发青年弓着背部,唇畔流溢出破碎而痛苦的沉吟,他的左手紧紧捂在自己的右臂上,呼吸断断续续……
  ……
  手枪
  的型号是捷克C.Z.8.3,子弹一共只有七发。
  刚才黑崎朝他打来时用掉了一发,他朝黑崎打去了五发。
  也就是说:子弹现在还剩最后一发。
  胳膊被硬生生地拉扯到脱位,直飙最高级的痛感几乎要让他陷入昏迷。
  川江熏用着那些余存不多的理智伸出左臂,强硬地拽动他那已经脱臼的右臂――
  “咔。”
  “呃……!!!”
  下唇被他生生咬出了血液,殷红的液体汩汩而下,下颏处已是一片鲜血淋漓。
  黑崎显然注意到了他的意图,正欲阻止,但是――
  “砰!!”一声枪响。
  这一刻,周遭的一切都迅速地归向沉寂。
  那具压在他身上的躯体一滞,黑崎犀利的目光缓缓下移,带着无尽的怒意与恨意――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扑通!”地面传来一道巨响,整座建筑都为之一颤。
  最后一发子弹,被川江熏的左手食指扣下,击射在了对方的胸膛。
  青年抬腿踢开黑崎,顶着满身的血液跌跌撞撞地站起身。
  “呼……”他的胸口反复地上下起伏,喉结微微滚动,颤抖着呼出一阵阵冷气。
  他看向山下井,老者似乎已经脱力了,陷入昏迷似的歪着头,无力地靠在轮椅上。
  现在的时间是23点49分。
  距离到达凌晨还有11分钟。
  川江熏扶着自己的右肩,如释重负一般慨叹:“结束……了吗。”
  就在这时,黑暗的角落处爆发出一道尖锐的嘶鸣:“唔!!!!”
  栗发青年猛地抬起头,看向声源方向――发出声音的人是国仲佳!
  也许是刚才的打斗过于吵闹,以至于让她惊醒。
  他赶忙朝着女人奔去,先用左手小心轻柔地为女人撕开粘在眼睛和嘴唇的胶带。
  撕开嘴部的胶带时,川江熏才发现,女人的嘴唇似乎受伤了。
  几乎是能开口说话的下一刻,国仲佳就喊叫道:“是手环!!”
  川江熏一怔:“什么?”
  有点缺氧的疲倦大脑回忆起几十分钟前,NBC的某位成员给他打来的电话――
  那名成员当时似乎也提及了手环。
  “是手环!”国仲佳回应,满面都是惊恐,“他在我身后连通了一个炸弹,我听见了!这个炸弹只要爆炸,游乐园里的所有手环也会被引爆!”
  “所有、手环?”
  川江熏的呼吸一滞,目光下意识地落向了仍在绽放烟火的窗外。
  他犹记进入游乐园入口的时刻,工作人员面带微笑地告知他们:今夜是本次游园主题的收官夜,手环是每位今日到来的客人人手一份的赠品。
  由于乘坐游乐设施需要出示手环,几乎所有人都把手环戴在了手腕上!
  此刻,遥在几公里之外的中央广场上,仍然汇聚着人山人海。
  一齐来游玩的高中生们紧促在一起,相视欢笑;情侣们牵着彼此的手,在浪漫的烟花下偷偷拥吻;还有举家而来的父母带着小孩,小孩坐在父亲有力的臂膀上,在人群的最高处看着天际间最靓丽的风景。
  山下井方才歇斯底里吼出的话语,再一次回荡在川江熏的耳畔――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这种得而复失的痛苦――我也要他人统统品尝一遍!’
  川江熏的呼吸有些紊乱。
  这个疯子想在1月
  19日送上的爆炸,原本就不是那些游乐设施上的炸弹,而是那些手环!今夜在中央广场聚集着数千人、甚至上万人。十二点一到――这些手环便会被引爆!!
  国仲佳不仅会死,那些在中央广场无知无觉无辜的群众,也会死在这场爆炸之中!!
  原来这才是山下井说的“得而复失”。
  山下井要在临死前,再让一个人品味到的“得而复失”原来是指……让前来阻止爆炸的人以为爆炸装置已经被尽数关闭了,事实上――还有更大的爆炸在后头等着!!
  “你想让你的女儿在二十岁的忌日上,看到你如此丑态百出的一面――让所有群众为她丧命吗?”他扭头看了看已经陷入昏迷的老者。
  “你真的以为看到这一幕……你的女儿会开心吗?”他咬了咬牙。
  时间紧迫,川江熏蹲下身子,开始检查起国仲佳身后的爆炸装置。
  她背后的绳索上,的确粘着一块一掌之大的液晶荧幕,上方还在无声地进行着倒计时。
  红色的数字还再随着时间的流逝倒退,当下已经转化为――09:57!!
  还剩不到十分钟!!
  青年将指腹轻触在屏幕上,电子屏幕竟随之一转,跳转到了另一个页面。
  页面上方,竟浮现出一条问题:
  【山下井最爱的人是谁?(剩余答题次数:3次)】
  山下井最爱的人?
  川江熏眉心微蹙,按向回答框,下方接着跳转出一串键盘。
  他按动着上方的按键,敲敲打打,最终在回答框上留下一个人名:山下千和子。
  按向确认的时候,屏幕闪出红光,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哔!”
  答案错了。
  国仲佳看不到身后的状况,听到声音从腕部传来的,娇小的身躯紧跟着一抖,只得小声问道:“先生,怎么了?”
  “没事。”川江熏回答,“你别害怕,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嗯!”国仲佳用力点点头。
  栗发青年思忖片刻,再度点击了回答框。
  这次,他在回答框输入了“山下井”,再次按向提交键。
  “哔!”
  答案又错了。
  时间还剩8分37秒。
  他们还剩最后一次回答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