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千和子是山下井的女儿。
  资料表格上的家属栏位置明晃晃地签下了“山下井”的名字。
  十五年前的1月19日,山下千和子死在了东京国立医院,这个时候她只有五岁。
  “死因呢?”降谷零看向了那份被川江熏握在手中的表格。
  “艾森曼格综合征。”栗发青年回答。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复杂性先天心脏病的一种,病况严重的情况下恐怕需要心肺联合移植才能保住性命。”
  白石正千仁之前也和他谈及过,山下井之所以成立研究小组,是因为他的女儿体质很弱,无法做心脏移植手术,所以才会考虑以特效药治疗的可能性。
  这个女孩死去的时候,只有堪堪五岁。
  单从年龄来看,她也实在不到能接受手术的程度。
  倒也难怪山下井会另辟蹊径,想要寻找其他方法为女儿治病。
  “社长,我这里又找到一份1月18日的相关记载资料!”小林幸佑的声音从后方的书架处飘来。
  栗发青年抬起头,一份被装载在牛皮纸中的档案被呈递到他的眼前。
  看到牛皮纸上的信息,站在他身后的降谷零不禁挑起眉。
  他盯着上方的字迹,缓慢念出关键词:“1月18日的心脏移植手术。心脏配型成功,手术进行的非常顺利,病患为一名九岁的女孩。”
  “女孩的名字叫做……国仲佳。”
  离开档案室前,他们将所有的资料进行了复位,将有人深夜到访这间屋子的痕迹尽数抹去。接着他们前往了四楼的住院区,在电梯口等待起直通地下的电梯。
  夜晚的住院区人迹稀少,偶尔会有几名抱着病案本的护士路过,穿梭在各个病房之中,大约是在进行例行查房;
  更远一点的位置还有一名身型佝偻的老人,她正在拖地。瓷砖地板经过水迹的浸润,反射着白炽灯的大片光辉,显得洁净锃亮。
  “今晚谢谢你了,小林。”
  等待电梯的过程中,川江熏向他的那位工厂员工道了谢。
  小林幸佑憨笑了几声:“应该的,社长,能帮上你的忙是我的荣幸。”
  虽然一整晚下来他翻东西都翻得一头雾水,但能靠着一根曲别针把锁撬开,成了他今夜最大的功劳。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降谷零平缓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虽然掌握的信息的确更多了,但营救问题还是没能得到任何实际进展。”
  遥在警视厅尚未离去的今泉N有些疲倦地换了个坐姿。他抬手托住下颏,另一手还在移动着鼠标滚轮,浏览着电脑屏幕上的信息。
  “的确。”在精妙的操纵下,川江熏发出了吐露清晰的音节。
  虽然信息变多了,但救人才是当务之急,这一点不可置否。
  “话说回来……社长。”摸不清楚状况的小林插了话,“那个女孩,叫山下千和子的女孩,你们为什么要查她呀?我看见上面的年份了,她不是已经死去十多年了吗?”
  川江熏张开了唇瓣,正欲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突兀的脚步声。
  脚步迟缓,好似每迈向前一步都尤为吃力。
  他愣了愣,旋即扭过头,注意到刚才还在不远处拖地的医院清洁员工,正在提着拖把朝他们蹒跚走来。
  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穿着清洁工的服装,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
  “小伙子,你刚才是提了‘千和子’吗?”那双深陷在眼眶中,几近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缓慢扭转着,落向了站在最旁边的小林幸佑。
  “啊,对、是的。”小林幸佑眨了眨眼睛,有点惊慌地低下头:“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婆婆?”
  “这个‘千和子’……”老人抬起头,弯下的背脊仿佛也要一同挺直起来。
  她的声音有些虚弱,带着老人家常见的沉缓感,但眼尾遍布着褶皱的眼中,却含着一道晶亮的光:“是叫山下千和子吗?”
  降谷零当即朝前一步,朝着对方温和地笑了笑:
  “是叫山下千和子没错,婆婆,请问您认识她吗?”
  …………
  “我在这家医院工作二十多年了。”
  清洁工婆婆暂时坐在了用于休息的公共座椅上,她手机握着一杯灌装牛奶,还向上升腾着轻薄的热气,是几分钟前降谷零从附近的自动贩卖机购置的。
  “之所以一直记着这个孩子,是因为她和我去世的女儿同名。”老人垂头望着手心中温热的易拉罐,“她们都叫千和子……”
  “这个女孩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我记得只有四五岁。听负责她那个病房的护士说,她是从出生就带着心脏病的,这么小就要一个人在医院呆着……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一个人呆着?”降谷零捕捉到了关键词,“没有别的人照看她吗?”
  “有的、有的。”老婆婆点点头。
  “其实有很多人过来照顾这孩子,她家里的条件非常好,一个人住在医院的最高级病房。每天都有专属的保姆佣人过来照看她,但是却很少能见到她的家人。”
  “父母都见不到吗?”降谷零问。
  老婆婆沉思了一会,回应道:“父亲见过几次,母亲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千和子也从来不和护士们提及她母亲的事情。”
  这女孩的父亲是山下井,身为掌管着银座区的山下组首领,他平时的事务繁多,恐怕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看女儿。
  至于这个女孩的母亲……
  就公安的情报来说,山下井的身边换过无数个女人,但似乎从未出现过“妻子”一类的角色。也有不确定真伪的传闻道:山下井的妻子在生下他们的孩子之后,便早早去世了,山下井始终再未结婚。
  结合这种情况,后者的传闻极有可能是真的。
  “这个孩子啊……性格非常好。小小年纪就很懂事,不吵也不闹,打针的时候害怕了就一个人小声哭,护士们看了都非常心疼她。”
  老人家缓缓地仰起头,目视着额顶一片空白的天花板。
  “我看见她就会想到我去世的女儿……她被病痛折磨的时候也是一声不吭,只一个人缩在病床上偷偷哭……”
  大约是触景生情,名字又如此相似,才会使得这位婆婆时隔十五年依然清晰地记着这个女孩。以至于有人在她身旁提起,她都要放下手边的工作跑上来询问。
  深栗发青年抱着双臂靠在旁边的墙壁上,轻声道:“您节哀。”
  “没事,不打紧。都过去很多年了。”她抬手抹了抹眼睛,随后摆了摆手。
  “关于山下千和子去世当天的事情,您都知道些什么吗?”川江熏问。
  “听说这孩子去世的时候,好像是在下午四五点。”老婆婆叹了口气,“上午我还去她的病房打扫过卫生,小姑娘说希望她的父亲能带她去一趟游乐园。”
  听到此处,坐在电脑前的今泉N身形一顿。
  降谷零也同样愣了愣,随即道:“她生前
  说过她想去游乐园是吗?”
  “我记得好像是这样。”老者的唇瓣轻轻嚅动着,声音沉缓而悲悯。
  “那段时间刚过年不久,不少游乐园晚间还有烟火表演。她说她想去游乐园和父亲一起看烟花,还说要拍摄下来好多的照片拿回来给我看……”
  可惜这个愿望注定无法实现了。
  “原来如此。”降谷零了然地站起身,朝着老者展露出得体的微笑。
  “今晚谢谢您,这些信息对我们的帮助非常大。”
  ……
  警视厅档案室
  原本安静无声的档案室,传来一声椅凳急速磨蹭过地面的刺耳声响:
  “刺啦――”
  站在书架间的松田阵平猛地抬起头,看见了正在急匆匆地收拾东西的今泉N。
  “喂――你要干什么?档案室的资料不接着查了吗?”
  “不用了。”今泉N把电脑关上,捞起桌边的手机,迈着大步朝档案室门口奔去。
  推开门之前,他回了个身,把档案室的钥匙直接扔向了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连忙抬起双手,好在他反应还算快,身体迅速探向了前方,最后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勉强接住了钥匙。
  “今晚谢谢你了,松田,多亏有你的帮助进展才能这么快。”临离开之前,今泉N在门口看了他一眼:“钥匙麻烦你帮我归还给松本课长,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这人的身影就立刻消失了。
  松田阵平愣了愣,他很少见到今泉N这么火急火燎的模样,于是赶忙朝前几步,冲到走廊:“喂!你要去做――”
  “……什么。”余下的话语不再被扬起拔高,最终变成了逐渐沉下的尾音。
  走廊之中已经找不到今泉N了,只有极远的甬道处隐约出来大步奔跑的声响。
  松田阵平抬手拢过额前的头发,发出一道叹息:“这溜得真是有够快的。”
  他懒倦地打了个哈欠,活动了片刻酸痛的肩膀和脖子。
  “算了。”他抻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关上了档案室的门。
  “加班结束,准备回家――”
  …………
  一路出了电梯,今泉N立刻赶回了警视厅附近的停车场,启动了他的车子。
  车子刚刚点上火,他拉开手刹,握着在冬夜中尤为冰冷的方向盘,进行了一个完美的倒车。随着他的操控,车轮灵动地扭转着,很快便开上了一旁的大道。
  没过多久,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今泉N腾出一只手挂上了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喂?”
  “今泉队长,我们定位到白石部长的手机位置了。”打来电话的,是公安的技术部人员。
  “手机在哪里?”他赶忙问。
  “最后一次发射出地点信号是在杯户跨川大桥上,后续的信号就消失了。”
  青年浅灰色的眼眸变得越发清明:“好,我知道了。”
  “麻烦帮我通知一下NBC的队员紧急集合,情况紧急,汇报流程我晚一点会补上。让NBC的人直接赶往杯户游乐场外围待命。”
  那头的公安人员卡顿了一下,不确定地重复道:“杯、杯户游乐场?”
  “对,就在杯户游乐场,这里可能窝藏着一群具备武装力量的恐怖分子,手头疑似掌握着人质,让NBC的队员们抓紧。”说到这里,今泉N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杯户跨川大桥是通往杯户游乐场的必经之路。
  白石正千仁的手机信号停留在那里,可见手机是直接被扔到桥下的长川之中。
  山下千和子去世的当天上午,说她想和父亲一起去游乐园看烟花。
  在女儿去世之后,一个父亲最想为女儿做的事情是什么?
  ――他想实现她的夙愿。
  他要带她去看游乐场里看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