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9日
  穿着便服的高瘦男人在道路上竭尽全力地奔跑着。
  那道背影跨着大步,训练有素的身姿一路灵巧地翻越过多重路障,最后奔向了一辆在未亮的天色下尤为不显眼的黑色轿车。
  天际黯淡,路灯的光辉昏暗微渺;镜头带着奔跑之时不可避免的摇晃,所有背景都在倾刻间变得模糊;
  那个背影看起来颇像苏格兰的男人敲碎了车子的玻璃,动作幅度很大,即便视频的像素很低,也可以在远景中清晰地看见他高举起的手臂,还有重锤而下的拳头。
  手持手机录制下这一画面的主人似乎在奔跑过程中动作幅度很大,以至于镜头在这时不受控地拍摄了半秒沥青路面。
  下方隐约露出了一双男士行动靴的鞋尖,尺码看着既不大也不小。
  “这是卡慕12月27日当晚从工厂离开,准备执行任务时穿着的鞋子吗?”
  银发男人罕见地呈出了些微散漫的状态,他抱着双臂,大半身子陷在舒适的可旋转沙发椅中,另一半躯体呈悬空状,被黑裤包裹的笔直长腿毫无顾虑地搭在荧幕下方的操纵台边缘。
  偌大的荧幕上播放的,是由组织代号成员“卡慕”提交的任务执行视频。
  站在沙发椅后方的金发女人应了一声:“是这双。”
  “趁着卡慕不在工厂的时候,我去里面查看了一遍大门口拍摄下的监控。那天晚上,他的确穿了这个外观的靴子,视频上鞋子的尺寸看起来也差不多,估计就是他本人的。”
  琴酒没再说话,目光重新落回还在播放的视频上。
  当露出鞋尖的片段出现过后,镜头再度抬起――苏格兰已经坐进了驾驶座内,车窗被敲碎了,握着手机镜头的人也的确还在奔跑试图拉进距离,所以隐约可以发现车窗内的男人的确是苏格兰的轮廓。
  苏格兰似乎做了一个拉手刹的动作,随后双手握向方向盘,一脚踩下油门!
  “砰!!!”
  变故在这一刻发生。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车子没有预兆地突然爆炸了!
  驾驶座的门直接被震落至地面,一大团黑烟自车顶升腾,大火将车子围绕、吞噬,{天铄地。
  一道坐在副驾驶座、毫无动作的躯体,在火焰中逐渐焦黑。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琴酒的双眸隐匿在漆黑的帽檐下,声线冷峻:“这个视频是人工合成的概率有多大?”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贝尔摩德不由得发出一声哼笑。
  “啊啦,问一个女演员关于视频剪辑的问题,是否有些不妥当呢?”
  “回答问题。”
  “很小。”贝尔摩德回答。
  “至少我目前没察觉到什么端倪,也没发现人工篡改的痕迹。”女人微眯起黑睫卷翘的蓝眸,“不过那个录制了一瞬间鞋尖的画面反倒有些微妙。”
  琴酒终于转过了头。
  他挑挑眉,银白发丝下的眸光锐利寒冷;即便是自下而上地回望着站在后方的女人,气势也仍然不减。
  他只开口道:“说下去。”
  声音透着深入骨髓的森寒。
  “微妙的有点刻意――就像在佐证‘这个视频的拍摄者是卡慕’一样。”贝尔摩德耸了耸肩,轻笑着继续:“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个纯粹的巧合,毕竟根据苏格兰奔跑的行迹,卡慕拍摄到鞋尖的那个瞬间可能正在翻停车场的围栏。”
  “这样说来,镜头会突然下移拍摄到鞋尖,也不是什么解释不清的事情。”
  女人抱起双臂,轻纱质地的宽袖自手肘处倾斜垂下,下方被长裙包裹的身形凹凸有致;她靠着身后的金属墙壁,幽暗的环境中,唯有前方已经抵达视频尾端的荧幕散发着熹微浅光。
  荧幕将她的半侧身子照亮。
  “我倒是没有为卡慕洗脱嫌疑的意思――虽说他和莱伊的现场交易任务被公安搅弄了个彻底,不过那个网络不是已经布下了吗?向外面传递加密讯息的人,可是苏格兰。”
  琴酒一手抵着下巴:“巧合太多了,偏偏他在逃跑的过程中出现了意外,那具烧焦的尸体基本验不出什么东西了。”
  “诶呀,真是疑心重重。你这样可是会老得很快的,琴酒。”金发女人调笑着道,略带慵懒的浑厚女音在房间中溢散。
  琴酒冷哼了一声:“我不止怀疑卡慕,我也怀疑你――贝尔摩德。”
  “上个月研究所出乱子的当晚,你去哪里了?”
  一个多月前的事情再度被人扒了出来,倒是有些令人始料未及。
  贝尔摩德挑了挑眉,表情凝固了一瞬“我想我应该说过――‘那位大人’遇到麻烦了。”
  “你那天在任务中途离开,是去研究所了。”银发男人的声音冷淡,字句之间充满了笃定,“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贝尔摩德。”
  伴随着一道“咔哒”的金属脆响。
  被拉开保险栓的伯莱塔伸向后方,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靠在墙壁处的金发女人。
  “研究所内部的炸弹分布脉络图纸我亲眼见过。虽然当天研究所混进了条子,但就算是再天才的警察也拆不掉那些炸弹。”
  “因为埋藏在地下三层的最后一枚中枢炸弹无论如何――都拆卸不掉。即便拆除了前面的所有装置,也没有任何用处。因为最后余下的红黑两根线都是保险装置,无论剪断哪一根,都会重新启动整个研究所的炸弹网络,让研究所立刻引爆。”
  他咧开嘴角,帽檐遮蔽了他大半张面庞,只余留出阴戾的笑:“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个炸弹脉络的设计师也留了一条活路,他设计了一个可以依靠远程人为操控将炸弹强行关闭的开关。”
  “贝尔摩德,你说研究所当时――为什么没爆炸?”
  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金发女人的面色逐渐冰冷,上扬的红唇逐渐降下,唇线越发平直。
  男人的目光犹如潜藏在黑夜中伺机而动的野兽,冷锐的眼神像是灼灼盯着猎物不放一般。他的手腕平稳地停滞在空中,枪口一瞬闪过骇人的光泽。
  “你应该清楚,贝尔摩德。这么近的距离即使是你,也是躲避不开的。”他说。
  贝尔摩德的面部肌肉紧绷了半晌,她贴靠在墙壁的掌心狰狞地弯曲了一瞬,五指用力地扣紧,以至于指甲与指尖粘连的缝隙间都渗出了血迹。
  随后,那潜藏在暗处惊惶了许久的双手又渐渐放松了下去。
  “CA-4800不重要,山下井圈养的那些研究小组成员也不重要,那栋最初由山下井管辖的研究所更加不重要――公安的警察们接管就接管了,我们的情报尚未暴露,他们依然云里雾里地摸索着,这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情。”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已经快到‘那个日子’了――琴酒。”她又笑了,眉眼弯起,透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Boss当下不便行动,和人交流也很困难,我那天晚上去研究所是为了‘迎接’他。”
  琴酒的表情不善,他嗤笑了一声,显然把这一说辞视作了美国著名女演员胡编乱造的谎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天扮成了一个公安的样子混进了现场,但最后却是一个人出来的。”
  “我说的是实话,琴酒。”贝尔摩德微笑。
  “不相信的话,你尽管开枪好了。”
  见琴酒没再回应,她便兀自摊开手,表情无辜:“蒙受到‘那位大人’的偏爱,我知道的东西的确更多一些,但我也只能透露到这里了。”
  话及至此,她又扬起红唇:“不过我倒是可以附送你一条其他消息,比如那天出现在会场,坐着轮椅的先生……”
  “他当然不是Boss,想必你自己心里也相当清楚。不过他和Boss达成了某种共识――在我看来还挺无聊的。”
  “你想知道他究竟是谁吗?”
  …………
  12月31日
  今泉N切实地体验一把新年前一天还要加班的感觉。
  就算是曾经在长野县工作最忙的时候,他也不会忙碌至此。
  最近重新翻出来的旧案那么多,刑事部加班加点了一个多月也还没能完全处理完,但今天除了轮到值班的警员外,基本上也都放假了。
  而公安部却忙碌到离谱,尤其是近期的乱子一个接一个,每名警员几乎都忙到不可开交。
  三天前的早上被他们公安机动队逮捕的买家“D”,最终被核实出身份是东京商界有名的企业集团董事长。其名下的品牌无数,可谓是日本境内首屈一指的财产大亨。
  现在他名下的企业正在被逐个清缴排查,据说还意外查出了一个非法地下色情产业链――难怪这家伙那天看向川江熏的眼神透着赤裸的贪婪。
  这几天警视厅的人像年底冲kpi业绩一样行动迅速,这个地下产业链从基层到顶端短短几天就被销毁了个彻底,相关人士将会一个不漏地被送往法院审理。
  至于诸伏景光……
  从当天警察厅的人开着车把他一并带走之后,今泉N便再没听说他的下落。
  不过白石正千仁倒是提了一嘴,再过个三四年,诸伏景光就可以回到警视厅继续工作了,到时候是留在公安部还是调任去别的部,全凭他自己的意志。
  今泉N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
  中午十二点,加班总算结束了。
  他开着车子从警视厅离开,一路开到了白石宅的门前。
  在白石宅的大门口,他碰见了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
  是个年轻的女人,眉目清秀,穿着一身长度到脚踝的羽绒服,手里还搬着两个纸壳箱子。
  “你好。”今泉N下了车,和女人打了声招呼,“请问来白石宅是什么事?”
  “啊,你、你好,是今泉先生吧?”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她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我是国仲佳,上个月在父亲的葬礼上我们应该打过照面。”
  今泉N顿时了然。
  这是国仲弘昌――警视厅公安部总务课前课长的女儿,上个月国仲课长遭遇枪击过后,她便从美国匆忙地赶了回来,大约葬礼之后的这段日子,一直都留在东京陪伴伤心的母亲。
  “是我,国仲小姐。”今泉N的目光落向她手中的沉甸甸的箱子,“这是……?”
  “啊,今天不是大晦日了吗……”女人轻轻垂眸,“父亲生前一直承蒙白石叔叔的关照,所以我想今天应该过来给白石叔叔送点礼物。”
  今泉N点点头:“那我来帮你搬。”
  他接过两个箱子――的确是很重,刚接手就嗅到了一股浓郁的海鲜味,大约是送来了不少海产品。
  白石正千仁在房子门前热情地招呼了国仲佳,不过她并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笑着和白石正千仁寒暄了几句,便挥手道别了。
  “今天大晦日,估计是要回去陪她母亲吧。”今泉N进了房子,把那两箱食材暂时搁置在玄关。
  白石正千仁站在他身后,话里有话地说了一句:“小丫头就是知道孝顺。”
  “――对了,小佳拿来的这些食材就先放冰箱里吧,麻烦你搬一下。”
  今泉N决定忽视前一句话,只装傻似的乖乖应了一声。
  从警校培训结束之后直接把发配回了长野――他承认因为这件事他和白石正千仁赌气了很久,以至于过年的时候也不会再来造访老人家;但和松田阵平吵了那次架后,他也微妙地共情了白石正千仁的做法。现在更是没了理由和长辈置气。
  他依然觉得对不起松田阵平,但在攸关他人生死的问题上,他绝对不会作出任何让步……虽说后头松田又歪打正着和他碰到了一起,但如若那天晚上没见到松田,他现在是否还有机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就不得而知了。
  白石正千仁穿着身居家服,安稳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今泉N忙前忙后,不禁发自内心地感慨了一句:“四年了,大学毕业之后你再就没来家里过上一次节了,今天你总算是有点良心……”
  今泉N从厨房探出一个头,嘴角轻翘,笑容透着点神秘:
  “我陪您吃个中饭。”他说。
  白石正千仁的眉头紧跟着一跳,“晚上呢?今天可是大晦日啊我告诉你,大半夜的你要去……”
  说到这里,白石正千仁一怔。
  “陪你那金色头发的小男朋友过节?”老人家咂咂嘴,表情有点难以描述。
  “前两天我和他闹了点别扭。”今泉N眨了眨眼睛,表情颇为真诚。
  “今天我可能要过去哄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