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泉N的印象当中,白石正千仁有着非常强劲的反侦察能力。
  尤其是在两天前,在他已经打电话联络过白石正千仁要注意安全的前提下,对方合该更加重视宅邸内部的一切变化。
  连他间隔这么长时间才来一次宅邸,都可以在短短几分钟内发现这么多的监听装置,那白石正千仁没理由发现不了。凭他对舅父的了解,这位老先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暴露在未知的监控摄像头下。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性:
  一、白石正千仁还没回来,这是在白石正千仁没有回到宅邸的这段时间,才被有心人安置的。
  二、这是白石正千仁出于某种目的,自己安装的。
  再反观地板上的鞋印。
  白石正千仁很注重室内卫生――当然,人在情急之下,这些无伤大雅的问题也可能会被完全忽略。
  但是鞋子的脚步痕迹非常混乱,通向客厅之后,足迹就消失了;另一个问题在于,除了地面的脚步展示出他的“焦急”之外,其余的家具反而都被井然有序地摆放着,门窗紧锁、窗帘紧闭,连同外面的大门也被安稳地锁着。
  这不合理。
  今泉N皱了皱眉。
  是的,他没办法依靠他注意到的蛛丝马迹,在脑海之中构筑出哪怕任何一条合理的逻辑链,以此论证白石正千仁的行为都指向着什么。
  ――除非对方的行为根本没在指向什么,而是蕴含着什么其他意味。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今泉N一直觉得自己的脾性和白石正千仁有些相似。
  好友亲眼死在面前的那一瞬间,对视觉的冲击力、对大脑皮层乃至五脏六腑的触动,都不是他能够轻易想象到的。
  但身为警视厅公安部的部长,如若因为这件事,被彻底压垮、精神崩溃,那就是在给那群潜伏在暗处的暴徒们看笑话。就算是想到这一点,白石正千仁也绝对不会放纵自己,让自己长时间沉溺在那滩血色中。
  那么……这一系列矛盾而突兀的现象,到底是在映射什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捋顺着思路,目光重新落回未开灯的昏暗客厅中。
  耳畔倏然回荡起一道几日之前,他在沙发间正襟危坐时,聆听到的话语……
  浅灰色的眼眸逐渐睁大。
  22:47
  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课室
  松田阵平顶着一对黑眼圈晃晃悠悠地推开课室的大门,失了魂似的无视了其他同事投射来的悲悯目光,像是没骨头一样直接瘫倒在自己的办公位。
  “松田君,你还好吗?”不远处传来了佐藤美和子的声音。
  松田阵平仰着头,满脸的生无可恋,连同声音也是嘶哑的、好似苍老了几十岁:“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像还好吗?”
  “……”佐藤美和子无言片刻。
  说真的,确实不太像。
  松田阵平,来自刑事部搜查一课强行犯三系的警官,平时的主要工作是调查杀人案件和故意伤人案件。结果在连着翘班消失了快要一周之后,突然又回到了课室,被告知立下了一连串的功勋。
  但是立功之后的奖励还没到,警视厅反倒是迎来了一大堆东京本地尚未结案、或是尘封已久的悬案嫌疑人。以至于搜查一课全体都进入了紧张状态,成日加班加点地处理着那些旧案,并轮番给嫌疑人做着笔录和调查。
  好消息是,短短三天时间,东京警视厅的破案率呈现出飞速的基数增长;坏消息是,今天已经是搜查一课加班加点、不眠不休的第三天了。
  松田阵平刚给又一名二十多年前的凶杀案嫌疑人做完笔录,那案子的立案时间都他妈快和他一边大了。现在他只觉得腹部空空、大脑空空,一躺在办公椅上,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警察真他妈不是给人干的。他心道。
  他只不过是拆了几颗炸弹,这几天干过得最没品的事就是拿钳子砸晕了个人。可是这些为自己换来的却仍然是没日没夜的工作。
  “我说……”松田阵平想起了什么,立刻坐直身子,警觉地环顾着课室周围。
  没能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孔,他便侧过头瞅了瞅佐藤美和子,“今泉人呢?”
  不知工作的时间是不是太过漫长了,他隐隐觉得,自己已经好长一段日子没见过今泉N了。他叨叨着:“这个月已经快到月末了,他还答应我帮我和课长申请本月的全勤来着……”
  “松田君。”佐藤美和子满脸复杂地看着他。
  “怎么了?”
  “我以为你知道的。”佐藤说。
  “哈?”松田困惑地歪歪头,“知道什么?”
  “今泉警视,已经被调任到其他部门了。”
  在松田阵平一脸震撼地注视之下,坐在二人旁边的工作位,一直埋头工作的男人默默地站起身。他看向松田阵平,朝着一脸疲倦的青年笑了笑:“听说是被调去公安部了,但具体信息就不大清楚了,毕竟那个部门向来神秘。”
  松田阵平重复了一句:“公安部?那家伙根本就没和我说――”
  “你也别生气。”男人温和地笑了笑,“今泉警官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人才,公安部要是缺人,他会被调任过去也是很正常。”
  缺人?
  松田阵平合上了嘴,皱了皱眉。
  见到搜查一课的前辈插了话,佐藤美和子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吉川管理官。”
  男人微笑着颔首。
  “最近确实有些忙了,大家就互相照应一下吧。等把这段日子挨过去了,也就快要新年了,到时候就可以放松一些,好好休个假了。”
  吉川拿着一份记录档案离开了。
  看起来也是去给某桩案子的犯人做笔录去了。
  这人是搜查一课的管理官,和今泉N一个警衔,但年纪稍微大了一点。吉川警视的脾气很不错,为人和气,人缘也不错,对谁都温温和和的,在课室内部也是备受好评的一位警官。
  松田阵平刚调来搜查一课将近一个月,和这位吉川管理官倒是没什么交集,他记忆之中和对方的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就是在那家和食店的联谊会上。但在他的印象里,吉川警视看似乎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平和。
  嘶,为什么来着?
  他耷拉着眼皮,放空了一会脑袋,猛然想起了原因――
  对,好像是因为联谊会原本定下的饭店在当天进行了临时装修,于是他们不得不更换了一家和食店。当大家决定了新的聚餐地点后,吉川警视似乎提出了反对意见,但又因为想不到更好的店铺,于是妥协众人一起跟了过去。
  他当时的脸色一直不太好,联谊会上聊天玩闹的时候也总在走神。他也是第一个提出“今泉警视去卫生间的时间好像有点久了”的人。
  “话说回来……佐藤。”
  松田阵平一手托腮,像是困倦的猫咪眯着眼睛,望着吉川逐渐远去的身影,惰怠地拖长语调,随口问道:
  “三周之前的KTV毒杀案你还记得吧?当时负责这启案子的管理官,是不是就是吉川?”
  …………
  吉川一路穿过冗长的走廊。
  深夜除了搜查一课,其余课室的灯光虽然也亮着,但却剩下零星几名警员,不如搜查一课熙来攘往、人声鼎沸。
  从走廊步至尽头的电梯后,便也就冷清下去了。
  他按动了电梯,目光灼灼地焦距在楼层显示屏幕上。当电梯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叮”,大门向两侧展开的时候,他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抬起皮鞋慢慢步入。
  他按动了某一楼层的按键,当电梯听从指令缓缓合并之时,金属门壁上,模糊地倒映出一张狰狞的笑脸。
  栗山辉明已经被关进警视厅足足三天了。
  这三天的时间里,他被公安的人严格管控着,没人过来询问他任何的问题。即便是给他送三餐和水源,那些警员也不曾多言哪怕任何一句话。
  他被的双手被捆束在身前的桌子上,对着一面洁白到空虚的墙壁,双目无神地看了许久。
  不经打理的胡子不过几天就从下唇的位置冒出;他的头发散乱,睁着一双遍布细密血丝的眼睛,发黄的眼白犹如过期的荔枝,表层透着腐败一般的肮脏色彩。
  为什么没人来问他话?
  他已经快要丧失思考能力了――当他一睁开眼睛,就发现双手被手铐束缚,坐在摇摇晃晃的警车上,脑袋上还凝结着一块血痂。
  他当时就知道,自己已经完蛋了。
  可是为什么没人来问他话?
  为什么――没有条子来问他话!!!???
  “来个人啊――”他扬起头朝着空旷的审讯室高呼:“来个人!!来人!!!!!”
  他望着墙角上的监控器,“你们不是有东西要问我吗??只有我才知道――我是知道的最多的人!!来人!来个人!!!来个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吉川端着一杯水,推开了审讯室的大门。
  他看见一道身影静默地低垂着头,前额过长的头发遮蔽住了男人大半张脸,胡子拉碴的模样显得尤其糟蹋。
  “栗山辉明,是吧?看样子你最近过的不太好。”吉川慢悠悠地走到了桌子的另一侧。
  “先喝杯水吧,稍后我们做个笔录。”吉川把那杯温水递至男人面前。
  男人仍然低垂着头,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未被束缚的手接过那杯温水,将杯口递向了嘴边。
  吉川盯着男人,他什么表情都没做,目光之中却展现着令人惊骇的贪婪。
  直到他看见男人的喉结一动,一小块凸起顺着脖子的弧度滑下时,他的唇角才一点点地、慢慢扬起。最终他抑制不住地咧开嘴角,袒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
  吉川双手交叠着覆在唇边,尖锐的笑声不由自主地倾泻而出。
  他轻飘飘地:“栗山。”
  “喝下自己亲手研发的东西,是种什么感觉?”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身型一顿,手中的水杯很快便跌落在地面――“啪!”
  杯中的透明液体从半倒的杯口流出,男人在座椅上反复喘息着,嗓子却发出了拉风箱一般的尖啸:“啊、啊――啊――――”
  他双手紧紧捂在自己的脖子上,肩膀开始颤抖,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桌下的双脚惊慌地上下摆动。
  最终凳子随着他幅度越来越大的肢体动作而跌倒,伴着一道沉重的响声,这具躯体也一并跌在地面。
  他在吉川越发猖獗的笑声之中苦苦挣扎着,如同不慎从河间蹦出的长鱼,在河床的泥土间摆动着鱼尾,上下翻动……
  然后放弃了挣扎,失去了生息。
  “你已经没用了,栗山。”吉川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地上的男人。
  “谁叫你犯了那么多蠢事,违背组织的命令,作茧自缚呢――”他冷笑了一声。
  “再见,栗山。”吉川慢悠悠地站起身。
  就在他推开审讯室的大门时,突然感觉有什么冰冷的事物抵在了他的额头。
  “被抓了个现行啊,吉川警视。”他听到前方传来一道清冽的声线。
  是那个原本应该被调任到公安部的年轻警视。
  吉川惊愕地瞪大双眼。
  他看见那个面无表情的青年身后,罗列排开了数十名持枪的警员。
  身后传来OO@@的声响,他怔愣地扭过头,看见那名原本应该因为心脏射血功能终止而身亡的男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脏乱的头发被那人利索地摘下,那是个可以以假乱真的头套――!!?
  “看来今晚有的聊了,吉川。”穿着警备服的黑发青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