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晚晴进城时特意撩起车帘,城门口依旧热热闹闹的,进进出出。
  进了城,沐晚晴就明显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比之前更热闹了,街头多了一些游走的小贩小货郎,手摇小鼓招揽客人。
  听到声音的民众纷纷打开门跑出来,挑选日常所需之物,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糖果玩具等等,大家都高高兴兴的,脸上带着笑意。
  等一行人到达衙门时,孙同知已经来了,神色复杂极了,“沐小姐,怎么又是你?”
  他得承认一点,小吃街相当成功,给凉城带来了极大的变化。
  这几个月交的税收已经是一笔巨款,比他们想像的还要多。
  别看小吃便宜,但利润相当不错。
  这一切,全是眼前的女孩子带来的。
  但是吧,她太能惹事了。
  沐晚晴微微一笑,“树大招风,实在没办法,只能怪我太优秀了。”
  孙同知:……
  看在她贡献的税银份上,他提点了一句,“你可知道这些人只是抛出来的小卒?你可知道有什么后果?”
  真正的大头是西凉官员和世家豪族名下的庄子,他们拥有大片的土地。
  动了这些人的利益,后果不堪设想。
  要知道,这股力量太过庞大,谁跟他们作对都没有好下场,连他这个土生土长的西凉人也不敢碰。
  他名下也有土地,但也得跟着大流走。
  沐晚晴是何等聪明之人,从她出手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对上的是整个西凉利益集团。
  “知道。”她眼神闪闪发亮,跃跃欲试,“孙大人,不如,我们再来一次公审吧,我真的特别喜欢公审。”
  她需要一个平台对外发声,可这年头哪有什么发声的渠道?官府发布公告,都是派人敲锣打鼓一遍又一遍的宣读,既落后又麻烦。
  孙同知目瞪口呆,她不但不怕,还想玩把大的?“这……”
  “相信我,你不会后悔的。”沐晚晴嘴角微勾,“我又有好东西啦,比小吃街更好。”
  孙同知的眼睛刷的亮了,看她的眼神像看着财神爷,再来一条小吃街就能将整个凉城盘活了。该死的心动呢,“你确定?”
  沐晚晴微微笑道,”我再怎么着,也不敢糊弄您呀。”
  孙同知精神大振,拼了!就赌上一赌。
  见两人窃窃私语,庄主们都看呆了,两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有什么好聊的?
  “大人,您可要禀公处理啊。”
  孙同知对这些推出来的小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冷冷的质问,“你这是在质疑我?”
  他为官多年,又是凉城负责民生管理的最高长官,身上自然有一股官威。
  众人吓了一大跳,“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孙同知也不理会他们,招来手下吩咐道,“来人,去街上敲锣打鼓,宣布一柱香后进行公审,请百姓们过来监督。”
  “是。”
  庄主们面面相视,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像,跟预料的不一样,明明,在他们的想像中,沐晚晴被他们围攻无助的跪下哭哭啼啼认错。
  这消息一出,不仅百姓们沸腾了,就连那些相关的官员也知道了,纷纷派出下人围观,及时掌握第一手信息。
  沐家人一听这消息,都坐不住了,生意也不做了,关门打烊全跑过来。
  对他们来说,沐晚晴是所有人的救星,是她凭一已之力将他们救出苦海,让他们恢复自由之身,从那时起,大家都对她奉若神明,唯命是从。
  沐晚晴也是沐地氏一族的精神领袖,只有她在,大家特别安心的跟着她做事。
  他们不敢想像没有沐晚晴会怎么样,反正,不管如何,他们都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们心里清楚的知道,是他们离不了沐晚晴!
  沐子昂跑在最前面,心急如焚,生怕妹妹吃了大亏。
  但,当他看到妹妹时,不禁愣住了。“妹妹。”
  沐晚晴坐着一口一口喝着酸梅汤,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慢悠悠的翻着,悠闲自在的姿态仿若这是她的家。
  听到声音,她扭过头微微一笑,“二哥,跑累了吧?渴吗?来杯酸梅汤吧。”
  沐子昂也是个心大的,见妹妹如此淡定,一颗心立马安稳下来,“好勒。”
  孙同知看着兄妹俩吃吃喝喝,完全不把这当成公堂,有些无语。
  这沐家人是傻大胆呢?还是没心没肺?
  沐家人看到这一幕,心也安定了,有什么事情是族长解决不了的呢?
  时间到了,沐晚晴收拾了一下,站了起来,一双美眸在人群里扫视,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该来的都来了,架子搭好了,就等着好戏开场。
  孙同知坐在上首,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
  沐晚晴从容而淡定,“水木农庄的庄主沐晚晴,告状这些人无故围攻我农庄,强行砸门,意图不轨。”
  围观的百姓炸开了锅,“不是吧,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乱来,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不是小吃街的沐小姐吗?她怎么得罪了这些人?”
  也有不同的声音,“一只碗敲不响,两只碗响丁当,肯定都有问题。”
  沐晚晴淡淡的看过去,眼神全是漠然之意,那人的心一颤,不由自主的回避她的目光。
  一名庄主义愤填膺的告状,“回大人的话,此女强抢我们的庄民,按照大齐律,签了契约的就不能随意转投他人,毁约是要吃官司的,我等看不过去说了几句,并没有做出围攻之举,还请大人明查。”
  啥?不是吧?还有这样的事?大家更激动了。
  沐晚晴一脸的惊讶,“强抢你们的人?没说错吧?我可不是那种人。”
  庄主冷笑一声,“大人请看,这是契约书,张二李三是我的庄民,此生都是我的人,但眼下就被此女抢走了……”
  沐晚晴哈哈大笑,“说的我好像强抢民女的恶霸,我这种弱女子干不来的,不过,听你这语气,经常干这种事情吧,我和你不一样。”
  她还扔了一个鄙视的眼神,把沈庄主气的不行,“你敢不敢将人交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
  “可以啊,大人,您派人把这两人带来吧。”沐晚睛神色坦坦荡荡,没有一丝惊慌,她又长了一张美丽无辜的脸,让人不由主的相信她。
  待孙同知允许,沐晚晴开撕了,“不过,有一个问题我想问问沈庄主,你有契书,我也有,我是循规蹈矩守法之人,所有契书都在官府上了档,按理说,是不可能出现重复的可能,这是怎么回事呢?”
  一句话就抓住了重点,犀利至极。
  沈庄主的脸色变了几变,“那我怎么知道?说不定你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沐晚晴眉头一皱,扭头就告状,“大人,沈庄主指控我收买官府中人,徇私舞弊,这可是了不得的罪名,请大人作主,严查此事。”
  “啊,对了,他可能暗示,那个官府中人就是指您呐。”
  草,沈庄主的脸裂开了,又气又怒,“你胡说,我没有,大人,您别听她的鬼话……”
  沐晚晴气势逼人,“那你说说,什么叫见不得人的手段?还是指官府出了错?或者说,背后有一双黑手能凌驾于律法之上,连一人双契的事都能炮制?”
  每一句话都如一把利刃,直戳要害。
  所有人的脸色变了,百姓们如听到了不可思议的话,震惊,还是震惊。
  沈庄主恨不得扑过去捂住她的嘴,妈呀,他算是领教了她的手段。
  利口能杀人。
  “你……你……”
  其他人纷纷站出来帮腔,“你这个小姑娘嘴巴这么毒,当心嫁不出去。”
  在时下,诅咒一个女孩子嫁不出去是最伤人的,围观的女子都变了脸色,纷纷怒目瞪过去。
  却伤不了沐晚晴分毫,她根本不在意这种事情。
  “沈庄主,你不会是私造契书吧?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沈庄主快要疯了,“你闭嘴。”
  沐晚晴呵呵一笑,“我一个人闭嘴有什么用,你有本事就掩住天下悠悠之口,有本事将现场所有人都灭口了。”
  纤纤玉手划了一个圈,将围观的人群都圈进去了,也把官差圈进去了,最后,手指落到孙同知身上。
  “大人,您出入也要小心些,当心被灭口。”
  沈庄主脑中的一根神经彻底崩断了,气极败坏的扑向沐晚晴,“去死。”
  可还没有靠近她,就被官差一把制服了,只能无能狂怒。
  “这是心虚了呢。”沐晚晴居高临下的看着疯狂挣扎的男人,“啊,我忽然明白你们非要致我于死地的原因了。”
  她看向外面,人头攒动,挤的水泄不通。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大声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前不久我家农庄缺人手就招了一批庄民,田租只收三成,还包送砖瓦房,估计是被我比下去了心里不舒服吧?”
  “其实没有这个必要,大家都降到三成,让那些百姓吃饱穿暖,共建大同世界。”她拱了拱手,神色真挚感人,“诸位,我真挚的邀请大家共襄盛举。”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嗡嗡声作响,百姓们情绪激动起来。
  原来,传言是真的,沐小姐太厚道了,他们也想去!想住砖瓦房!
  之前不知道的人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放光,纷纷跟四周打听。
  庄主们觉得她的脑子有病,这种话都说的出来?
  天真的可笑,不切实际。
  “荒唐,这租金是约定俗成的,你区区一介女子怎么敢打破?”
  沐晚晴睁着一双纯净的大眼,“为什么不敢?女子就不能心怀天下?女子就不能忧天下之忧?女子就不能忠君报国?你们这么想,但问问这些百姓,他们是这么想的吗?”
  权利是靠自己争取来的,而不是靠别人施舍。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是无数前辈用鲜血替后人争取到了胜利。
  这切身关系到百姓的利益,百姓们不再作壁上观,纷纷站出来。“沐小姐,你说的太对了,女子也是人凭什么不能?”
  “真是好笑,居然还不许女子忠君报国,都什么人呀,皇上要是知道不知会怎么想?”
  “你们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太不要脸了,我身为男子,也耻于跟你们为伍。”
  “沐小姐,我们都支持您,您非常了不起,人美心地善良,跟这些坏蛋是不一样的。”
  “沐小姐,他们这是恨您坏了规矩,你收三成,他们收六成,留得住人却留不住心,迟早会生乱,所以才恨死你了。”
  “您别怕,我们都会保护您。”有这么一个姑娘站出来为他们谋福祉,太感动了。
  沐晚晴刷足了好感值,威望也在渐渐生成,等到了一定的峰值,谁都得对她客客气气的。
  眼下,她虽然搞了一条小吃街,但在有些人眼里,依旧是不入流的商人。
  赚再多的钱,也得不到半点尊重。
  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未,地位还不如工匠呢。
  当然,她也是在为百姓谋取最大利益,这两者并不冲突。
  孙同知看看沐晚晴,又看看群情激奋的人群,这就是人心所向啊。
  不过,她手里的东西什么时候扔出来?很期待呢。
  一道声音猛的响起,“沐小姐,矩不正,不可为方,规不正,不可为圆,规矩对治理一个国家非常重要,任何人擅自更改规矩,都将对国家造成不可弥补的破坏,你为了一已之私,轻狂无知,擅自破坏规矩,还洋洋得意,我表示深深的唾弃。”注(1)
  一个白面书生从人群里挤进来,神色倨傲,孙同知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不就是杜帅的二女婿赵一帆吗?他怎么也卷进来了?
  沐晚晴打量了几眼,忽然来了一句,“敢问,你家里有多少田地?”
  赵一帆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沉了下来,“我在跟你讲大道理,你不会连这些都听不懂吧?”
  这鄙视不屑的模样特别欠揍。
  沐晚晴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冷意,“你这话只出了半句,我替你补全。矩不正,不可以为方;规不正,不可以为圆;身者,事之规矩也。未闻枉己而能正人者也。这出自汉刘安《淮南子・诠言训》,意为作为法则的东西一定要公正严明,要以身作则,起表率作用,没听说过自己不正直,就能让别人成为正人君子的。”注(2)
  赵一帆呆了呆,“不是这么解释的,无规矩不成方圆……”
  沐晚晴截断他的话,“这句是出自《孟子》的《离娄章句上》,喻意做事要遵循一定的法则,这两句话看似差不多,其实有些不同,你的书读的不行,我来教教你吧。”
  这对自视甚高的赵一帆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刚想骂回去,沐晚晴来了重重一击,“这句话还能延伸为,有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生而为人就得守这些法则,那么我请问一句,哪一条国法规定田租收几成?又是谁家的家规?”
  赵一帆脑袋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说:
  注(1)出自汉刘安《淮南子・诠言训》。
  注(2)这句话的解释出自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