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说说，接下来该如何做吧。”缪鸿川坦然笑着：“苏公子，你说呢？”
宋桓玉虚虚用肘怼了缪鸿川一下，放低声音道：“你先闭嘴，让苏公子缓缓。”
缪鸿川用力合了纸扇，义正言辞说道：“这怎么行，箭在弦上，时间紧迫，怎能悠然自得，你说是吧，苏公子。”
苏啸冷眼观望缪鸿川的装模作样，说：“谈，请自便。”
“缪先生巧言聪慧，如何行事，待你们讨论完毕，直说。”
“苏某照做便是。”
苏啸又离了椅子，还不忘把简覆云一块拉起。
宋桓玉伸手：“苏公子，你去哪？”
苏啸：“找刺客踪迹。”
缪鸿川：“在下已经找过了哦。”
苏啸：“……”
苏啸还是离开了内室，缪鸿川和苏啸之间的气氛像是火碰见冰，一个笑里藏刀，一个寒若冰霜，宋桓玉刚才干了那样的事，心中多少带着愧疚，放了苏啸去外面静一静。
西北的十一月下旬，无雨少阳，唯有大风与枯枝作伴。十一月已过了小雪，天上之雪，随时会降临人间。
苏啸看着桥下结了冰面的池塘，随之呼出一口白气。
这是宅子后院内的某个角落的造景池塘，池塘上横跨一座拱形石桥，周围是挂满白果和金色扇叶的银杏树，风刮过池塘，惹得悬挂在枝上的扇叶随风而落。
苏啸每年临过年时，赶在下大雪前，都会往大封国的南方走，如果回南不及时，大雪封了路，他便寻个驿站，民宿或是别人废弃的茅草屋待上一二月，待到雪消时再启程。
苏啸忘我得发着呆，风声中，尖锐的鸟鸣自上空而来。
他仰起头，一只白色长颈的大鸟划过阴翳的天空。
那是天鹅。
按理说，十一月中旬它们就该向南飞了，这只大约是晚飞的幼鸟，在鹅群向着遥远的苍穹欲欲跃试时，它还未学会展开羽翼，脱离温暖的巢穴。
那只天鹅会死在飞往南天，追寻鹅群的路上。
孤零的鸿鹄，终会陷落于泥沼中。
“公子，你在看什么？”
简覆云的身影出现在银杏树下。
苏啸朝他看去，简覆云弯腰捡了几片金叶子，步伐轻松走上木桥。
“看鸟。”苏啸回道。
“鸟？”
“鸿鹄，马上要死了，孤飞的回南鸟，活不久。”
简覆云学着苏啸，面朝冰冻的湖面，倚靠在桥栏杆上，一点点靠近苏啸。
简覆云说：“不如我们将它逮住，救它一命？”
苏啸轻轻摇头：“万物各有命，救不了，鸿鹄之志，坚固不移。”
“它们的固执，从生到死，不曾改变，即便将它救下，放于笼中，它也会不吃不喝，抑郁而亡。”
“若它有伴侣呢？”
简覆云摆弄着金叶子，白雾弥漫一瞬便消失，他低着头，像是随口一提：“我听人说过，若是鸿鹄中有一方死去，另一方会守在死去的挚爱身边，直至死亡也不曾离去。”
简覆云倒也手巧，金黄的银杏叶经他摆弄，摆弄出一朵花的造型来。
“若他有伴侣，会放弃这寂寥的苍天，甘愿做那笼中鸟吗？”
简覆云将银杏叶做的花递到苏啸面前，白雾间，露出一个纯真无害的笑。他说：“公子，送你的。”
苏啸不由得眨两下眼，愣神转瞬即逝，他下意识接过那朵银杏叶花。
银杏叶上刻着四季而过的痕迹，本该在这个冬天彻底腐烂于泥中，简覆云只是将他们合捆在一起，零散的叶此刻却好像真的变成了花。
片片风零散，聚成冬日花。
苏啸像是在对简覆云，亦或是喃喃自语：“或许吧。”
“毕竟，他真的很固执。”
回内室的路上，简覆云一如既往活跃，他说在西北，他知道有个地方，叫恫沧，春天时，恫沧人会用槐花做槐花饭，可以拌蜂蜜作点心，也可以拌辣椒油作主食，还有槐花糕，槐花茶，甜中带香，回味无穷。
少年绘声绘色得描述，眼中神采奕奕，脸颊红润，铜钱耳挂在空中摇摆，为他添了几分跳脱的喜气。
简覆云啊一声，话音一转：“不过，我这都是听别人说的，我自己还没有尝过。”
苏啸大概是受了感染，语气轻松不少，他道：“雪过后，我们去恫沧。”
少年眉目含笑，红褐色的眼珠里闪着光：“公子对我真好。”
在西北再待些时日吧，不过是一两个月的雪。
苏啸觉得耳尖有些滚烫，他还是不太适应与他人坦诚相待，视线挪到别处，简覆云在他稍前方走着，苏啸由此瞥见了简覆云冻红的后颈。
与此同时，坐在内室的宋桓玉和缪鸿川正说着什么，宋桓玉率先看见两人，招手喊他们。
“苏公子，我们想好该怎么做了。”
宋桓玉满脸都是欲欲跃试，迫不及待的表情。
苏啸坐下，又恢复成淡然不变的模样：“嗯，说。”
宋桓玉兴致勃勃，把靠背椅冲苏啸拉近一点，转过头看缪鸿川还坐着玩那小纸扇，绕到缪鸿川背后一脚踹上靠背椅。
宋桓玉：“毛病，大冷天还扇扇子。”
宋桓玉描述了大致计划：要想得知天佑门与含玉阁的联系，并且找到那辆马车，就得潜伏进天佑门。
缪鸿川装作宋家管家，带着钱箱从天佑门大门入，宋桓玉藏在箱内，潜入天佑门。
苏啸负责明面上转移天佑门弟子及薛子凯的注意力，向天佑门下战书，并且在金城内小范围宣传一波，苏啸前段时间刚打败了吴仲，实力有目共睹，若天佑门不接，未战先怯，可是会被人诟病的。
到时简覆云与苏啸一同前去，光明正大入天佑门，趁着天佑门弟子专注于苏啸的挑战时，找宋桓玉碰头，二人配合探查天佑门。
“等等。”苏啸打断了宋桓玉，说到：“你们的目的是潜伏天佑门，我一个人就够。”
“哈，苏公子，未免太狂傲了些。”缪鸿川仍带着笑，出口却狠厉如剑：“天佑门依山脉而建，山顶设瞭望塔，易守难攻，与土匪寨子相似，天佑门弟子数十，夜夜巡逻毫无突破点，光靠苏公子一人，找马车要找到什么时候？”
苏啸也不客气道：“缪先生能力不行，不代表别人不行。”
两人气场不对付，简覆云连忙打圆场，对着苏啸道：“公子，几人配合总比一人行动要好，里应外合，也好尽快将这事了结。”
苏啸沉思片刻，长舒一口气道：“保命为一，潜伏为二。”
简覆云重重点头：“我明白的，公子。”
宋桓玉挪揄道：“哎呦，苏公子，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夫人的。”
苏啸：“……”
计划就这么暂时敲定，苏啸与天佑门的对战，于七日后。
与天佑门的对战书，需交到当地术规监司，待查审核过后再送至天佑门。
这七天内，苏啸还需教简覆云和宋桓玉轻功的本领和潜伏小技巧。
而缪鸿川……
苏啸：“缪先生，你在之中起什么作用？”
缪鸿川摇着扇子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掌控全局，监视全局，到时计划中出现变故，由在下负责善后处理。”
苏啸很想说这计划比斑鸠做窝的那几根树枝还要不靠谱，但他懒得与缪鸿川多费口舌，遂作罢。
宋桓玉一听苏啸要教导武功，兴冲冲叫家丁把木桩子从库房搬到后院空地，还换了身便服。
结果她在寒风里等了半天，也不见苏啸踪影。
一问家丁，家丁说苏啸和简覆云早就出门了。
宋桓玉：“你作为宋家的家丁，你不拦着他们
？不同本小姐说一声？”
家丁弓着腰道：“二小姐，苏公子很可怜了，您别再欺负他了。”
苏啸此时同简覆云走在街边，引得路过他们的人频频回头。
苏啸背上扛着个黄麂，黄麂刚死不久，嘴角还淌着鲜血。
苏啸和简覆云在议事结束后进了山，简覆云眼尖，发现了在错综复杂的树藤里觅食的黄麂。
他带着黄麂进了制衣铺，将黄麂甩在掌柜眼前。
“掌柜，用这个，给他做件冬衣。”苏啸指了指简覆云。
掌柜眼睛都亮了：“哎好的好的，小公子请跟我来，叫人给您量一下。”
掌柜喊人带着简覆云进了里间，殷勤拿着衣单样纸给苏啸看：“您看一下，想要哪种样式的？”
苏啸对衣服这方面一窍不通，想着简覆云的身形，挑了个合眼缘的，说道：“要这种的，另外你们衣铺有无现成的冬衣，再来件现成的。”
掌柜的更开心了，点头哈腰翻了一堆冬衣出来。
于是制衣铺里的场景就变成了：简覆云刚量完衣服从里面出来，又被丢了一大堆厚衣，叫到里间里试衣，每换一件，掌柜就在旁边夸一句。
偏白的不符合简覆云的气质，偏黑的又太过沉重。
苏啸沉吟不语，就那么盯着简覆云换衣，直到他穿着一件主体暗红云鹤暗纹配绕缠枝的冬袍，撩开帘子走出时，苏啸当即说道：“就这件了。”
掌柜连连点头：“哎，好的客官，这件加上定制那件，六两给您打个折，五两。需不需要裁缝按小公子身形再修剪一下。”
苏啸：“不用了，就这么穿着吧。”
简覆云脸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高扎马尾，加上低调奢华的小配饰，去掉之前灰白的布衣，配上现在这身暗红色冬袍，源于皇族的贵气自然而然显现。
掌柜不知内情，一直夸赞简覆云简直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帅气且不失风度。
简覆云惴惴不安走到苏啸面前，为难道：“公子，这个太贵了。”
苏啸偏头与简覆云咬耳朵道：“宋小姐给了酬金，不用担心钱，你可喜欢这件？”
“喜欢。”
“那就穿着。”
“成衣五天便好，是我们送过去还是公子来拿，诶好好您自己来拿是吧，麂子剩余的我们自个处理？好的好的，公子您慢走！”
苏啸和简覆云回到宅子时，缪鸿川不知所踪，宋桓玉在后院打木桩，挥洒热汗间，听见声响，倏然回头，咬着牙冲上前，拦住两人。
“怎么回事，这时候竟然还有闲心吃吃喝喝四处逛逛这么长时间，你们是来闲游的吗？”
苏啸：“宋小姐，我们本来就是闲游的。”
宋桓玉想起来来他俩确实是闲游路过此地然后被她逮到这的，嘴下一噎，但又不想落于下风，跟在一旁找茬道：“那现在暂且不是了，苏公子还这么散漫，有闲心去买衣服？”
苏啸平静道：“有问题？”
“呃，当然有。”宋桓玉挤眉弄眼，费劲脑力想了想，说道：“你要衣服的话，我叫下人去买不更方便。”
苏啸耐心回她：“不亲自去，不知什么样的才适合。”
“切，适合有什么用。”宋桓玉翻了白眼：“苏公子天天出门都叫人戴着那死闷的破帽子，合不合适很重要吗？”
到了如今这地步，苏啸已经不必再在宋桓玉面前与简覆云演夫妇了，不过仍由宋桓玉误会，也没什么损失，苏啸也懒于多做解释。
苏啸想着，一脚踏进卧房，转身勾住简覆云的脖颈，帷帽顺势滑下。
苏啸对着被隔离在门外的宋桓玉道：“这么好看的人，自然只能我一人欣赏。”
当着宋桓玉的面，苏啸合上门。
宋桓玉呆愣。
“他刚刚是不是笑了？不对，这对狗男男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