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阴阳渡 > 第91章
  何疏眨眨眼,维持坐姿没动,双手缓缓举起,但举得很慢——他在借此拖延时间,想明白自己的处境,哪怕拖延多一秒也好。
  这帮人却不理会他的墨迹,在他手还没完全举起前,左右就已经有两人对着他一通搜身。
  背包,口袋,身上,连裤||裆都没放过。
  何疏被摸得鸡皮疙瘩直冒,忍不住想说话,却还是忍住了。
  背包被翻了个底朝天,包括里面的符纸,朱砂,水,各种零食,何疏甚至还看见一个别扣式微型麦克风,忍不住嘴角抽搐。
  不用说,那玩意肯定是凤凤塞进去的。它估计还以为出来能当旅游一样,三不五时打打游戏搞个直播呢?
  何疏很希望对方把这个麦克风扔掉,回头他就可以光明正大教训凤凤了。
  可惜没有。
  搜背包的男人拿起来看几眼,又丢回背包,对那些符纸朱砂,也没有特别关注,反倒拿起其中一个皱巴巴的香囊,走到黑衣降头师面前,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何疏心下一沉。
  因为那个香囊,就是之前他被查哈法师下了降头术,千里摄魂,反守为攻把对方弄死之后,从对方身上带回来的。
  他本来想等此事了结之后,再拿去仔细研究一下。
  降头术跟蛊术同出一源,而蛊术自古又与巫术不分家,正所谓巫蛊巫蛊,何疏继承了太姥姥请神的天赋,某种程度上也与巫术沾了边,他早就对东南亚降头术感兴趣,难得遇到这个机会,自然要把从查哈法师身上顺回来的香囊好好琢磨,看看这让许多人闻风丧胆的降头术,到底是某种寄生虫,还是真菌。
  对方该不会是以此发现那个降头师被他们杀了吧?
  何疏刚冒出这个念头,旋即又觉得不对。
  如果是,那些人早就脸色大变冲过来把他杀了。
  但那两个降头师似在低声商讨,不时抬头看他,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好像科学家隔着玻璃在等打了药的实验动物起反应一样。
  别说何疏双手被捆了,就算没有,他脑门上也还顶着一把枪,与其作无谓挣扎,不如破罐子破摔。
  想明白这一点,他直接在降头师再度望向自己时,露出自以为无害的微笑。
  “上师?”
  穿着迷彩服,颌下微须的男人首先不耐烦了,对着降头师催促了一声。
  “把他的绳子解开。”
  降头师居然也是会中文的,虽然强调不太准,还算流利。
  “怎么回事?”
  “听我的就是了。”
  降头师语气有点不悦,男人只好强捺不满,示意手下给何疏解绑。
  解绑之后的何疏没跑,当然他知道自己跑不了,索性冲那降头师笑笑。
  一个降头师走过来,用指甲缝里塞满黑垢的手捏住他的下巴。
  力道很大,带着强迫性,何疏几乎下意识想要反抗,但对方接着念了一连串咒文,音调古怪,何疏出于“同行”的直觉,判断那可能是试图控制他躯体乃至神智的法咒。
  他心念微动,没有再反抗,反而有意识强迫自己放松,四目相对,对方双目黝黑深沉,宛如深海漩涡,一层又一层旋转,直到将他卷进去,彻底吞噬。
  换作在新寰大厦之前,面对这样的敌人,何疏很可能左支右绌,乏于应付,因为对方确实有两把刷子——如果没有猜错,此人用的是一种近似催眠的巫术。
  但今时不同往日,何疏在故意中计的同时,还能保留一丝神念,不被对方清晰,肉||体上却作出渐渐松弛的样子,甚至任凭对方掐住自己下巴的力道像是要把下颌掰断。
  终于,降头师松开手。
  “我所料不错,查哈的蛊虫囊在他身上,那里面装的是傀儡蛊,此人已经是查哈的傀儡奴,不用再绑着他,我还要让他做些事情的。”
  对迷彩服说完这句话,他又问何疏:“你主人呢?”
  按照他的描述,何疏的“主人”想必就是指查哈法师了。
  但查哈法师早就被何疏跟广寒弄死在洞窟里,天知道他的魂魄现在在哪里游荡?
  何疏露出迷茫天真的表情。
  降头师微微失望,也没有再继续盘问他。
  “查哈想必也在这里失散了,我们先设法走出这里再说。”
  迷彩服皱眉:“两位上师有什么办法吗?我们的指南针在这里都失灵了,要不然先在原地等等,既然能遇到这个傀儡奴,说不定我老板跟中村先生也在附近……”
  降头师一摆手,没等他说完:“这种地方,指南针当然不管用了,不要拿你们那些雕虫小技在我面前说!”
  迷彩服脸上明显流露出一丝怒意,但很快就强行抹去,重新露出笑容。
  “您说得对,天快黑了,现在怎么绕也绕不出去,还容易掉陷阱,不如我们先原地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找办法出去?”
  降头师从鼻腔里微微嗯出一声,算是同意了。
  于是迷彩服带着手下开始布置营地。
  虽然都是在森林里,但他们这里已经算是周围不错的地方,有一小块空地,能容纳双人帐篷,腐叶也不是太多,这样就不必在刚下过雨黏糊糊的地上驻扎。
  降头师虽然认证何疏是个傀儡奴,对他不大防范,但迷彩服似乎不放心,一开始还找了个手下专门盯着何疏,后来发现何疏抱膝坐在地上,什么也不干,对他们这群人视若无睹,一张脸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目无焦距,别说跑路,连动都不动,觉得让手下看个废物很浪费,这才将人叫走。
  何疏就成了彻底被无视的边缘人物——当然,背包被收走了。
  被捆住手的蒋思因和小田,不时望向何疏这里来,眼神复杂,也不知道是同情,还是羡慕。
  如果再给一次机会让他们选择,搞不好他们还真愿意当什么傀儡奴,而不是肉票。
  要说何疏装痴呆的时候在想什么,那倒也没有,他为了最大程度发挥演技,脑海里同步浮现的是广寒平时吃饭走路神游的状态,聪明装不了,装傻么,这谁还不会?
  嘿嘿,他也不是说广寒傻,反正这里腹诽一下,广寒也听不见。
  这时旁边有人低声交谈,是迷彩服两个手下。
  “什么是傀儡奴,我怎么没听过?”
  “我倒是听人说过,好像是一种降头。”
  这两人,一个戴着顶黑帽子,一个腰间别个黄色水壶,姑且称为小黑和小黄吧。
  小黄就道:“有种降头,叫傀儡降,能让活人变成活死人,没了自己的意志,只能听降头师的话。听说有些人得罪了降头师还不知道,结果被下了这种降,半夜离家出走,直接去降头师那里,再也不回来了。”
  小黑:“我靠,听着怪瘆人的,咱们老大非要跟这俩老头合作吗,别回头他看咱们不顺眼,也给我们下傀儡降了!”
  小黄:“应该不会吧,我听说这种降头虽然邪门,却很难炼成,不是所有降头师都会,他们这些人里边,可能就查哈上师会,要不然之前这两人怎么对查哈的话很重视呢?”
  小黑:“照我说,这次咱们就不应该找这么多人来,都有个雇主了,顶多加上中村,悄悄的……”
  小黄:“是老板把查哈他们找上的,你以为老大喜欢……”
  “你们在那说什么呢,还不过来帮忙!”
  同伴不耐的催促打断两人交谈。
  “来了来了!”
  何疏不动声色,竖起耳朵,将两人的对话尽收无遗。
  哪怕之前他对傀儡降不甚了了,听到这里,也有一个概念了。
  所谓傀儡降,有点像湘西赶尸,不同的是后者驱赶死人,而前者驱策活人。
  湘西赶尸由来已久,据说其中也与蛊术有关,大意是赶尸人运用某种药材或符咒,使尸体能够听从他的命令,赶尸人则带着这些能自主行动的尸体回去家乡安葬,古代交通不便,运送活人尚且麻烦,更不要说私人,这一手赶尸,便免了运送的周折和人力。
  但从民国时代起,这种神秘的手段就逐渐失传湮没了,因为交通发达之后,也不再需要这个行业的存在,现在也许偏远地区还存在赶尸人,却不为大众所知了。
  而傀儡降,虽然有所相似,但明显比赶尸更复杂,因为降头师要操纵的是活人,这种傀儡蛊恐怕也要求极高,幸而何疏他们早就把查哈法师给杀了。降头师一死,他以命牵系的所有蛊虫降头也就随之死亡消失,刚才被搜去的那个香囊里,装的只是某些草药——如果何疏没有猜错,那些草药应该就是傀儡降必不可缺的辅料,因为后面他们又把香囊还回来了,现在就塞在何疏口袋。
  通过这三言两语,他对这支团队的成员构成,大概也有所了解。
  团队分为雇主和雇员,雇主可能就是他们过柬缅战场。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他们秘密行动,刚好撞上蒋思因和小田,为什么不杀人灭口,反而要绑着他们一起走?
  结合之前蒋思因凌晨自己梦游离开宾馆,然后失踪,何疏将这些事件串联起来,似乎隐隐有一些猜测呼之欲出。
  ……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两个降头师仍不死心想要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但从他们面色看,应该是失败了。
  约翰跟中村也没过来找他们会合,众人围着篝火吃饭,一边讨论接下来的计划。
  连蒋思因和小田都被分到两片干面包,但何疏这个傀儡奴却什么都没有,似乎他们已经默认傀儡奴是不用吃饭的。
  何疏内心默默流泪。
  在他裤袋里,还有一条巧克力没被收走,但现在他也找不到机会拿出来吃。
  吃饭的时候,迷彩服跟降头师又一次发生意见分歧。
  双方争吵夹杂中文、缅甸语、泰语,甚至还有一部分英文,何疏只能断断续续听懂一部分再自己前后衔接起来。
  迷彩服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先设法跟约翰联系上,毕竟这是给他们发钱的老板金主,要是约翰人没了,他们尾款也就拿不到了,所以他认为天亮之后应该往原来的方向撤退,因为之前约翰就落在他们后面,现在说不定还在外面等他们。
  至于“外面”是哪里,迷彩服也说不清楚,因为他们是突然发现自己陷入迷镜的,像鬼打墙一样,不管怎么打转都出不去,有时候甚至还会遇到幻觉,就跟昨天何疏看见另一个自己一样,想必他们也经历过一些堪称惊悚的事情,迷彩服才如此迫不及待想要撤退。
  钱没了还能再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虽然干他们这一行就是刀口舔血,但那也得是可预料的风险,而不是现在,好像在与看不见的鬼神做斗争。
  但降头师持完全相反的意见。
  他认为他们现在之所以出不去,是因为这里肯定有一些神奇的东西在作祟,说不定这些诡异的现象就跟他们这次要找的东西有关,他们已经一路来到这里了,在东西没找到之前,绝对不能走。
  也就是说,降头师根本不想走,他们希望能原地驻扎,直到找出原因为止。
  眼看谈判破裂,迷彩服腾地站起来。
  “札合上师,我很尊敬你,但是你们要清楚,约翰是我们的老板,我们肯定要以保证他的安全为第一要务!”
  “那你们就自己离开好了,我也没阻拦,不过,那两个人质要留下。”
  札合的态度很冷漠。
  迷彩服想也不想:“不行,这两人是我们老板要的!”
  札合看着他,一字一顿:“我不会让你们带走他们。”
  迷彩服气得脸色都变了,但估计是考虑到札合的身份,怕自己不知不觉也被下个降头之类,还是强忍下来,一言不发走开。
  在两人争吵期间,其他人都闷不吭声。
  迷彩服跟他那些手下,长期混迹东南亚,怎么会不知道降头术的厉害,大家心里都对这两个降头师有很深的忌惮与畏惧,自然也不敢随便插嘴,生怕惹来降头师不痛快,给他们下个生不如死的降头。
  就连迷彩服,稍晚些时候,也主动过来给札合法师道歉,说自己脾气暴躁,言语不敬,请札合法师不要跟自己一般见识。
  札合法师倒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表示无妨。
  老大都服软了,其他人更没有二话,团队中开始隐隐以札合法师为首。
  但何疏瞅着,迷彩服身上似乎有些不对劲。
  具体哪里不对,因为天黑了,又离得远,他也没法铁板神算似的给出结论,只觉得那个札合法师心机深沉,估计打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约翰去请才出山的。
  借着对方众人没注意自己,他又开始放空自己,思绪飘远,扮演一个更合格的“傀儡奴”。
  何疏在想广寒。
  早前两人明明是同行的,但对方突然就消失了,这是否意味着广寒也陷入另一个迷境里面?
  他是否也在另一个地方,跟约翰和中村那些人在周旋?
  排除了邪物作祟之后,何疏起初想不明白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见迷彩服尝试各种现代手段,札合他们这种降头师也束手无策之后,他反倒是有点思路了。
  现在对方虽然认定自己是傀儡奴,没有多加防范,但何疏一应法器符箓也都在他们那里,更何况还要救出蒋思因,带着他们一起走,只能等跟广寒会合之后才能实施……
  广寒啊广寒,你这混蛋到底跑哪去了?
  他在心底不停嘀咕,巴不得多念叨几声,让那家伙产生心灵感应。
  上次在新寰大厦,他两次请神,两次都是广寒及时赶到,加上新寰大厦当时被结界封印,无法与外界相通的情况来看,何疏已经隐隐猜到,广寒可能正是自己请到的“神”。
  但广寒没有说,何疏事后也没问,他甚至根本不想去深究,仿佛问得多了,自己与对方的距离就更远一点,仿佛昭示着对方迟早有一日会离开。
  在何疏看来,广寒虽然经常会在吃饭或何疏跟凤凤吵架的时候神游,但对方不是没有喜怒哀乐的,他喜欢睡柔软的床垫而不是木板床,也喜欢电视机手机ipad等一切现代通讯工具,他虽然懒得回后台粉丝私信,但是也喜欢自己直播时,唰唰上升的点赞送花数目。广寒甚至会为了演好角色去认真学习演技类书籍和网课,虽然那不过是一个没有台词的路人甲。
  何疏能感觉到,当他跟凤凤争吵斗嘴,家里闹哄哄的时候,广寒也许会头疼,会让他们闭嘴,也没什么不对。
  吧。
  他天马行空,自问自答,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蒋思因正一点点往他这里挪。
  屁股一动,一厘米。
  脚一挪,又是一厘米。
  何疏:……
  也就是这会儿迷彩服刚跟札合吵完,大家吃饱喝足,各有心事,加上白天困倦,对两个人质看管没那么严格。
  而且蒋思因跟何疏距离本来也不算远。
  但何疏作为“傀儡奴”,是不能动的,他只能看着蒋思因愚公移山似的挪过来。
  小田看着他的动作,不时望向其他人,像在给他把风。
  终于,蒋思因挪到何疏面前了。
  他神情焦急,又带了点隐秘的激动,双目在黑暗中也不掩亮光。
  然后他问了何疏一个问题。
  蒋思因:“一加一,等于几?”
  何疏:?
  他第一个念头,是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或者蒋思因被抓之后受了非人折磨,导致精神错乱。
  否则,怎么会问自己一加一等于几,当他是白痴么?
  但何疏转念立马反应过来了,他此刻是别人眼中失去神智任凭摆布的傀儡奴,可不就是白痴?
  蒋思因跟小田,一个学生一个导游,莫名其妙被这伙人抓住,没有惊慌失措呆若木鸡,还能努力过来试探,好像已经很值得称许了。
  何疏哭笑不得。
  他这里离其他人有一段距离,但对降头师而言,这段距离并不算什么,哪怕声音再低,如果对方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照样也能听见察觉,至于举手投足,也更容易打草惊蛇。
  不过毫无反应也不行,那样很可能会打击蒋思因他们,导致后面援救行动困难。
  于是,何疏缓缓地,对他眨了眨一只眼睛。
  飞快,只有半秒。
  但一直盯着何疏的蒋思因还是看见了。
  何疏果然没傻!
  他果然是装的!
  蒋思因内心狂喜,几乎要叫嚷出来,但还是忍住了。
  天知道他从被抓住到现在,经历了内心何等跌宕起伏,要不是有个小田在旁边,估计现在已经万念俱灰,破罐破摔了。
  何疏动了动手指,又比了一下手掌,示意他不要说话,在自己手心写字。
  蒋思因会意,背着何疏又挪过来几步。
  他双手被捆,背在身后,正好在何疏伸来的手心写字,一边还能望风观察那些人有没有注意这边。
  蒋思因知道时间有限,写字也是言简意赅,尽量用一两个字来表达一句话的意思。
  几分钟后,何疏已经了解明白他们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