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带着大哥走了,他醒来之后必当生不如死,如今这么多将士盼着他出来指挥大局,我岂能陷他于不仁不义?”白羡鱼缓慢道:“他是我大哥,我自然希望他活着,可我要他活的开心,而不是在自责和愧疚中度过一生。”
  她并非没有动过,把大哥送走的念头。可他拒绝了,她便不会再提。
  也不会趁着他不清醒的事实让他被迫当逃兵,借着为他好,希望他活着的名头,让他后半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可他有太多东西放不下。
  上辈子他也是和守城的将士战斗至最后一刻。
  倒不如和大哥一起坚持下去,坚持到黎明前的曙光来临,坚持到他们都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有的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你们倒不愧是一家人。”林副将笑着调转马头。
  “也好。”他留下最后一句话。
  ……
  白檀深在白天醒来。
  城外的厮杀声已经很微弱,窗外晴日高照,是难得的好天气。
  “将军,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他迅速起身披上战甲,紧拧着眉,“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士兵眼中有一层灰蒙蒙的情绪,“在将军你晕过去没多久,大庆的军队就又攻了上来,是林将军出城迎敌,现在已经过了一日……”
  “我妹妹呢?”
  “小姐大概在瞭望台。”
  白檀深手上的动作加快,夺过枪牵马离开。
  他最后在城楼上找到了白羡鱼。
  她没在瞭望台,似乎也知道或许等不到了。
  “这里太危险了,我先送你离开。”白檀深想要抓起她的手,可白羡鱼摇了摇头,“来不及了,哥哥。”
  她的视线落在城楼下。
  早在城外没有什么声响的时候,他便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城楼上存活的士兵也寥寥无几。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
  大庆的旗帜远远悬在空中,像是索命的魂幡,密密麻麻的人群逐渐压近。
  林副将的身影在城门外屹立不倒,刚喘息片刻的将士们又互相搀扶着站起,身上没有受伤的已经极少。
  白檀深似乎对于这样的场景早有准备,可瞳孔亦是一缩。
  半晌,他道:“我以为你会让你的人把我送走。”
  白羡鱼说:“我在曲别城劝大哥你走的时候,只考虑了我的想法。直到你给我下了药,连夜把我送走,一觉醒来快到蜀州,看着蜀州的月亮,我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自私。”
  自古以来,只有逃兵,败将。没有畏死的逃将的。
  “你还在怪我?”
  “我从未怪你。”她怅惘地敛着眼:“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又白活了一世。”
  越是这个时刻,白羡鱼反而越加平静,或许是从很久以前开始,她便把这副场景设想了无数次。
  又或许是,这副场景在她的梦中出现过太多次,以至于真正来临的时候,她竟有种命定的归宿感。
  温热的大掌轻轻抚了下她的发顶。
  一如小时候。
  “我们小鱼儿已经做的很好了。”
  白檀深道:“是你为我们争取了三年时间筹谋布局,也是你带着三千死士来支援我,也是你,为白家暗中谋划,拉拢了朝臣,即便到了和武宣帝划清界限的今日,也有不少人跟随我们……是哥哥们没用,让你这么操心。”
  兵临城下。
  多如牛毛的敌人将秋水城围的密不透风,他们走过时趾高气扬,眼中尽是得意,脸上带着一雪前耻的快意。
  白羡鱼知道他们想要看什么。
  他们想看大夔最耀眼的将星陨落。
  “哥哥们已经做的很好了,只是哥哥们还年轻。”她喃喃,“我是不是不该瞎指挥,大哥你才二十五,原本按照前世,你还可以再活七年的。”
  可是现在却被围困在了这里。
  “要是我一步一步跟着上辈子的脚步来,没有打乱这一切,你就不用死在这?”
  白檀深半蹲下来,“武宣帝知道了他的身世之后,必不会留我们的。若非那三年,我们已成枉死之魂。”
  “小鱼儿。”他说:“哥哥永远为你骄傲。”
  白羡鱼眼眶一热,霎时泛起雾气,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白檀深走了。
  她听到城门轰然打开,又在下一秒紧紧关上。
  所有的声音都逐渐远去,塞外的日光照在她的脸上,没什么温度,照得人昏昏欲睡。
  白羡鱼从脖颈上掏出两道平安符。
  一道是姬霜求来送给她的,一道是大哥送给她的。
  又从袖口中拿出一把匕首。
  被俘的女子会落得如何惨状,她早就有所耳闻,这匕首若能杀死一个敌人也好,若不能找到机会杀死,她便自己了断,也好过遭受非人折磨。.81zw.??m
  她把三样东西放在面前,两道平安符放在一边,匕首放在另一边。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平安符是生,匕首是死。
  白羡鱼握住两道平安符,微卷着的长睫逐渐阖上。
  “如果,诸天神佛能听到我的声音……”
  “就让哥哥安然无恙吧,保佑他岁岁无忧……”
  “若生死簿上有他的名,便用我的命来相抵。”
  她轻轻说。
  日头愈发猛烈了。
  白羡鱼拿起弓,顶上了阵亡士兵的位置,在这危急存亡关头留下来的人,似乎都坦然接受了这种结局,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慌张失措,沉默在城楼上蔓延。
  他们的将军站在前方,他们伤重的兄弟依旧斗志昂扬。
  那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人生左右不过一个死。
  刀剑声震耳欲聋。
  “六皇子有令,活捉白羡鱼,他要亲自敲碎她的骨头!”
  嚣张的声音响起,当即引得所有敌人起哄嬉笑。
  所有恶意目光都幸灾乐祸地看向了她。
  想从她眼中看到害怕和恐惧。
  白羡鱼不觉得害怕,她只是极轻地皱了皱眉,射出一支箭,箭脱弓而出,快到令人咂舌,正中说话那人的眉心。
  怒骂惊骇的声音爆发。看着她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剥皮扒骨。
  她拿了箭又要射,下一秒手却一松。
  不经意瞥过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异动。
  天与地的交际线上,扬起了冲天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