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在下散修,有何贵干 > 第20章第20章
  能以平平无奇之身接下执事一职,又在还道堂稳稳当当做了二百余年,胡执事多少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所以,尽管出了点意外,但胡执事毫不畏惧。
  他低头理了理长袍,很快调整好嘴角的弧度,又恢复了适才儒雅的笑容。
  胡执事视线移到身后整个儿灰掉的玉树,又转向两人,先看了眼闻知,又看向唐逐意。
  “唐道友应当已经知晓,凡是在还道堂登名注籍的修士,手上都有一块玉牌,既可作身份凭证,亦可作神识媒介。”
  唐逐意点头,心念一动,手上出现了一块玉牌。
  闻知瞧过去,看到了上面的“还道”二字。
  胡执事从容一笑,朝闻知说明:“不错。这玉牌,便是我身后这树的玉枝所化。”
  顿了顿,胡执事嘴角略收,正色道。
  “还道堂成立之初,山君曾遍寻陇安,寻得一块大玉,精雕细凿,立成此树。山君施以术法,又用特制的灵液蕴养,令这无生之玉仿若成活,拔节抽枝,唯不生叶。”
  胡执事所说的“山君”,便是那位不知名的大能散修。
  根据唐逐意先前的说法,这位大能仿佛是有意压下了有关自己的信息。众人既知其立宗于某处灵山,便以“山君”一谓特指尊称。
  闻知抬头仔细打量胡执事身后那棵玉树。主干挺直,树冠底下没入池水的根系在灵水池中曲折延伸,仿佛正在汲取灵液中的源源生机。
  胡执事继续说明:“山君阵法超绝,又在此树中嵌入环环连窍之阵法,并为此树赐名为…「子母玉树」。”
  “母树之中,有山君阵法构筑而成的幻境。子枝长于其上,离树便可化成玉牌,为修士随身携带。正如其名,哪怕子枝离了树体,仍可与母树相连。”
  “依着此理,偌大渊西,无论大宗小门,亦或是无门散修,都可凭借子枝玉牌为介,神识通入母树幻境,而无地域限制。”
  “考虑到金丹以下的修士无法外放神识,修士手持玉牌还枝接入母树,亦可身临幻境。”
  “幻境之中,广纳还道堂的一切委托和讯息。”
  “还道堂便是凭着这树,与幻境……”说到这里,胡执事顿了顿,语气不免带上几分敬意,“将渊西修士——无论出身,无论修为——相协凝为一体。”
  一番话入了耳,闻知面露惊讶。
  “山君擅阵”。
  闻知想起,从酒楼「迎仙客」到还道堂,这一路上她所遇到的各类阵法,很难不产生联想:这些阵法,不是出自山君之手,便与其分不开干系。
  尤其是那全境界通用的定点传送阵,绝对出自在空间术法上造诣匪浅的阵师。
  山君能创造嵌入玉树的“环环连窍之阵法”,勾连万千修士,又会改造传送阵。若真是这样阵法精绝的修士,的确配得上一番传奇的故事,譬如说在「魔降」来袭之际护住失去世家庇护的陇安诸城。
  就是挺会折腾。
  觥筹酒宴,流水白桥垂杨柳,怕不也是这位山君的好兴致。
  还有这树……
  ——子枝与母树相连,神识亦可通达。
  其中原理,闻知恍一听,便觉熟悉。细想片刻,就想到了来由。
  正是与无间灵木的特性有些相似。
  闻知想起,从前秘境之中的一座小山头,上上下下光秃无毛,唯有零星几棵树突兀伫立。
  那树通体黑亮,长得贼慢,正是无间灵木。
  师父播下一颗种子,花了十年,才长出了一棵细弱的小黑树。
  小黑树憋了许久,蹦出两朵白花,待种实落地后,就叫师父给了个终结。
  黑木取干,制成了弓;黑木取枝,制成了矢。
  制弓余下了大块木料,师父便炼制了传讯木雀,再多余的边角料,应闻知所求,改制成了耳钉。
  当然,不止耳钉。但闻知就是着迷于耳钉这种简约却不简单的形式。
  总之,因为同源,所以闻知的灵力与神识可于耳钉和木雀间连通。
  只是无间木的生长周期实在太过磨人。
  所以闻知合理猜想,说不定山君就是借鉴了无间木的特性,才想出改造之法。
  母树生子枝,子枝连母树,由此便以母树为中心,构筑出了一张联结所有修士的庞大网络。
  若是这些手握子枝玉牌的修士之间还能互通联结,那便真可称得上是修真界的“互联网”了。
  闻知心生慨叹,不免对山君此人愈发好奇。
  人家还是散修。不知道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
  闻知的神情变化没有逃过胡执事的双眼。
  连一贯没有表情的小唐道友,在第二回听到这树的来历时,都免不了神情触动,又有谁能逃过?
  没有。
  没有人能够逃过山君的魅力。
  山君的百年迷弟——胡执事,面上仍维持着分毫不差的微笑,心中已有朵朵小花噼啪绽开。
  如此铺垫,给面前二人上足了滤镜,再论起当下这点“小意外”,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胡执事这才轻咳一声,解释道:“山君的阵法复杂精妙,运转的时日久了,偶尔便会出现如此这般…卡顿的情况。”
  “过个一二时辰,便能恢复如常。”
  胡执事话音落下,仔细瞧了俩人,发现如其所期,对此不甚在意。
  他放下一颗迷弟心,转而轻巧带过话题,再回到还道堂忽悠新人的正途上。
  “此乃小事。虽说暂时无法为小闻道友登籍,但另有一事,想必两位也一定相当关心。”他故作停顿,接着笑眯眯道,“数日前,凡城平渡的委托,可以先进行书面上的结算。听说小闻道友在此事中出力不少,虽说还没登籍,但先行支取酬金,事后再行登补也是可以的。”
  一听酬金,二人立马把什么感慨惊讶之情全甩到脑后。
  胡执事掏出两块蒲团,招呼两人坐下。又唤来两位负责结算委托的修士,一位圆眼,一位细眼。
  五人坐于树下案几四周,手上都握着个白玉小盏,里面盛的是细眼修士烹煮的灵茶。
  闻知恍惚以为这场景是在以茶会友。
  细眼修士低着头,在茶炉前慢条斯理地扇着火。圆眼修士狂饮两口,便急忙掏出一个卷轴,一杆笔,作势欲写。
  一滴墨落于纸上,胡执事伸手释出灵力,将其恢复如新,笑容满面道:“不急。先让在下为小闻道友,讲讲还道堂的委托。”
  胡执事以茶润喉,而后娓娓道来。
  “还道堂的委托分阶,根据门槛从高到低划有甲、乙、丙、丁四阶,除此之外,还有无阶。”
  “「无阶」,虽然谐音「戊阶」,但归属此类的除了最低门槛的委托,还有一些难以界定的委托。凡城挂来的委托,多属此类。”
  “当然,山君的本意是…”胡执事顿了顿,“护持苍生,无论何时,都是修士的本责。既然是本责,就不应有阶。其余四阶,也只作修士发布与承接委托时的参考。”
  而作为划分标准的门槛,委托钦定的条件也不统一。不过有一个条件最为基本,便是“誉值”。
  按照闻知的理解,“誉值”大概类似于经验值或信用值。完成委托可以累积誉值,誉值累积到一定量,便能接取更高阶的委托。
  凡城平渡的委托,便是无誉值门槛的无阶委托,完成后可得1个誉值。
  那日从凡城平渡飞来的灵鸽传信中,说是“城中有妖”,评估修士依照惯例一眼认定,比起祓除子虚乌有的妖,能安抚好凡民才是这桩委托的要旨所在。
  难度不大,所以酬金相应也只有一百块中品灵石。
  没想到误打误撞当真遇上了阴煞。还道堂很讲道理,将酬金调整到了足足五千中品灵石。
  由于委托实质是由唐逐意和闻知两人合力解决,灵石自然是平分。等闻知登籍后,闻知也同样可以得到1个誉值。
  谈到钱,闻知有点子兴奋。余光瞧去,唐逐意的双眼似乎也有点亮。
  “这种情况着实少见。当然,还道堂大意疏忽,亦有责任。”胡执事温和道,“所以,结算酬金前,两位小道友能不能再详细说说阴煞作乱的前后经过。”
  “为了日后以此为鉴,小庞会记录下来。”
  圆眼修士张了张眼,重新把毛笔悬在了卷轴上。
  闻知和唐逐意应允,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前因后果讲述明白。
  闻知和唐逐意的视角略有差异,但都默契地略过了花家小少爷体内的妖息不谈。
  先前唐逐意说过,有些人族修士对妖族颇有成见。现下胡执事对待她们友好和善,不代表对待身存妖息的凡间少年也会是如此。
  圆眼修士笔下不停,简明扼要地记下了始末:
  -凡城平渡,商贾杜氏,仆从疑似在外行商时被念煞寄身,进入城中。
  -杜氏与同城对家花氏早有旧怨。二子冲突,杜氏仆从行为有异,其家主以为乃花氏有妖之故,遂灵鸽传信委托还道堂。
  -念煞于杜府中流转偷生,吞噬人念,最终寄身家主,酿成人命惨祸。
  圆眼修士转了转笔,又写下末行一笔结语:杜氏家主,搬石砸脚。
  闻知瞥见,心想,某种程度上好像是这么回事。
  “食人心念的煞,入了人烟繁盛的凡城,若不是两位小道友,只怕…全城都已沦为念煞的食粮。”
  胡执事接过圆眼修士递过的卷轴,嘴上说着称赞的话,心下却不是那么轻松。
  两人的叙述,略去了很多细节。比如念煞在杜氏寄身多时,直到上身家主才出了人命,想必与这个杜氏的家主脱不开干系。
  但胡执事并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或者说,作为修士,他的目光不会聚焦在某个特定的凡人身上,哪怕他手握滔天权势,坐拥万贯家财。
  还道堂的修士有庇护凡人之责。眼下他在意的,是还道堂如常处理的委托,如何就造成了疏忽,险些带来生灵涂炭。
  这是还道堂成立以来从未出现的状况。
  一人万念。念煞扎入人群之中,哪怕只有一人心怀微小的恶念,都会被念煞无限放大,酿成凡人难以承受的灾殃。
  因此,念煞本身并不难对付,麻烦的是,发现迟了,祸端已无法逆转。
  见胡执事将卷轴上的记录扫视完毕,唐逐意才开口,道出自己最初就意识到的蹊跷:“听闻陇安凡城都设有阵法,念煞这类阴煞,多流连野外,等闲不敢靠近。可此番,不光靠近,还悄无声息地入了城。”
  “就算是寄于人身,城门阵法也不该毫无察觉。”胡执事接过话,点头道,“这也正是我觉得奇怪之处。”
  闻知回想起那日唐逐意的猜测,问道:“如果那只念煞十分虚弱,阵法是否也有无法察觉的可能?”
  胡执事还未答,一旁安静垂眸看火的细眼修士忽然掀起眼皮,目光扫过两人,点了点头:“凡城阵法大多很强,若是力量过于低微,不排除触发不了阵法的可能。”只是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修士在凡城入口处设下的阵法多为震慑的目的。阴煞几近无智,全凭本能行动,趋利避害便是其一。
  阴煞远离凡城是本能唆使,进入凡城是否也是如此?
  “我有一猜测,”唐逐意道,“这念煞寄身入城,或许是为了求生。”
  “求生?”圆眼修士停笔抬头,没忍住开口,“冒着被城门阵法绞杀的风险?就因为城里人多?它没别的可吃了吗?这不就是饥不择食,慌不择路……”
  “念煞没有脑子,不是没有可能。”细眼修士截断他滔滔不绝的话头,从炉上拎起茶壶,抬手敛袖挨个添茶,“就算是人,饿到濒死,一块馒头掺了九分毒,也不一定不会去拼最后一分生的可能。”
  圆眼修士迷糊点头,顿了顿,又歪头回想道:“不过,平渡……我记得,是近百年的新城吧。那一片一向安稳,不曾有异兽邪煞出没的记录。”
  胡执事一顿,发现疏忽所在。没有记录,便是从未有过委托。但评估修士竟不觉有异,依旧如常处理委托。
  “也有。”闻知被他提醒,出言道,“异兽,我遇到了。”
  “就在杜家念煞作乱的四五日前,平渡城外,十几只异狼围追几个小孩。”
  “有点奇怪。”胡执事续上几口热茶,放下杯盏。百年安稳之地,一遭现煞,还出现了异兽。
  “是挺怪,”闻知想起那日她在茶肆喝茶时的见闻,“天气也怪。平渡人都说,今年入秋与往年相比,冷得太快。”
  这两种“怪”显然不可等同而论,但闻知心知还有第三种“怪”。
  她还在平渡城外捡到了一只妖。好巧不巧,正是她从异狼手中救下雷棠等人的地方。
  这种巧合未免有点太多,但闻知没有说出来。
  胡执事眸光微动,伸出一指在案上轻敲。
  圆眼修士执起笔来,在卷轴上又写下寥寥几行。
  “任何异常,都不可轻视。”胡执事这才开口,“护佑苍生乃还道立堂之基。平渡委托,所幸两位道友顺利解决。”
  “此种疏忽,不可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