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了一眼。
  虽说她家中是双职工,物质水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也不是随时随地就能拿出母鸡、鱼一些鲜肉品,甚至一些小青菜啥的都要买,有时候即使有钱有票也一肉难求。
  交代好儿媳看着大孙子,她挎着个篮子出了大门,准备腆着脸去乡下找那个跟她本家隔了好几重的亲戚,就算私底下多出点钱也没办法,她家大孙子还等着呢。
  李大娟一出医院大门脚下都走出风来了。
  正在这时,拐弯处忽然走来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青年,走到一半,他不是直直朝着自己走来,反而在原地晃。
  鬼使神差地,她注意力一晃多看了一眼。
  只见青年个子高高的,肤色白净,一头利索碎发,鼻梁端挺,下巴处一茬胡须,好看的眉眼下坠着两黑眼圈。
  结合他焦虑的脚步,背后背着的偌大包裹,无声中就告知了别人他遇见了难事。
  李大娟自己还愁着呢,她正想转移视线,不经意一瞥,一只鸡脑袋从他包裹缝隙中钻了出来。
  鸡钻了出来??
  李大娟眯着眼睛,又眨了眨,那只鸡正好晃了一下脑袋,似乎在说我就是你找的鸡。
  要是在平时,她可能压根不会看见个带着家禽的小伙子就上前问。
  现在也是实在急切没有办法了。
  青年抬眼看向拦住自己的女人,眼神中似乎透露出一丝疑惑和警惕。
  门口人来人往的,李大娟不好开嘴,示意他到旁边没人的地方去。
  两人站在一棵避人的大树底下,李大娟觉得是有些突兀了,但既然都叫过来,只好看向眼前的青年,离得近了,她才发觉,眼前的青年长得着实好看,是一种精致的帅气。
  她压低了声音问,“小伙子,你这只鸡是送人的还是?我看你在那晃挺久的了。”
  “是这样的,你包裹没系紧,鸡都钻出来了,你看你这只如果不是送人的,那,那你这卖不卖?”
  后面的声音似乎轻如气音。
  说完这话后,她看见眼前的小伙子露出了警惕的表情,将包裹拽得更紧了。
  李大娟怕他离开,急忙解释,“诶?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就是,想拿其它东西,换一下也好。”
  眼见眼前的小伙子眼中的警惕少了点,她擦了擦额头的汗,“你看,要不是因为着急,我也不会拦住你不是。”
  这话一说完,青年慢吞吞放下包裹,露出李大娟心心念念的那只老母鸡。
  青年的声音也很好听,“多少?”
  “啊?什么?噢,”反应过来后,生怕他反悔,李大娟面露惊喜,赶紧说了个价格,“你看外头卖的是一块二一斤还要票,我这现在没有票,我给您一块四一斤,我看这只鸡起码有三斤半,我就给你四块九,算个整给你五块成不?”
  钱已经没有她大孙子重要了,她宁愿多出一点。何况如果去乡下,上门再送些礼,所有的加起来,也差不多是这个价钱了。而且今天去了,也不知道今天晚上之前能不能回来。
  说完这话,她一直盯着眼前的青年。
  接受这个年代的记忆,陆秦知道市场上大概就是这个价格。
  翻开包裹,他又不经意露出里面的鸡蛋、面粉、油都是新鲜没动的。
  所以如果那些人回去,可能会发现家里已经被洗劫一空了。
  李大娟眼睛都亮了,亮堂地问出话,顺便把剩下的都包圆了。
  一谢再谢,偷偷摸摸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李大娟拎着大包小包回到病房。
  她儿媳没睡,眼圈也红彤彤的,产不下奶水,不仅她婆婆难受,她自己也难受,这会看见婆婆一脸笑容地拎着大堆东西走进来,甚至手里还有只鸡,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妈?”
  李大娟笑容满面,道,“今天可是我运气好,遇见好人了,呐,还有只大母鸡。”
  走到窗户边放下东西,慈爱的目光看着孙子,她顺势往窗外看,正对的大树底下早就没有了人影,她咦了一声?怎么人这么快就不见了。
  再次深藏功与名的陆秦,在她离去之后,畅快地吹了个口哨,然后把剩余的东西收拾好,也不亏他特意绕了一大圈找到这里来。
  收拾好钱,他点了点,将其分为两份,加快了脚步朝着另外一个相反方向跑去。
  日头逐渐爬上中间,影子渐短。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孙来妹抱着孙子在床上,看着她儿媳将所有的衣服暖壶啥的塞成一个包裹。
  陆春浓将包裹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几遍,犹豫着没敢出门,视线也频频瞥向外头,两只手冰冰凉。
  “春浓?春浓?”
  陆春浓一个晃神,“啊?妈,怎么了?是想上厕所吗?”
  “不是,我刚叫你好几回了,你在想什么呢?我们啥时候回去?你来根叔什么时候过来?”
  这两天家里的两只鸡也没人喂,不知道下没下蛋,还有那个十一月份弄的咸菜,这个月也可以吃了。
  一连几个问题,陆春浓有些晃神,只能压着急切不安的心情挑着问题来回答她,“妈你别急,再坐会儿,等下就能回去了。”
  孙来妹只好再次安静下来,陪着孙子玩玩具,但视线却时不时瞥向儿媳妇,观察她的面色。
  房间门口忽然传来动静。
  陆春浓刷地起身。
  周桂香一进门就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视线不经意晃了一圈。
  “春浓,陆秦还没回来呢?”
  陆春浓在看清来人时心又往下坠,她张了张嘴,想到那借给她的几块钱,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她张开嘴,艰难地发出声音来,“还没。”
  孙来妹听着他们对话一头雾水,不过抓住了关键点,“春浓是要等陆秦一起回去?”
  周桂香一听,就知道陆春浓没把事情告诉她婆婆。
  陆秦一路小跑,大冷天地出了一身汗,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今天不少人在看自己。
  跑到门口,他停下速度,随意抹了把头发。
  “姐?”
  大早上的,天还蒙蒙亮,陆秦的身影慢吞吞地从大厅门前晃过,乱糟糟的头顶翘起两根毛悠啊悠的。
  打着哈欠,他忽然停下来,身子往后一探,眼睛看向里边的桌子。
  他昨日拿出来的奶糖还放在那,无人乱动。
  竖起耳朵听到厨房的动静,估计是他老婶子在,他拎着奶糖回了趟房间,很快拿着两个柑橘出来。
  扒拉着门框,“姐?你起了没?”
  陆春浓听到外头的动静,身子主动一挡,右手压了压被子,摸到缝在被子里的钱,她指尖微顿,因为刚才一系列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
  外面的人还在试探着喊,声线有越来越低的趋势,“姐?姐?”
  她伸手理了下往里反扣的黑色顺滑短发,走到门口,一张笑得灿烂的俊脸怼上来,她有些不自在,张嘴就想问怎么了,但还是没说。
  事情已经过去好几日了,陆秦还会因为原身做的事不自在,至今为止,他们两姐弟是家里交流最少的一对。
  陆春浓会提点他,就如前天吴婶子给他介绍对象那天。
  其余的交流就没有了。
  主要是,他也发现陆春浓的脾性是很含蓄纯正那种,可能就是天生的,不善言谈,她会默默关心你,也会在适当时候表达意见,但她就不是那种会主动提起话题的人。
  你要是不问,你压根就不知道她在关心你。
  就是不知道她跟她姐夫是怎么样相处的。
  但这不是他要考虑的范畴。
  她今天穿了见偏白灰色的袄子,裹了条红色围巾,衬得皮肤如白瓷般,两姐弟都是显白的肤色,估计是遗传。
  这副打扮一看就是早早起来了。
  他食指挠了下脸,他往里探头,主动找话题,“姐,东东起来了没?”
  “东东和你婶娘在厨房烤火。”
  “哦,”在她面前,陆秦都没办法嬉皮笑脸的,“那这个东西你拿着,你和东东和婶子慢慢吃。”
  陆秦把奶糖和橘子塞到她怀里,低头就见她冻得通红的手,估计是早起干了活,尾指还有好几个冻疮,一时他心里头不是滋味。
  他拿起那块肉晃了晃,笑道,“这儿还有小块肉,待会给家里加加餐。”
  说完这话,他准备去找他婶子煮早饭去,不过又停下道,“姐,剩下的几十块钱,我年前会要回来。”
  青年身上的衣服也没穿好,后头的领子塞进脖子里头一截,他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屋檐下。
  陆春浓收回视线,看着手里的糖果,她唇角轻扯了下,转身回了房间。
  听到动静,孙来妹看过去,“大清早就听见你声音了。”
  陆秦笑眯眯逗了下外甥,顺手理了两下衣服,扒拉两下头发,“婶子,这块肉怎么弄?”
  肉?孙来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抬头,只见灶台上的可不是肉吗?
  她惊讶,“这个也是朋友送的?”
  陆秦语气肯定,“是啊,也是她太过热情了。”
  一大清早,费力跟儿媳解释完为什么一斤二两的肉会变成八两的吴婶子,狠狠打了个喷嚏。
  孙来妹轻声哄怀里的孙子先下来,拿起一旁的拐杖借力站起身,观察到陆秦小子是真的愿意把肉拿出来吃,她笑眯着眼睛,“菜园里还有萝卜和蒜,到时候弄个有肉的圆子给你们尝尝。”
  陆秦眼睛一亮,“行啊。”
  孔东东一把抱住舅舅大腿,眼巴巴的,“舅舅,吃肉。”
  对上外甥亮晶晶的小眼睛,陆秦一时有些愧疚肉太少了,伸出手摸了把他的小脑袋。
  孙来妹已经杵着拐杖准备忙活了,陆秦上前去帮忙,“婶子,我来。”
  “不用不用,”她随口道,“对了,今天大队里打鱼,晚上可就有鱼吃了,到时候能凑成两个菜嘞。”
  陆秦一听这话,很是感兴趣,“打鱼?满柱叔有没有说什么时候?”
  “定的是中午捞鱼,估摸现在已经是放池塘的水了。”
  陆秦点头,把她需要的勺子递给她,“那我中午过去。”
  他只能取消今日去城里找朱红的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