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院里露天吃饭太热,打边炉地点还是改在了客厅。
  严子书的同事们济济一堂,众人带来了牛羊肉卷、香菇、面筋、豆腐、毛肚、山药、墨鱼丸,蔬菜是主人家准备的,另外有五颜六色的果汁,拉拉杂杂摆了一大桌子。
  电磁炉上的锅里滚着高汤,不是外头买的火锅底料,是傅金池自制的清凉补锅底。
  放入淮山、百合、枸杞、莲子、沙参、玉竹一起煲,平和滋补,并充分证明了编辑部里某位美工八卦的“严哥家的那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而且特别贤惠”传言真实性。
  打边炉要讲一个“打”字,这场合没大没小,一群人围着主编热火朝天地抢食。
  连邻居家七岁的妹妹都闻味儿过来蹭饭,威廉在底下急得直蹭她的脚。
  妹妹想偷偷喂它吃小香肠,被严子书看见拦住了:“小狗吃不了这个。”
  他笑得很温和,妹妹遗憾又老成地对着它叹了口气。
  严子书从外面店里点了冰粉,送到后先拿了一小碗塞到她手里,然后又拆了一碗,喂了傅金池一口。
  傅金池把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系着那条黑围裙,态度沉稳地招待客人,又不忘照顾严子书,跟他说话都是温言软语,任谁看了也不能不夸一句“居家好男人”。
  当然,这次并不是他独自忙活。两人头天一起去超市采购,早上一起在厨房张罗的。
  严子书平时也非什么都不干,更没有把傅金池当佣人的爱好。情侣之间,私下折腾一下尚可,那就当情趣了,但总不能任何时候都当甩手掌柜。他心里始终有杆小秤,付出的总要和得到的持平才行。
  说着不管,帮对方处理文件到半夜,逐字逐句修订合同,审批方案,直到傅金池过来把他押回床上。
  傅金池的下属私下都知道个野路子,有问题找严子书,常常比找老板解决得还快。
  严子书不知道家里的水电账单是多少,但他清楚傅金池每个月收到的财务报表有没有问题。
  傅金池做多少,他其实也会做多少。
  分配在不同方面而已。
  同事们吃完饭,聊完天,也七手八脚帮忙收拾了屋子,又把他们家的垃圾都带走了。
  众人嘻嘻哈哈挥手作别,最后一个人踏出房门,屋里再次回归清静。
  拖地机器人在地上来回打转,威廉跟在后面监工,严子书把最后一个盘子擦干收回架上。
  傅金池把两人沾了水渍和油渍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扔之前盯着油渍研究,其实每次看他这样子严子书是想笑的,谁能想象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反派,现在每天在家里陪他干这些事呢。
  严子书走过去,把剩下一件拿起来,也看了看,然而哪有油渍都找不到:“都是旧衣服,不用那么精细,直接机洗就行了吧?”
  傅金池冲他昂了昂下巴:“还有你身上的呢,脱下来凑一起。”
  一边说着一边直接上手,严子书没上当,笑着推开他,回屋换了睡衣,才把脏衣服拿过来丢进去。
  空气净化器渐渐把火锅的味道散去,两个主人终于歇下来坐到沙发上,彼此挨着对方。严子书拿着遥控器换台,威廉跳上来,挤到两人中间,安安稳稳地卧了下来。
  节目调了一圈,屏幕上出现了活泼吵闹的动画片,威廉叫了一声。
  它平时喜欢看这个,严子书反正也没有想看的频道,便不再换了。
  手下摸着威廉毛茸茸的脑袋,它爽得尾巴直摇,不一会儿,有另一只手盖上来。
  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掌心温暖而干燥,柔和地包裹着严子书的手。
  严子书一转眼,只见傅金池却盯着自己看,目光都没投向电视。
  他下意识回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忽然却开口道:“谢谢你。”
  这声道谢听着没头没脑,意思却已尽在不言中。
  傅金池轻浮地捏住他的下颌:“你想想用什么换?”
  严子书笑着挣开了,凑过去吻了他的嘴唇。
  傅金池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很用力地按向自己。
  威廉被挤得不太舒服,抱怨地哼唧了一声,哧溜窜到严子书腿上。
  严子书把眼镜放到茶几上,推了推它:“乖,你去底下看动画片。”
  岁月如流,浪静风恬。
  之后去上班时,有天莫名其妙地,严子书遇到王子洋,还被对方哼了一鼻子。
  在他没想出自己又哪里招惹了这位之前,对方乜斜他一眼,阴阳怪气地扔下句:“还是严总有本事。”然后婀娜多姿地转身便走。
  后来还是小美工解了惑。她笑得打跌,这丫头明明最烦“王看天”,还要偷看对方的朋友圈挖热闹,原来编辑部有人把在严子书家聚餐的照片发了朋友圈,里面难免有傅金池出镜。
  王子洋大概瞧见了,证据是当晚就发了条酸不溜丢的状态,大意是自己这个圈子里,有些人看似清高,实则才是老手,钓男人灵得不行,偏偏那么多人还就吃这一套。
  小美工在酒吧团建那晚没看清傅金池的的脸,只当他在酸别人家庭美满。
  实际上这人大概不知脑补到哪跟哪去了。
  不过再一次,严子书觉得,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要澄清了,外人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吧。
  左右他不需要无关紧要的人了解自己跟傅金池的爱恨情仇。
  说起来有次红姐还问过严子书:“能不能说说,你看上小傅什么了?”她有时候也挺坏心的,混熟了就专门揭短,“他这个人可就是表面好看,心里头一套一套的。你知道吧?”
  红姐的会所跟严子书他们公司有长期合作关系,后来又因为工作见过几次。
  当时严子书想了想,随口笑道:“这不是,每天被他伺候习惯了,没想那么多?”
  红姐听了便也笑说,那当年还真想不到,他还会有这么一天。
  每个人的想法如此不同,红姐其实不怎么相信感情这东西。所谓感情,无非就是博弈,谁赢了,谁输了,如此而已。看别人如胶似漆她不会去泼别人冷水,但在她心里,一次两次秀个恩爱容易,要真把傅金池拿捏到那个地步,只能说明严子书也不是吃素的。
  至于严子书回答她那句,自然是玩笑话,双方都不会当真。
  那天开车回去的路上,不知怎么,他却在半道再次想起这个问题。
  是什么时候真正动心的?
  严子书很少去想这个,但到了现在,他忽然发现已经没什么好顾忌了,可以往前数一数。
  也许是傅金池拽着他去看夕阳又背着他回来的时候;也许是在危机四伏的船上终于见面却听到傅金池说他瘦了的时候;也许是傅金池在山道上被人追击却把他先放在路边的时候;也许是他自己不小心被人下药被傅金池及时出现带走的时候……
  也可能比这些都还要早。
  是他被傅金池的外表和神秘所诱惑,给了对方最初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回头却看到傅金池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度过一个沉默寡言的生日那天?
  是他把傅金池一次次让进家门,明知道对方可能会带来威胁,却放任其为所欲为,彼此以利益交换为名,深藏内心所求的那些时刻?
  是想触碰又不敢伸出的手?
  还是想诉说又不知如何表达的倾慕?
  虽然充满戒备、防范、试探和畏惧,但又像飞蛾不自觉地想要扑火,那冲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为了前方那份朦胧又危险的光与热。
  严子书不得不承认,也许这么感性的问题不适合自己思考,他的确找不到一个精确的度量衡。
  或许在某个不经意间,两个人突然看进对方的瞳孔里,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吧。
  *
  第三年上,两人回到东城。
  lily跟司机去机场接他们俩,开的是傅金池的一辆路虎。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窗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依然车流如梭,满眼繁华。
  四个人先去到金凤台酒店,已经过了饭点,主厨重新开火,给老板接风洗尘。
  他们俩回来的消息没有惊动大多数员工,毕竟基层员工已经习惯了大老板不在的日常。再说,有没有傅金池对他们来说都没影响,只要公司每个月按时发工资和福利就行。
  需要忙碌的只有傅金池聘用的职业经理人和他的那些直属下属。
  远程办公和亲自坐镇到底不是一回事,谁不想抓紧在老板面前显一下眼呢?
  何况以前,傅金池只关心怎么给傅为山和傅家人找麻烦,反而对于产业经营管理情况,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地方哪怕知道下面人在糊弄,能过得去也就不管不问了。
  现在不一样了,他多了个没那么好糊弄的副手。
  有问题找严子书解决,快是快,但是严子书可不好敷衍,抠细节挑错挑到你怀疑人生。
  傅金池只管坐享其成,有了争议,也只会无条件偏向严子书的判断。
  久而久之,傅金池也乐得偷懒了,有事都一律“找严总”。
  严子书身为一个领着微薄薪水的杂志编辑,每天除了忙选题,还要时不时抽空应付来自东城的工作汇报。王子洋见了他嘴里仍旧讽刺喊“严总”,殊不知背地一群人也在这么喊。
  只不过两者意义上有本质区别。
  两年的时间,基本上够每个人在严子书那里挂上号了。
  也够他在每个人心里打上“二老板”的标签了,括号:不好糊弄的那个。
  严子书其实还真有一套可恶的突袭检查工作计划,只不过这会儿没那么急。
  跟心理医生掰头了两年,他大致已经摆脱了那种忙得脚不沾地的焦虑的状态,但跟傅金池的随心散漫不同,事业是他实现自我价值感和获得尊重的需要,有是一定要有的。
  相对应的,不上班时躺在傅金池怀里看电影,就显得是尤其轻松愉快的时刻。
  吃完饭后,司机送两人回家,傅金池放lily下班,不用她再继续跟着了。
  到傅金池家门口的时候,威廉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地扑上来,一朵尾巴快摇成了电动的。动物托运怕有风险,头一天有人专门开车送它回来,正好把傅金池在蓉城的车也运回来。
  严子书跟傅金池的大部分东西也已提前送到,有家政人员整理收拾过。
  傅金池不喜欢外人闯进他跟严子书组成的小家的地盘,但该妥协的时候也得妥协,这栋小洋房比他们在蓉城租的房子大很多,维护保养需要花更多精力,而且主人长期不在,需要定期有人上门打理,否则空屋子放着会衰颓很快。
  在他们计划搬回来前,去年lily还找人翻新过水电,一切都是正好的状态。
  严子书打开了客厅的灯,凭借上次来的印象,去厨房烧水。
  屋里井井有条,没有一丝灰尘,就好像他们从没出远门离开过。
  以前他每次来都是暂住,作为客人的身份,这次感受却突然变得完全不同。
  尤其第二天在晨光里相拥醒来的时候,严子书忽然意识到,以后这就是他们自己的家了。
  他住在傅金池的主卧里,手边用的都是傅金池的东西,衣柜里是傅金池和他的衣服,书房里也摆着两人的书,不用再搬来搬去,接下来可以安心住上几十年的地方。
  傅金池在别处自然还有其他房子,偶尔小住,有些是傅之章留给他的不动产。
  但显然他最习惯的还是这里。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书架上那个美丽女人的照片旁边,多了他们两人的合影,还摆了一张镶在相框里的手绘。
  其实傅金池的手机里还有许多严子书单人的照片,这张合影是街头摄影师抓拍的一瞬,他们在碎金般的阳光下隔着喷泉下意识对视,事后摄影师把洗好的照片寄了过来。
  如果说在蓉城的老家属院里,是两个人共同营造一个小家,回到东城,严子书好像一下闯进了傅金池的生活洪流里,身边点滴都是关于傅金池过往的痕迹。
  他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居住在此,发现了许多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不常用的橱柜抽屉里有傅金池小学时用过的铅笔盒,有他上音乐课用过的竖笛,有他中学时组装过的航模,有他的成绩单和得过的各种奖杯证书。看起来,傅金池头脑很好,想来老天总还是有一点公平在那的,从他身上拿走了多少就给予了多少,或者反过来说也成立。
  收拾阁楼的时候,严子书甚至还从旧木箱里翻出了傅金池小时候的毛线鞋。
  粗毛线针勾的婴儿鞋,实在太小了,说是玩具都还要加个“袖珍”的程度,两只握一块儿都不够填满一个成年人的手掌。
  严子书对婴幼儿在每个阶段应该长成什么样没概念,反正他能看到的被大人抱出来的宝宝,脚丫好像都比这大些,他没法想象傅金池刚出生时到底有多小一团,才能把脚塞进去。
  他还怀疑傅金池知不知道家里收着这个,大概当妈的才会有心把这些旧物压箱底留着。
  严子书怕它们放坏了,下楼去找防霉防潮的香片,傅金池却跟上来发现了。
  严子书把鞋摆在手心里,笑他说这是真正的“穿小鞋”,傅金池都不知道他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先是浑不在意,又有点恼羞成怒,搂着严子书威胁“你是不是自己想生一个”。
  “我错了,我没有那个功能。”笑闹了一会儿,严子书掰开他勒在自己腰上的胳膊,口不对心地道歉,“别闹,再翻翻有没有什么东西被虫蛀了。”
  阁楼的小窗打开了,风从外面吹进来,新鲜空气一股脑涌入,这里的空间家政人员也会一并打扫,倒是没什么灰,只是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尘封的,带着一股陈年的味道。
  傅金池两手插兜,站在一边,没所谓地往里瞧。
  箱子里别的也没什么特殊,都是幼儿和少年的衣服,还放着傅金池的中学校服。
  跟大街上常见的那种运动风格蓝白黑校服不同,展开来看,是笔挺的深色制服,校名是东城本地一所最知名的私立学校,严子书记得,傅为山也是这所学校毕业的。
  严子书翻过傅金池家里相册,他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中学,上的都是所谓的高级私立。
  也就是俗称的贵族学校,一年大几十万学费搞精英教育的那种,想来傅之章自视高人一等,就算私生子也要送去这种地方,不过是一点钱的事,花钱买他不丢面子,值得。
  以前偶尔,傅金池跟严子书提到上学时候的事,他形容自己的同学基本分为两种:一种是趾高气昂,一种是伪装得比较深的趾高气昂。
  仅凭口述得到的信息有偏差,像严子书这样普通公立学校成长的学生,一度怀疑是不是因为他自己太愤世嫉俗。直到看到毕业照片,才又觉得他说的可能也不无道理。
  毕竟能进这些地方的学生,全都是投胎学一级选手,从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
  天之骄子,傲睨万物,总之傅金池跟他们相看两相厌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扔了吧。”傅金池忽然开口,“都是没用的东西了。”
  “要扔你去扔新的。”严子书却笑着说,“你不要这些我要了。不要扔我的东西。”
  傅金池便没有坚持,只是挨挨蹭蹭地贴过来,下巴贴在严子书肩膀上方晃来晃去。
  严子书打算把这些衣服收起来,送去干洗处理一下,以免陈旧性泛黄,然后重新保存。
  傅金池上的学校初高中部直升,其中尺码最大的一套,大概是高中的制服。严子书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傅金池的身材,似乎在评估他还能不能上身。
  后来衣服被送回来,熨烫得笔挺一新,傅金池试了,能穿上,只是袖口和裤管有点短。
  反而严子书被他按着硬套在身上,他比傅金池稍微矮一点,居然还更合身。
  傅金池饶有深意地欣赏了一会儿,说:“那这套就别收起来了,挂在衣柜里吧。”
  他可能在想,如果严子书在上学的时候就是他同学就好了,也可能在想这套校服还可以在某些特定场景中发挥用途,也可能两者都想——成年人为什么不能全都要呢。
  当然,严子书就算跟他在一个学校,他们也只能一个在初中部,一个在高中部。
  严子书会很冷漠,两耳不闻窗外事,而傅金池也不是什么放学以后积极参加社团然后回家做功课的好学生,他那时候已经跟着红姐在社会上到处混了,怎么想都还是没交集。
  哪像现在,恨不得全天候搅合在一起。
  工作之余,严子书去原来那个熟悉的道馆训练,傅金池也非要跟着。
  这两年里严子书的身体恢复得异常迅速,各种中药、针灸、汤汤水水,变着法儿地调理,好不容易复查时医生松口,让他可以多锻炼一下了,从适当运动,到可以尝试着剧烈运动。
  他有时候有种报复心理似的,想证明以前丢掉的还可以捡回来。
  或者想证明之前经历的种种并没有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很大影响。
  但傅金池还是啰啰嗦嗦的。
  教练现在也已经很熟悉傅金池,他们是vip客户,所以时常可以独占一个场馆。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两个人可以稍微比划比划。这时候傅金池就完全看不出啰嗦的样子了,凌厉认真得像换了一个人,自然,都不会下重手,只是想制服对方,还要点到为止。
  严子书以前过来,只当是锻炼,在他的生活里,鲜少有真的需要打架斗殴的机会。
  如今才发觉,这种对抗运动有种让人战栗和兴奋的魅力。在床下的打架不比在床上的打架更无趣。他们两个会相互吸引,一定是因为骨子里有某种类似的恶劣因子。
  这样说来,如果严子书再早一点——比如在青春期的时候——就认识本校知名问题学长傅金池,也许会被提前激发这种因子,很顺利地被他带坏,跟着跑了也说不定。
  东城这边也有马场,两人偶尔还会去骑马。严子书后来去港城的时候,还在裘叔的马场里学了一点马术,他更喜欢障碍,刚学的时候,大腿到屁股都被震麻,依然不能抵消热情。
  这天傅金池在场外看着严子书跑了一圈,然后说他现在动作已经很标准了。
  马术说白了是一种要体现自己特别贵族的运动,标准是第一位的,否则容易被人嘲笑。
  两人在场边休息的时候,遇到了其他会员过来搭讪,是两个年纪轻轻的女性,穿着运动服,戴着护具,但其中一个走近后,不料却是认识傅金池的,惊讶之后,迟疑地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又问他什么时候回的东城。
  各自向同伴介绍过以后,原来这两人是高中同学。
  严子书想到傅金池评价自己的同学大都趾高气昂,可能也有个别,比如眼前这个女同学就还好,虽然态度明显有点生疏,最后想了想,还是出于礼貌地向傅金池发出同学会的邀请。
  因为他们年级刚好打算举行一个聚会,她又刚好遇到傅金池,便问他来不来。
  女同学说完以后,看起来都在自我怀疑,是不是提出得过于突兀。
  傅金池看了严子书一眼,却意外地答应了。
  严子书只觉傅金池人缘果然堪忧,校友聚会都没有同学想到特地通知他一声。
  “所以你真的想去吗?”开车回去的路上,他忍不住问傅金池,“不去也可以的。”
  “无所谓吧。”傅金池支颐望着车窗外,然后转过头,“你会愿意陪我去吗?”
  严子书开着车,变了个道,倒没有说不陪他的道理。
  刚刚女同学看了看严子书,犹豫了半秒,也邀请他一起来,理由是大家已经说好,成了家都可以带伴侣的。所以有理由怀疑,就因为这句话,才促使傅金池答应出席同学会的。
  给别人看看他也有本事成家,还能找到真爱——这样的。
  虽然这只是个怀疑,但可能性非常高。
  其实傅金池上学的时候,也没在学校范围内对他的同学们干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只不过高门大户出来的孩子们,大抵早熟,再加上他们那事业有为的父亲很少有不乱搞的,凡此种种,对私生子这种存在更加敏感,所以大多不愿意跟他接近。
  至于现在,彼此都变成了成熟的大人,不会再把那种心情明着写在脸上了。
  因此傅金池携严子书进包厢时,大家不仅笑着跟他们打招呼,还显得十分熟络和热情,并且或真或假地对傅金池无名指上的戒指进行了打趣,说他居然这就把自己套牢了。
  当然,不仅是对傅金池,在座所有人基本都是这个样子。
  来同学会的没有人是混得差的,俨然一场成功人士聚会。
  所以换句话说其实也很无聊,和商务应酬差不太多。
  席间不是聊公司上市,就是聊房产投资,还有人在聊刚刚跟欧洲企业达成的几十亿欧元项目合作,直到有人提起傅为山,桌上的气氛才微妙地顿住一瞬。
  很快,有数道目光迅速从傅金池身上划过。
  始作俑者这才反应过来,但拦不住旁边有人故意复述了一遍判决结果,又感慨生意场上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被人阴一把,以及老同学不知道减几年才能出来。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样就能算是挑衅,但傅金池面不改色,依然笑容优雅文质彬彬。
  又立刻有和事佬出来说了个冷笑话,把话题转到别处,大家才重新热闹起来。
  严子书也在参与聊天,回答别人关于傅金池事业方面的提问,只不过有些走神。
  或许那些同学里,有人的立场天然偏向婚生子,这也能理解,何况傅家两兄弟的恩怨,在不知情的外人那里,已传得颇为离奇,一提起来,都说是情妇的儿子扳倒了正室的儿子。
  愿意相信这个版本的,自然都感慨世风日下,而且对幕后黑手颇多忌惮。
  从这个角度说,严子书希望傅金池在蓉城旅居两年,其实是个明智的决定。
  这让傅金池客观上避开了当初舆论最激烈的风口浪尖,现在时间过去太久,新闻早成旧闻,大家对英瀚前总裁锒铛入狱的事实已经消化彻底,连讨论的水花都翻不起太大了。
  虽然傅金池本人大概不介意骂名狼藉,但严子书会介意。
  凝视深渊太久的人,自己也会被深渊凝视。
  所以严子书伸手蒙住了他的眼。
  “这是在干什么?”傅金池一动没动,只是笑道,“有什么惊喜要给我吗?”
  这时候两人已经回到家,严子书洗完澡出来,傅金池正坐在卧室的单人沙发里。
  严子书没回答,低头向他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中正显示邀请他的那个女同学的消息,向他道歉说今晚某某人喝高了,所以有点针对他,其他同学还是很高兴见到他的。
  傅金池嗅到他身上用过沐浴露的清新,还有湿漉漉的水汽,一片心猿意马。
  严子书把手从傅金池眼前拿开:“没什么,你回消息吧。”
  傅金池却把手机放下,摆明觉得无聊,懒得多说一句。
  更何况,别人说得有什么错呢。
  傅金池对于“手足相残”这种事很难产生道德上的愧疚感,“大义灭亲”也相当娴熟。
  自从傅为山那些事发生后,傅三叔也被傅晓羽连累,脑溢血后遗症恢复很差,身体越来越垮,傅家在争权夺利中日见颓势,中间很多纷纷扰扰,是谁的手笔,其实没什么好辩驳的。
  不过严子书不这样想。
  他接过傅金池的手机,一边打字一边坐到床上,代他发了消息,措辞非常得体,礼貌但又不失态度,女同学有些惊讶,又道歉了几次,并说“你好像变了很多”,以及“别误会,意思是往好的方面”,最后说“咱们班几个关系好的都这么想,有些人说的话别放在心上了”。
  结束这段聊天以后,严子书把手机扔在床头,傅金池跟着上床,解锁浏览了一遍。
  对于严子书当他的对外代言人,他的态度一向近乎纵容,而且已经习以为常。
  这次也是,傅金池煞有介事地评价:“你好像比我会回消息。”
  严子书凑在台灯底下翻床头的小书:“下次你可以自己回。”
  傅金池温柔地缠上来,说:“我们两个还有什么区别?”
  喷在耳边的气息让严子书走了会儿神,倒不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只是一时忘了回答。
  他把书放回去,以同样的温存与傅金池耳鬓厮磨。
  窗外不觉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过了片刻,雨势渐急,但室内静谧而安宁。
  威廉用头顶开门,吧嗒吧嗒溜进来。它打了个哈欠,蜷着腿在床边地毯上卧了下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