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严子书似笑非笑,乜斜傅金池一眼,“本来她顺水推舟,说没带也好,说什么也好,找个理由拒绝也就算了,现在难道还真去?好玩么傅先生?”
  “去啊,为什么不去。”傅金池却懒洋洋地笑了笑,毫无悔过之心,将一条胳膊搭在严子书脑后的沙发靠背上,“只要是别人真心邀请我,就是鸿门宴,也没有不去的道理呀。”
  说到底两个人的做事风格不同。像严子书这样和气的人,多少还会体谅别人的订婚宴,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小姑娘胡闹他不会跟着胡闹,毕竟还要照顾其他人的面子和心情。
  不然呢,他们去踢馆吗难道?
  但傅金池就不会管那是什么场合,由着自己高兴,凡事看个乐子罢了。
  严子书甚至能摸到他的心理,类似于丁鸿波跟他上了回花边小报,惹傅金池不高兴,他就不介意去搅合对方的订婚宴会,以此报复回来,顺便宣誓主权。
  严子书想想又觉得有些好笑,摇摇头,起身回阅览室去,拿起那本《蓉城旅游指南》。
  最早认识这个人的时候,就知道他骨子里有这样恶劣的一面,自己选的,还能怎么办?
  但他这会儿也不太想在外面看了,带着一本书两张请柬,重新上楼回自己房间去。
  实则比起外出,傅金池也更喜欢跟严子书两个人窝在房间里。
  关起门来,就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通常这个时候,他们就好似两个躲起来初尝情味的少年人,在隐秘的角落里亲亲蹭蹭,彼此放纵。
  这种温柔不叫人觉得羞耻,只叫人沉溺其中,难以抵抗。
  尤其傅金池才刚回来,小别胜新婚,心里更是想得很,像有小猫爪子挠着似的。
  严子书用门卡刷开房门,傅金池尾随而入,用脚带上门,才轻浮地笑道:“就你好心。”
  果然严子书也笑了,拽过他领带,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怎么不说就你不安好心。”
  傅金池垂眸,按着他后脑亲回去:“你现在才知道,是不是太晚了?”
  严子书腾出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后颈,纵容其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尤其刚刚那句“感情不错的男朋友”,简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像浇了点什么催化剂,催得傅金池格外亢奋起来。静悄悄的室内只闻喘丨息,直到严子书另只手里的书往下一滑。
  他忙一边推开傅金池,一边眼疾手快地把书捞住了,才免于砸在谁脚上。
  两张请柬却可怜地吧嗒掉落在地。
  傅金池啧了一声,把请柬捡起,浑不在意地往柜子上一丢,交叠着跟装饰用的盆景挨在一起。
  严子书看得啼笑皆非:“我说你,放就好好放,放这儿不是一会儿就被水洇了?”
  说着就想伸手去拿。傅金池仍旧很嫌弃,大概由于上面印着丁鸿波的大名,他终于想到了合适的垃圾分类方式,抢先拿起来,又随手往桌上一扔,丢在那一堆过了期的花边小报上。
  严子书决定还是保持沉默,把手里的旅游指南放在桌上,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
  然而在翻开第一页前,又听傅金池道:“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严子书仰起头,视线追随着他。
  傅金池靠过来:“比如丁鸿波真的是个gay?”
  “他?但你还没见过他本人吧?”严子书张大了眼,惊讶道,“难道这能从照片看出来?”
  说着,眼神不由又转到了花花绿绿的报纸版面上,略带犹疑。
  有人说这个群体之间能够相互辨认,其实也没那么玄。有时候是可以,也有时候不准。
  小报上虽然大篇幅胡编乱造,但有些地方又很细,细到扒出丁鸿波大学期间从某年到某年曾经参加过那种彩虹社团,以此作为他是同性恋的佐证。但像这种牵强的蛛丝马迹,说白了只有本人才知道怎么回事。不怀疑自然有不怀疑的解读,一旦怀疑了就怎么看都是疑点。
  傅金池在严子书面前没个正形,随意地抄着裤兜,缺根骨头似的,坐在桌子边缘上,轻笑着看向他:“嗯,你猜,你突然多出个‘姘头’,他的情况我会不会找人去查一查?”
  “那查出了什么结果?”严子书往后一靠,双手环胸,“我和他的关系够清白吗?”
  “一清二白。”傅金池俯身在他耳边亲了一下,“说认真的,他确实只交过女朋友。”
  “所以你反而觉得他是gay?”严子书倒难以理解了。
  “所以我才跟你打赌。”傅金池意味深长,“如果凡事都那么笃定,当然就不叫赌了。”
  *
  所以傅金池那张嘴就不能说话才是真的。
  他不说,严子书真没想过那么多。他一说,哪怕没证没据的事儿,都搞得严子书疑神疑鬼了。或许也有些盲信的滤镜,是他总觉得傅金池看人的目光毒辣,不至于空口白话。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终归属于八卦。丁鸿波就算是外星人,也是丁老先生该苦恼的事。
  而眼下,丁老先生已经很苦恼了。
  lisa戆头戆脑过来找严子书挑事儿,他一觉起来就听说了。换哪个心智成熟的大人,都不会这么办事,但她都已经做出来了,有什么办法。准孙媳妇已经拍拍屁股,事了拂衣去,留下老头儿十分尴尬:“小丫头不懂事,在家里娇惯的,别跟她一般见识。”
  公共区域有个小吧台,一老一少坐在那儿聊天。住疗养院没几个能喝太多酒的,所以这里最多有几瓶低度红酒。严子书给丁老先生推过去一杯,察言观色,老爷子心里还是有事。
  按理说孙子总算订婚了,他该满意,但脸上的褶子也没显得有多痛快。
  严子书说了句“不碍事”,把请柬也放在台面上,交还给丁老先生。
  这会儿傅金池不在,但严子书料想他不会在意。何况就算在意,严子书总有办法对付。
  比起生气,他反更觉同情,女孩子总有那么多喜欢犯傻,她强撑着的那点儿生硬的面子,在未婚夫的冷漠面前根本什么都不算。难道她真没脑子,看不出问题不出在严子书这儿么?
  严子书坐得笔直,啜了口酒,只见丁老先生板着脸在那边摆手:“你拿着吧。想去去,不想去拉倒,给他扔了。他们小辈想请谁就请谁,我管那么多,也是招人嫌。”
  又哼了一声:“这婚又不是给我结的。”
  这是生闷气呢。
  “哪儿的话。”严子书老成持重地笑笑,上了年纪的人,只能顺着说,“谁还敢嫌您么?”
  “我自己都嫌自己烦喽!”丁老先生道,“可能你们现在年轻人心思都复杂,也可能是我老头儿想太多。是不是都因为我催的才这样,你看他们小两口,这哪有要结婚的样子?”
  严子书表情淡淡,这倒不好接话。但,挺荒谬的,确实。
  “上次我也看出来了,他对lisa好像是哪儿不满意,但不合适他倒是说呀?”丁老先生继续抱怨孙子,“问他他又死活不说。我都说不强求了吧,不合适再换一个。回头他自己不知道想什么,突然又非要急着订婚。我是不懂,这些小兔崽子们一天天到底想干什么?”
  自然这个问题,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严子书不予置评,轻轻把杯子放下。只不过,男人总归是懂男人的,如果一个男人找尽各种借口,都不想和女朋友进一步发展,也不想走入婚姻,你就有理由怀疑他口是心非了。
  这男人只要舍得回心转意,不问原因,就可以得到个幸福婚姻,还有这种道理?
  不过大把的人的确对这么浅显的事视而不见。
  丁老先生还在絮絮叨叨,讲lisa是朋友家的孙女儿,如何暗恋丁鸿波多年,如何在自己的撮合下,辛苦地追他到手,不知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别人。
  再生气,其实还是露出希望寻求认可的迫切,他想证明这该是桩天作之合。
  严子书最后只是笑笑:“可惜平安夜我们有其他安排,可能赶不上这个热闹了。”
  请柬上写的订婚宴会,安排在平安夜当天,赶上周六,倒是个好日子。
  丁老先生犹嘴硬道:“不必去捧场,让他们自己搞。”
  严子书把酒喝干,不甚真心地应了一声。
  过会儿傅金池过来,当着老头儿的面,自然而然又搭上严子书的肩膀。
  严子书仰头看道他,不自觉笑得真心了些:“你要不要来一杯?”
  镭射灯映在瞳孔里,他看傅金池的眼神熠熠发光,像有星光闪烁。
  傅金池应了声好,严子书又拿了个高脚杯,给他倒了一点。傅金池接过去,跟他的空杯子碰了一下,才仰头一饮而尽。
  丁老先生如今见到他们俩在一起,大概已经消化得差不多,看破也没说破,还跟傅金池打了个招呼,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傅金池应对得漫不经心,给严子书把扣子多扣上一颗。
  两人并肩往外走的时候,丁老先生犹坐在吧台那儿,长长叹了口气。
  严子书回望过去,吧台周围只开了氛围灯,昏暗暗的。老爷子像一座迟暮的雕塑,几乎动也不动,拐杖没精打采地歪在一边。总想求得一个自以为的人生圆满,但到底只是近黄昏。
  *
  回到房间里,吃完药上床,严子书终于翻完了那本旅游指南,毕竟一共也没多厚。
  他把书合上,放在床头柜上,眼镜也摘下来,合起摞在上面。
  傅金池正躺在他大腿上,一手枕在头下,一手刷着手机。
  “书看完了?”傅金池打完字,按了发送,抬眼一瞥。
  “嗯。”
  “那我关灯?”
  “也不用。”严子书低头看他半晌,忽然道,“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傅金池仰面看他一眼,随手把手机放在被子上。
  “做吗?”严子书抚摸他的头发,“我觉得轻一点应该没什么问题。”
  傅金池顿住了,但身体比他大脑反应快,已经捉住了那只带着凉意的手。
  “怎么,想好了?”傅金池从下往上望着他,“我可以再等等。”
  “跟想没想好没关系。”严子书笑了一下,“就是感觉瞻前顾后太多了,有时候反而越想越乱。不如算了,我们再试试吧。顾虑太多也没意思。”
  人的想法一会儿一变,傅金池多半不知道,他早上还在认真地思考,如果将来分手怎么办。但严子书这会儿又觉得,这样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左右永远有那么多要担心的事,但是你看看别人,大把的人,闭着眼也敢往婚姻的坟墓里跳,前赴后继,众生皆苦。他们二人,也不过是蜉蝣两只,世间哪里有万无一失的道路呢?
  严子书环住眼前的人,暧昧地放缓了声音:“我想你了。”
  这一句和早上那一句意味又不太一样,傅金池笑了一下,眼神已变得幽深。
  他毫不犹豫地翻身起来,压住严子书,轻轻吻了上来:“好。”
  “不过这个时机不太好。”严子书指他白天要转移财产的事,“像不像什么不正当交易?”
  “别管它。”傅金池笑了,“那样不是更刺丨激?我可是愿意花全部身家买你。”
  当然,除了口头上,哪儿也没敢真的追求刺丨激。傅金池温柔而危险,但还是有所克制,堪称温吞的重修旧好。半夜严子书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只见傅金池揽着他睡得很沉。
  他一动,傅金池也不知醒了还是做梦,本能地把他往怀里捞了捞。
  严子书闭上眼睛,安下心来,很快重新睡着了。
  翌日照计划进行,严子书跟傅金池一起去了港城本岛。
  众所公认,港城是当之无愧的购物天堂,不过严子书来了这么久,最繁华最知名的商圈,其实都没去过。之前他始终在住院,逛街这种需求被排在最末位,更何况,也不想浪费钱。
  下了船,跟着人群出了码头,街边有商贩在卖公仔面和钵仔糕,有人拽着大把气球。
  身旁游人和上班族都在穿梭,严子书仿佛乍回尘世,一时茫然,犹豫着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下意识先抬头找巴士或者的士指示牌,却其实还没想好该去坐什么交通工具。
  好像这时严子书才反应过来,这样不做计划就出门,全不是他自己的作风。
  不得不承认,傅金池的存在的确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惰性,已经将他不知不觉给腐蚀了。
  只是有人依赖的感觉过于安逸,严子书不动声色地收起了念头,慵懒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傅金池回握住严子书,泰然自若。他这人向来是会捯饬自己的,即便穿着休闲,站在这熙攘的黑压压的人群中,亦不失姿容艳丽,好似随手拍一张,便可登上杂志封面。
  倒是严子书,身上还套着傅金池的大衣,不是不耐看,也是细长挺拔的身条,只是相较之下,两人的着装仿佛隔了个季节。
  从玻璃窗上收回目光,严子书笑了笑,决定一切听指挥:“我们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