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19
晋江/檀无衣
-
轿辇由四人共抬,纵使再稳，也难免微有颠簸。
梵音坐在上头，感觉自己宛如漂浮在轻波之上的一叶小舟,晃啊晃，摇啊摇,她本就饥困交加，还没到神秀宫门口,已昏昏欲睡了。
晚柔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轻声道：“娘娘别睡，会着凉的。”
梵音抬起广袖,半遮玉面,打了个呵欠,这才打起三分精神,清丽的嗓音因疲倦而略显喑哑：“怎么还没到？还有多远？”
晚柔道：“没多远了，穿过这条夹道，再走一小段就到了。”
夹道——在梵音的印象中，这是个类似于冷宫的地方。
犯错的妃嫔被关在夹道中,断绝饮食,只能以雨水充饥，最终被活活饿死；获罪的皇子被幽禁在夹道中，长达十年之久,身心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风声呜咽，仿佛冤魂鸣泣，梵音陡然觉得冷，抬手拢了拢披在身上的羽缎鹤氅,不再多想。
当风声消减，梵音就知道她们出了夹道。
过了片刻，晚柔忽然低声道：“娘娘，宁妃从对面过来了。”
因为今早要来神秀宫请安，所以昨夜晚柔和芳葶临时抱佛脚，将皇后、皇贵妃、两位贵妃、八妃九嫔悉数介绍了一遍，而嫔位以下的贵人、美人等，平日里没有请安的资格，只有初一、十五抑或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有机会到皇后跟前露个脸，令梵音十分艳羡。
八妃之中，一个去年薨了，一个被打入冷宫，一个从缺，还有一个缠绵病榻，甚少抛头露面；九嫔之中，两个薨了，一个疯了，两个从缺，仅余四位——由此可见，妃嫔绝对是高危职业。
在现存的五妃四嫔中，论资排辈，入宫最晚的梵音自然排在最末。
今日是梵音第一次出泠泉宫的宫门，她与诸位同僚不曾有过半点瓜葛，只有宁妃，因为被迫让出泠泉宫的居住权，蒙受羞辱，很可能对她怀恨在心，应当多加提防。没成想，她今日最先见到的便是宁妃，倒有些冤家路窄的意味了。
两乘轿辇几乎同时落地，晚柔扶着梵音下了轿，往前迈了几步，梵音福身行礼：“雪侬见过宁妃娘娘。”
天色尚暗，门头悬着两盏宫灯，晕黄的暖光笼罩众人，让宁妃得以看清那张传闻中倾国倾城的脸。
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宁妃蒲华章移开目光，一声不吭，径自进了神秀宫的大门。
梵音直起身，没说什么，款步入内。
她边走边思量，蒲华章对韶雪侬，应当是存着嫉羡的。
蒲华章曾是波月国的公主，以和亲之名被她的父王献给苏焕钦，远离家国，成了一枚棋子。
韶雪侬曾是雕题国的公主，她的父母兄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她。虽然她最终还是沦为了苏焕钦的玩物，但她得到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至真至纯的爱。
所谓同人不同命，她们曾经那般相似，如今却截然不同，以后，也终将走向迥异的结局。
但因着那点同病相怜，梵音心里是不愿与蒲华章交恶的，但愿蒲华章也不要与她为难，互不侵犯，各自安好。
梵音甫一走进正殿，原本言笑晏晏的氛围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诡异的寂默。
即使她看不到，也猜得到，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定然都凝集在她身上。
事实上，除了皇后曾亲自去泠泉宫探过病，见过韶雪侬一回，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得见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的真容，积攒了两个多月的好奇心终于得到满足。
众妃嫔神色各异，默然无声，她们目不转睛地谛视着这位初次露面的鲛人公主、帝王新宠，从头到脚，从容貌到身段，从妆饰到衣着，一分一寸都不放过。
梵音看不见，她的世界黑暗荒芜，自然就如入无人之境，淡然自若。
晚柔扶着她来到中央，站定，晚柔后退两步，梵音盈盈福身，俯首低眉，一字一句道：“韶氏雪侬，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除了皇后，其他人或多或少流露出惊诧之色。
安嫔第一次面见皇后，既不跪拜，也未自称“臣妾”，实属大不敬，摆明了恃宠生骄，没把皇后以及在座的所有人放在眼里。
皇后却毫不在意，依旧面带微笑，温声道：“免礼，看座。”
梵音直起身，抬起头，直面着坐在主位的皇后，嫣然笑道：“谢皇后娘娘。”
晚柔即刻上前，扶住梵音的手臂，引她走向最后的空位。
刚落座，就听皇后问:“安嫔的身子可大好了？”
梵音道：“谢皇后娘娘关心，已无碍了。”
皇后又问：“眼睛可有复明的希望？”
梵音道：“太医说希望渺茫，所以我放弃了。”
她说了“我”字，再次引得众妃嫔侧目，喁喁私语。
唯独皇后依旧不以为意，轻叹一声以示怜悯，而后道：“失明有诸多不便，你身子又弱，从今往后，如非必要，便不必过来请安了。”
梵音心知，定是苏焕钦同皇后通过气了，皇后才会宽宏施恩，当众免去她请安的礼节。
无论如何，这个结果是梵音喜闻乐见的，她站起来，再次向皇后行礼：“谢皇后娘娘恩典。”
至此，皇后没再抛来话头，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当她不存在，梵音也就再没开过口，安静地听别人说话。
和宫斗剧里总是唇枪舌剑、针锋相对、暗潮汹涌的情境不同，这些妃嫔们聊天的气氛出乎意料得和谐，堪称和乐融融，话题除了吃喝玩乐、锦衣华饰，就是皇子公主，和现代剧里豪门阔太聚会没什么两样，十分的接地气。
梵音对她们聊的内容不感兴趣，她努力分辨和记住每个人的音色，可人多嘴杂，实在困难。
过了大概一刻钟，皇后发话：“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尔等自行散去吧。”
众妃嫔齐声应“是”，起身行礼，梵音慢了半拍，等她行完礼，其他人已经鱼贯而出了。
晚柔扶住她，低声道：“娘娘，我们稍待片刻。”
梵音点了点头，忽地，她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因为刚从苏照夜身上闻到过，所以一下子就从满室馨香中分辨出来。
她脱口唤道：“淑妃娘娘。”
刚与她擦身而过的淑妃闻声驻足，侧身回头，四目相对的刹那，淑妃莫名有种对方正在与她对视的错觉，不由有些怔愣，讷讷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梵音道：“你身上有解语香的香气。”
淑妃恍然，微微一顿，又问：“唤我有何事？”
梵音凭着直觉往前伸手，触到软滑的衣袖，捏住，轻轻晃了晃，自然无比地撒娇卖萌：“我今日起得晚了，喝杯茶的功夫都没有，现在又渴又饿，想厚着脸皮去淑妃姐姐宫里讨杯茶喝，不知姐姐欢不欢迎？”
这声“姐姐”一出口，顿时就亲近许多。
淑妃不自觉地勾起唇角，也放软了语气：“自然是欢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