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28
晋江/檀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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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神秀宫,前行一段，梵音道：“温贵妃应该很受宠吧？”
以防隔墙有耳,晚柔低声道：“在娘娘苏醒之前,最受宠的是宁妃，其次便是温贵妃，刚诞下的十公主，便是凭据。”
梵音想起淑妃昨日所言,嫔位以上,只有她和宁妃、温贵妃是新人,也只有她们三个才得宠。
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这便是帝王之爱,凉薄又善变,风一吹就散了。
梵音又道：“那帝后感情如何？”
晚柔将声音压得更低，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得见：“皇后十五岁嫁与皇上,距今已整整十年，早已无情无爱，是以上官家才会把温贵妃送进宫来,就是为了固宠。不仅如此,未来的太子妃也已定了皇后的亲侄女，也就是太子的表姐。”
固宠，固的是皇帝对上官家的宠。
皇后,温贵妃,还有未来的太子妃,全是家族的工具。她们被禁锢在这缭乱深宫里，成为家族的“养料”，熬至油尽灯枯,红颜凋敝，方可解脱。
后宫中的每一个女人，皆是可怜人。
梵音黯然轻叹，不再多言。
倏闻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待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便知道，是苏焕钦。
她果然没猜错，他定是从司竹斋口中得知她来了神秀宫，便巴巴地过来见她，她一走，他又急匆匆地追过来，好像一条狗。
苏焕钦走到她身边，直接牵住她的手，成了她的“导盲犬”。
梵音被自己的心理活动逗笑，这个浅笑落在苏焕钦眼里，他心有所感，蓦然生出几分恼羞成怒之意，惟有缄口不言，方能遮掩过去。
梵音主动开口：“你的手，比手炉还暖和。”
苏焕钦微微勾了下唇角，心里顿时便熨帖了，他看着她问：“怎么不坐轿？”
梵音道：“太医让我经常活动筋骨，有益健康。”
苏焕钦道：“若想活动筋骨，不如随朕去焉次山冬狩。”
梵音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我既不会骑马射猎，又看不见云光山色，我跟去做什么，喝西北风吗？”
苏焕钦不过随口一说，她若想去他也不会同意。
山中苦寒，她这副弱不胜衣的娇躯，哪里经受得住，更何况野兽凶猛，他不容许她有任何危险。
顿了顿，梵音又道：“等明年春蒐，你带上我吧，即使看不到春花烂漫、草长莺飞，也能闻花香听鸟语，舒畅心情。”
苏焕钦默了几息，才应了声“好”。
梵音敏锐地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料想他大概是在怜悯她双目失明，可他怎么不想想，令韶雪侬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是谁，真是假慈悲。
“你要带我去哪？”梵音问。
“去灵曜殿，陪朕用完午膳再走。”
“远吗？”
“怎么，走不动了？”
“嗯，”梵音停住脚步，“你背我吧。”
此言一出，随行的太监宫女们全都吓了一跳。
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敢对九五至尊提出这样的要求。姮嫔娘娘可真是胆大包天，令人五体投地。
然而更加惊人的是，向来冷酷的皇帝陛下，竟然真的屈膝折腰，半蹲在姮嫔身前，回首道：“上来吧。”
梵音先摸到苏焕钦的宽肩，一手扶住一边，然后小心翼翼地趴到他背上，她顺势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道：“好了。”
苏焕钦勾住她的双腿，轻而易举便站了起来。
她虽然身轻如燕，但该纤细之处纤细，该丰腴之处丰腴，哪怕这世上最厉害的画师也画不出如她这般玲珑有致的曲线，实在巧夺天工。
“苏焕钦。”
“嗯？”
“我还不知道你的表字。”
“……沉檀，”苏焕钦道，“沉香之沉，檀香之檀。”
“沉、檀。”梵音小声重复，“你的字比你的名好听。”
苏焕钦不可置否。
梵音搂紧他一点，又道：“我以后唤你‘檀郎’可好？”
轻浅的气息洒落在苏焕钦耳后的肌肤上，微感麻痒，由表及里，好似有一只小虫子钻进了他的血肉，一路爬进他的心里去。
不等他回答，她忽然在他耳边小声吟唱：“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1
尾音落，她低头凑近他，嘴唇几乎蹭到他的耳廓，话音轻柔暧昧：“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檀郎。”
苏焕钦感觉胸腔里仿佛有团火在烧。
他心知肚明，她此刻的蜜意柔情都是假的。他灭了她的国，毁了她的家，杀了她的父母兄弟，她对他必定恨之入骨。
但除了刚苏醒那日她痛哭过一回，对他说了几句狠话，之后她便再也没对他流露过丝毫厌恶憎恨之意。久而久之，他几乎要忘了，他与她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她太擅于伪装，看似清净明澈，实则深藏不露。
他清楚，他明白，可是……即使知道糖衣之下包裹着砒礵，他还是难以自抑地想舔一口，再舔一口。
他此生杀伐决断，从不为任何事后悔，但此时此刻，他却在想，如果当初没那般狠绝，而是想方设法把雕题国变成第二个波月国，把韶雪侬变成第二个蒲华章，她对他没那么多恨，或许会发自真心地唤他一声“檀郎”吧。
苏焕钦一直将梵音背到灵曜殿，他的气息没有丝毫紊乱。
一路上被不少宫女太监瞧见，恐怕午时未过，这件事便会传遍整个皇宫，不知道又要招来多少嫉妒。
“你平时吃住都在这里吗？”梵音问。
“嗯。”苏焕钦顿了顿，又道：“你若是想见我，直接来灵曜殿即可。”
梵音怔了下。
这是第一次，苏焕钦没有自称“朕”，而是说了“我”。
这就意味着，至少在说出那句话的短暂时刻里，他没有把自己当作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只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梵音莞尔一笑，道：“太远了，我才不来。”
苏焕钦也稍纵即逝地笑了下，转头吩咐：“备膳吧。”
优哉游哉地用完午膳，梵音要走，苏焕钦道：“若是乏了，不如就歇在这里。”
梵音摇头：“我还有事要处理。”
苏焕钦已从皇后口中得知她要为惠嫔做法事，他没多问，只道：“坐朕的龙辇回去吧。”
刚吃饱，确实不宜运动，梵音便没拒绝，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她道：“对了，你今晚别翻我的牌子。”
苏焕钦已经习惯了她以下犯上发号施令，淡声问：“为何？”
梵音道：“我邀请了淑妃姐姐和六皇子今晚来我宫里用膳，没工夫伺候你。”
苏焕钦正欲说话，她忽然凑近他，悄声道：“你今夜养精蓄锐，明晚来泠泉宫，我陪你玩点新花样。”
紧接着，她在他面颊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含笑道：“我走了，檀郎。”
梵音已经走得没影了，苏焕钦还在桌旁呆坐着，神色惝恍，喜怒难辨。
侍立在旁的宫女们眼观鼻鼻观心，谁都不敢冒然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