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38
晋江/檀无衣
-
“快来人啊！五皇子落水了！”
“谁会凫水？快救救五皇子！”
呼喊声从几丈外传到梵音耳中,顷刻间，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苏照夜这条命，必须由她来救！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救命之恩,苏照夜当以余生来偿还。
从此以后，她待他之真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若她看得见，直接往水里跳便是，可她是个瞎子，只能求助于人。
梵音猛地抓紧玉无暇的手，急声道：“姐姐，快推我入水，我是鲛人,深谙水性,绝不会让蟾儿有丝毫闪失！”
事发突然,玉无暇正自慌神,不敢轻易决断：“可是……”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姮嫔有任何闪失,恐怕整个后宫都要掀起血雨腥风，这绝不是她能承担得起的后果。
“姐姐,别犹豫了！”梵音惶惶催促,“蟾儿若是丢了性命,你我都没法向惠嫔交代！”
玉无暇将心一横，喊道：“翛翛晚柔，帮我把姮嫔推进落清池！”
落清池边的曲径是由青石板和鹅卵石混铺而成,约一丈多宽，曲径临水那侧栽种着一排茁壮的垂柳，垂柳的另一边修筑着花岗石围栏，但围栏低矮，只到膝盖处。
玉无暇扶着梵音从两株垂柳之间穿过去，枯黄而细长的柳条随风打在梵音脸上，有轻微的痛感。
在围栏旁驻足，晚柔利落地解开玄狐斗篷的绑带，为梵音脱去一些负累；与此同时，翛翛蹲在地上，用手抬起梵音的左脚，帮她踩上低矮的围栏，旋即站起来搀住她的左臂，而玉无暇在右侧助力，晚柔在背后半推半扶，三人合力让梵音站在了围栏上。
玉无暇道：“跳吧！”
梵音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噗通！”
池水很深，深到足以将梵音淹没。
池水很冷，冷得就像有无数根冰针在戳刺她的皮肉，密密麻麻的痛感让她在水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冷水趁机呛进咽喉。
同一时刻，岸边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阖宫上下全都知晓，宠冠后宫的姮嫔娘娘是来自神秘海国的鲛人公主，宫里亦散布着许多毫无根据的流言，比如她的真面目是个青面獠牙、丑陋可怖的怪物，比如她以人血为饮、以人心为食，又比如她擅长鬼魅邪术，迟早会吸干皇上的精元，致使君主昏聩，国祚衰微……是以不明就里的宫人们既对她充满好奇，又隐隐怀着畏惧。
而此时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姮嫔在水中化作鲛人，堂而皇之地露出了她的真面目。
虽然大部分鱼尾都被裙摆遮住，只有末端的尾鳍原形毕露，却足以令围观众人惊得目瞪口呆——那华丽舒展的尾鳍，犹如一对由霞绡雾縠（hu）裁成的蝴蝶翅膀，柔软、纤薄、近乎透明，摆动时，水波粼粼，溢彩流光，就是这世上最巧夺天工的染匠也染不出如此斑斓夺目的色彩。
所有人都被这瑰丽的奇观攫住了心神，全然忘了五皇子尚且命悬一线。
只有梵音，忍受着钻心噬骨的寒冷，奋力去救苏照夜的小命。
鲛人在水中的听力比在陆地上还要敏锐数倍，梵音循着苏照夜扑腾出的动静，拼尽全力向他游去。
压鬓簪滑落水底，发髻散开，三千青丝随波漂荡，柔滑如缎。
虽然苏照夜并未落水太久，但他完全不会凫水，加之冬日的池水冰冷如刀，他又羸弱，不过呛了几口水，四肢就已麻痹僵硬得难以动弹，别说往岸边挣扎了，就连将脑袋探出水面他都做不到，转瞬之间就如石头般向下沉去。
他绝望地想：我要死了吗？
我若死了，谁来保护息云？
我若死了，谁来陪姮嫔娘娘消磨时光？谁做她的救命稻草？
解语香尚未制成，我还没来得及求姮嫔娘娘收养息云……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
苏照夜猛地睁开眼睛，眼泪消融在水中。
隔着涟涟碧波，他看到一团朦胧人影，正在向他靠近。
他竭力屏息凝眸，看到在水中翩跹的广袖和裙裾，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在熠熠生光，好似扇动的彩翼；他……他看到了姮嫔娘娘的脸！她来救他了！
苏照夜激动地朝她伸出双手，刹那间，强烈的窒息感迫使他张嘴呼吸，冰冷的池水瞬时涌入他的口腔和鼻孔，呛得他剧烈地咳起来，牵连着五脏六腑都疼痛难忍。
他无法再睁开眼睛，无法再看到她，但他知道，他不会死了，所以他丝毫不再感到恐惧。
仿佛只过了短短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很久，苏照夜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副柔软的怀抱，但他已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梦。
他竭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回抱住她。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到，意识便溘然沉入了漆黑阴寒的水底。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她蒙着水色天光的脸，素月分辉，明河共影，宛若神祇。
梵音抱着苏照夜浮出水面时，苏照夜软绵绵地依偎在她怀里，面色安详，好像只是睡着了。
梵音冻得浑身发抖，无暇察看怀中人的状况，即刻循着玉无暇的喊声朝岸边游去。
鱼尾有气无力地摆了几下，直到她的手触碰到岸边的岩石，梵音小心靠岸，尽力将苏照夜朝上托举。早已等在岸边的卢贯耿躬着腰，双手挟着苏照夜的腋下，将他提上了岸，带起的水花溅了梵音一脸。
梵音提声吩咐：“脱掉他的外袍，把他平放在地上。”
玉无暇焦急道：“萧寄北，快将姮嫔拉上来！”
萧寄北将梵音完全拉出水面的下一刻，美丽的鱼尾在眨眼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双腿与双足，整个过程就像变戏法似的，快得让人看不清。
梵音几乎感觉不到腿脚的存在，冷风吹来，她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碎成千万片。
玉无暇扶住她，担心地问：“你还好吗？”
梵音强撑着精神，话音虚弱而颤抖：“我没事，姐姐，快扶我去蟾儿身边。”
玉无暇和萧寄北一左一右，扶着梵音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苏照夜旁边。
苏照夜躺在青石板上，黑发凌乱，面色惨白，嘴唇乌青，人事不省。
玉无暇道：“已经照你说的，脱去了照夜的外衣，让他平躺在地上。你想做什么？”
梵音道：“你们可以放开我了。”
玉无暇担心她站不稳，但还是照做了。
失去了外力支撑，梵音摇摇欲坠，但现在还不是躺平的时候，她缓缓跪坐到地上，道：“你们都让开些，不要围着五皇子。”
所有人立即后退。
梵音摸索着，双手相叠放在苏照夜胸口，施行心肺复苏。
很快，苏照夜“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梵音精神骤松，再也无力支撑，一口气上不来，身子向后软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