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03
晋江/檀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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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来自“韶雪侬”的悲愤如潮水般褪去,梵音渐渐恢复了平静。
浓睫沾着残泪，犹如花瓣上的露珠，既美且怜。
她虚弱而缓慢地道：“你没有赶尽杀绝,唯独留我姐妹性命,不就是想利用她们挟制我吗。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我会乖乖地做你的女人，努力博取你的宠爱。我只求你一件事——善待我的姐姐和妹妹，让她们平安顺遂，不经磋磨,不受折辱。可以吗？”
苏焕钦心中微有诧异。
她看似柳腰花态娇无力,没想到心性却韧如蒲苇,倒教他刮目相看了。
转念又想，若是她的心性真如外表那般柔弱,当初又怎么敢跳宫墙呢。她试图用她的死挽救她的家人,既天真得可笑,又勇敢得可敬。
“朕答应你。”
苏焕钦话音冷淡,却有种金口玉言、教人不得不信服之感,这大概就是帝王之威。
缓了几息,梵音又道：“你应当已经知道，我韶氏一族并非普通人,而是来自深海的鲛人。”
苏焕钦伸手，从枕边拈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默然端详。
这种奇珍，他并非第一次见。
莫不谷凯旋那日，除了三个美人，还献上了两盒珠子,一盒小珠明净无色，一盒大珠殷红如血。
莫不谷说，雕题王族生前与常人无异，死后却变作鱼尾人身的怪物，他们的眼泪和鲜血凝结成珠，瑰丽璀璨，世所罕见，他便命人全部收集起来，带回了国都。
他从韶氏姐妹口中得知，雕题王族皆为鲛人，他们的血泪凝结而成的珠子名为“鲛珠”，磨粉食用，有延年益寿之奇效，死人将鲛珠整颗含于口中，可保尸身数十年不腐。
交代完这些，莫不谷自责道：“若早知鲛珠如此珍贵，臣便不会将雕题王族屠戮殆尽，留着他们为皇上生产鲛珠也好。”
苏焕钦淡声道：“雕题王宁愿赔上全族性命也不愿将女儿献予朕，又怎么可能让整个王族沦为生产鲛珠的工具，是以他们至死也不愿暴露鲛人的身份。这些异类，倒比人更有血性。”
指尖捻揉着微凉的鲛珠，苏焕钦漫不经心地应她：“我知道。”
梵音道：“那你应当也知道，鲛人和普通人是无法孕育后代的，我永远不可能为你生儿育女。”
苏焕钦沉默稍许，淡声重复：“我知道。”
莫不谷说，只有男鲛和女鲛的结合才能孕育出后代，而且鲛人奉行一夫一妻，一旦缔结婚姻，便意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至死不渝。就连雕题国的国王，都只有王后一人，他们的五个孩子，皆是王后所出。
梵音道：“你知道便好。”
她不再多言，轻轻阖上美丽的双眸，又变成了他无比熟悉的睡美人。
苏焕钦静静看她片刻，唤太医进来。
晚柔请来的是太医院的红人，左院判薛怀礼之子薛庭余。
薛庭余子承父志，自幼学习医术，加之天赋异禀，弱冠之年便有“神医”称号，后经选拔进入太医院，是年青一代的翘楚。
经过一番仔细察看，薛庭余恭谨道：“启禀皇上，安嫔娘娘昏睡太久，早已错过治疗的时机，复明的可能微乎其微，但臣愿尽力一试。”
苏焕钦道：“知道了，下去吧。”
“你也走吧……”
梵音的话音微弱得宛如呓语，但苏焕钦听到了，还没退出去的薛庭余也听到了。
薛庭余面不改色，然而心头剧震。
煊武帝苏焕钦，绝非宽厚仁慈的君主，自九年前那场血流成河的夺位之争后，他的暴戾之名便已传遍天下。后宫妃嫔和朝堂众臣全都畏惧他，没有人敢用如此随便的语气对他说话。这位初来乍到的安嫔娘娘，实在胆大包天。可惜红颜多薄命，如她这般容颜绝世又双目失明的弱女子，即使拥有帝王的宠爱，在云谲波诡的后宫中也是举步维艰，他已然可以预见她的结局。
薛庭余不敢逗留，悄然退出。
苏焕钦静坐榻边，寒意涔涔的目光在百看不厌的睡颜上流连，攥在掌心那颗鲛珠已然被捂热了。
须臾之后，他一言未发，起身走了。
梵音精力耗尽，沉沉睡去。
醒来时，眼前仍旧漆黑，周遭依然静谧。
勉力起身，锦被滑落，寒意侵袭。
她不敢乱动，哑声唤道：“晚柔？”
先传来脚步声，接着是一片轻灵的脆响，她猜是珠帘相撞的声音，然后才听见轻柔的说话声：“娘娘，您醒了。”
梵音怔了一瞬：“你不是晚柔。”
来人道：“奴婢芳葶，今夜值守，晚柔姐姐去歇息了，奴婢这就去唤她。”
“不必了，”梵音道，“你去倒杯水来。”
芳葶忙去倒水，顷刻回返，小心翼翼地喂她。
梵音小口小口地吞咽，干涸的喉咙得到滋润，舒服了许多。
喝完水，梵音问：“什么时辰了？”
芳葶答：“子时三刻。”
换算成现代时间，就是23点45分左右，不算太晚。
梵音道：“我想出去走走。”
芳葶劝道：“娘娘，外头风大，您身子虚弱，万一染上风寒，奴婢没法向皇上交代。”
梵音不与她为难，柔声道：“那便不出去了，你扶我在屋里走走吧。”
地面铺着毡毯，地下烧着地龙，屋内温暖如春。
但芳葶还是怕冻着她，找了件白狐斗篷给她披上，才扶着她下了地。
躺了太久，浑身酸乏，梵音走得艰难，没一会儿就走不动了。
芳葶扶她回到榻上，梵音无奈一笑，微喘着道：“我还是睡觉吧。”
芳葶道：“娘娘太久没吃东西，所以才没力气。娘娘可有什么想吃的？”
梵音本来没觉得，被芳葶一问，陡然生出几分饥饿来。不过她对古代饮食知之甚少，不敢乱点，便笼统道：“清淡适口即可。”
芳葶含笑道：“奴婢这就去通知膳房。”
芳葶步履匆匆地走了。
梵音斜倚在床柱上，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听着窗外呜咽的风声，终于有了一点置身古代的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