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以前不敢忤逆婆婆。
不是没有那个胆子跟一个不讲道理的老妇人吵架,而是身为晚辈,她怕被人指责。
现在没有同处一屋檐下,冬梅每天守着铺子,但凡愿意花银子买脂粉的人都挺讲道理,有些人为了让她卖便宜点,还会冲她说好话。
每天轻言细语的与人说笑,久而久之,冬梅心中的那些不甘和怨气早已经消散,被婆婆虐待的那些日子,似乎是上辈子才有的事。
她和陈箩筐两人没有了夫妻之实,虽然有夫妻之名,可陈箩筐是入赘,她才是户主,三娘就是她的底气。
因此,面对开口就一副胡搅蛮缠模样的便宜婆婆,冬梅并不生气,此时她心情不错,甚至还扯出了一抹笑容:“我是做主了呀,聘礼就是我接的,聘礼单子上还签了我的名。”
陈母:“……”儿媳会写字?
不是大字不识么?
这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儿媳妇背着陈家将三娘许给了城里人。
她早已经打算好了让三娘嫁给大孙子,然后顺理成章接收这些田地宅子铺子山庄……那个荒山以前只有放牛娃上去逛,可地方大呀。但如今上面造了大大小小十多个工坊,一块块隔开,空地上还移栽了各种果树。不说有多雅致,至少也是井井有条,再不见原先的荒芜。
那地方比整个镇子还大,那么多的房子,住都住不完。以前五十两有人嫌贵,现在转手,一百两随便卖。
这都是银子呀!
三娘不嫁给孙子,而是嫁给别人,这所有的东西都和陈家再无关系!
事实上,如今能和三娘扯上关系的就是小儿子。陈母没少让小儿子做事,可惜小儿子太老实了,都不愿意听他的话,每次吩咐他干活,他不乐意干就算了,还把她气得半死。
压根指望不上。
陈母沉下了脸来,她两个儿媳妇,大儿媳脾气硬些,又是自己哥哥的女儿,别说儿媳不会任由她吼骂,她自己也舍不得对看着长大的孩子大声吼叫。对着冬梅,她后来是想吼就吼,想骂就骂,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一时会儿改不了。哪怕她已经不少次告诫自己不要冲着冬梅大喊小叫,可此时冬梅回答的话着实气人,她再也忍不住了:“冬梅,你有没有脑子?你是我们陈家的媳妇,做事该为陈家考虑,怎么能答应外头人的提亲?”
“怎么不能?”冬梅反问。
陈母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要揍人。
楚云梨听见铺子里有人吵闹,顿时心生不悦,做生意的人都不喜欢与人争执,吵起来是会影响铺子里的生意的。她从后院出来,一眼就看见陈母动手打人,当即来不及多想,顺手拿起手边的顶门棒直接扔了过去。
她准头不错,下一瞬,陈母惨叫出声,捂着胳膊满脸痛苦。
她狠狠瞪着楚云梨:“你打长辈?”
“刚才我好像听说你让我嫁给你孙子?”楚云梨似笑非笑,“当初我在朱家受了太多的委屈,结果却还是留不住。从那里出来之后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下半辈子我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你想让我带着大笔嫁妆嫁给你的大孙子……到时候我一天三顿的打你,打瘫了正好,你活不了几天了。如果一不小心失手把人给打死了,那更省事。我就不信,你孙子会给你报仇。”
她语气平淡,眼神黑黢黢的,陈母在一片疼痛里对上那样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楚云梨缓缓上前:“到时谁敢欺负我,我就打死谁。杀人偿命,我会在临死之前把自己名下所有的东西全部捐出去。陈家大娘,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陈母真觉得她会杀人,往后退了几步才发现自己内衫都已经湿透了。
冬梅见婆婆吓得厉害,扯了扯楚云梨的袖子,道:“婚事已经定下,无可更改,你别过来发脾气,否则,三娘动起手来我可拦不住。什么杀人偿命,那得你死了之后陈家人去告……三娘那么多银子,到时买通了陈家其他人,你死也白死。”
陈母再次后退了几步。虽说这人到了下半辈子活的就是儿孙,她愿意为了儿子孙子付出许多,也没想过拿自己的命来填给他们。
好死不如赖活着,能好好活着,谁会想死?
冬梅见她生了退意,继续道:“你想让我劝三娘嫁入陈家……这算盘打得好,但我绝不会依着你的想法做。毕竟,我下半辈子想要过得安逸,不是靠陈家,而是靠三娘。”
陈母一愣,确实是这个道理。可她以为冬梅会为了小儿子妥协,以前夫妻两人感情很不错。可现在看来,根本就不能指望小儿子影响冬梅为陈家做事。而是得防着小儿子被冬梅哄得不和陈家亲近。
等到陈母回过头想要与儿子亲近,才发现陈箩筐面对她的态度很冷淡,除了每个月二十斤的粮食和两斤肉,愣是不愿意与她有更多的来往。
不说陈母如何骂儿子不孝顺,又如何生气。另一边的朱明瑶也险些要气死了。
开春之后就是县试,孔德说这一次有很大的可能会中,他不想再耽误。朱明瑶自然是鼎力支持,但是去赶考衣食住行都是要花银子的,并且,孔德因为家里的银子不够多,大半的时候都是在镇上读书,和城里的学子和那些秀才也并不亲近。此时想要得到秀才们的引荐,就得拿银子哄他们高兴。
虽说穷秀才穷秀才,事实上,考中了秀才之已经比很多普通百姓的日子都要好过了,也就导致了那些秀才的胃口很大,稍微几十个铜板或是几钱银子,人家是不会松口的。至少也得好几两,才好意思登门求人。
孔德借着以前的关系拿到了两个秀才的举荐,还剩下三位……光这一部分,就得花掉二十两银。也就是说,不算去城里的衣食住行,都先得准备二十两银子放着不能动。
一来一回,加上还要在城里住上一段时间,最少最少也得准备三十两。
孔家……连住的宅子都卖掉了大半,刚好两间小屋子,院子还要和买主一起合用。反正朱明瑶来了之后只觉得各种不方便,每天都觉得自己在忍忍忍。做梦都想要等孔德考中秀才之后搬去城里,或者有人看中他的秀才名头送上合适的住处。
她说服不了母亲,都不好意思回家。
听到康三娘有城里的富家公子上门提亲,朱明瑶满腔的酸水压都压不住。虽说士农工商等级分明,读书人最得尊重。但其实她并不要求自己要得多少人敬重,她最想要的还是过有人伺候的安逸日子。
康三娘这一嫁,一辈子都不用发愁了。哪怕男人变心,但只要在男人变心之前生下个一儿半女,下半辈子就已有靠,无论家里有多少女人,都不可能越过原配。
朱明瑶心里觉得哪个上门提亲的男人瞎了眼。要知道,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将康三娘放在眼里,一直觉得那就是伺候一家子的丫鬟。
结果,丫鬟翻身了,她还要挺着个大肚子亲自伺候婆婆。
其实朱明瑶嫁人之后日子过得并不好……有些事情,她不好意思往外说。比如,在她进门之前,母子俩相依为命多年,孔德贴身的衣物都是他娘洗的,母子二人之间几乎没有秘密,有些亲近得过了头。
她挺着肚子嫁进门,新婚那天夫妻俩住在了较好的那一间屋。结果第二天一大早便宜婆婆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朱明瑶感觉莫名其妙。仔细回想了许久,没发觉自己有任何对不住这对母子的地方,虽说一开始要的五亩水田娘家没给,可她的压箱底也有三两银子,这已经强过了村里九成九的姑娘了。再说,孔德也说过娶她不是为了银子,只是为她本身。
当时她以为婆婆是那种喜欢上脸的人,就是只要有一丁点不高兴就冷着个脸……她没放在心上,结果,当天吃晚饭时,婆婆提出她要养胎,而孔德要读书,让他们俩分开住。
当时朱明瑶脑子是懵的,他们是新婚夫妻,为何要分开住?还有,家里只有两间房,夫妻两人分开了,婆婆住哪儿?
她在家里没受过委屈,有什么就问什么,直接就问了这话。
结果,婆婆的原话是:我们婆媳俩住,让阿德一个人住,好安心读书。
朱明瑶当时就甩了脸子,她在娘家那么多年都是一个人住的,也就是嫁人了才允许身边有个人。可从来没想过要跟一个陌生的老妇人睡在一起。她不愿意,孔母比她还不高兴,脸色比她还难看。问她是不是嫌弃婆婆?
就算真的嫌弃,嘴上也不能说呀。朱明瑶还想再闹,孔德将二人分开了,对她好言好语相劝,说母亲年纪大了,让她多担待,还说以后会尽力补偿她,各种好话说尽。彼时朱明瑶挺着肚子进门,因为没有要到足够的嫁妆,心里对他有愧,见他这样低声下气,便也不好再闹,默认了婆婆的安排。
婆媳两人住一屋,还是差的那间房,隔壁还养了一群鸡,屋子四处漏风,味道不好,还摆了一大堆的破烂……毕竟不能把那些没地方放的杂物堆到孔德读书的屋子呀。再说,那还是夫妻二人的新房,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太埋汰了。
朱明瑶从小日子过得好,哪受得了破屋?脸色不好看……她是毫不掩饰自己的脾气,结果夜里看见婆婆回来,她不知道人去了隔壁,只因为婆婆还在外头有事情耽搁了,心里不痛快,便也懒得过问,直接倒头就睡。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婆婆从新房出来了。
发现此事的一瞬间,朱明瑶就炸了。
那天院子里很是闹了一场,院子里的人看了好大一场热闹。
孔母还振振有词:儿媳妇不想跟我一屋住,我去隔壁打地铺还不行?
朱明瑶有理成了没理,被所有人指责,刚要与之分辨,又被孔德拉到旁边宽慰。
反正,事情就这样了,母子俩住新房,她一个人住原先的破柴房。别说跟康三娘比,就是和普通人家的媳妇都不能比。
朱明瑶不好意思把这件事情告诉亲娘,更不想让刘家人知道。
当初是她执意要嫁的,结果却是这样的日子,她一想就知道母亲知道这件事情后定然会嘲讽自己。刘家那些人,说话会更难听。
朱明瑶在柴房里坐着,听着院子里众人议论康三娘收到的聘礼。因为实在太多了,最近镇上只要有人聚集,说的都是这件事情。越听越烦躁,她霍然起身,奔去了村里。
姜氏看到女儿就没好脸色,儿子儿媳闹,女儿还一门心思惦记家里的银子,要多烦有多烦。
“娘,你把银子给了,就当是我们借的,回头我让夫君来给你写一张借据还不行吗?”朱明瑶好话说尽,母亲始终不松口,她有些气急败坏。
姜氏叹口气:“不是我不给呀,是家里没有。”
反正一口咬定说没有就对了。
朱明瑶一个字都不信。
母亲软硬不吃,朱明瑶坐在床前,忍不住哭了出来。想到自己嫁人之后受到的那些委屈,想到母亲对自己的不支持,眼泪根本就止不住,越哭越伤心,到后来还还是抽噎。
姜氏到底还是心疼女儿的,看她哭得这样伤心,皱眉道:“如果他真有你说的那么把稳,可以先去借嘛,反正回头就还上了。你是他的妻子,确实该为他考虑,可这事关他自己的前程,你在边上帮帮忙就行,怎能让你拿大头呢?孔德要是懂事,要么自己登门来借,要么就去问别人借,躲在一个女人后头,他也配做男人?”
在姜氏眼中,孔德真的就只有童生的功名这一个优点,其他简直一无是处。尤其是勾引女儿这件事上,她很不高兴。
如果女儿还在刘家,如今也搭上了三娘,日子好过,得人尊重,朱家绝不会被人笑话。
朱明瑶抽泣着,悲愤地吼道:“我要是不帮忙,就得住柴房!”
姜氏惊讶:“你住的是厢房呀!”
不过两间房确实小了点,还跟人合用一个院子,反正姜氏自认为习惯不了。
朱明瑶哪里还崩得住,当即嚎啕大哭着把事情说了。
姜氏脸都黑了。
男女有别,又说儿大避母,女大避父。这儿子都成亲了,母亲还要和其住一间房,这都是什么事?
以前她确实有听说过有些寡母将儿子带大之后,哪怕儿子成亲了也不放心,非要住一个屋,最多隔个屏风。她做梦也没想到女儿居然会摊上这样的婆婆。
“这事不成,我得去找他们!”
朱明瑶一把将人拽住。
姜氏不管不顾,确实能把人甩开,可她顾忌着女儿的身子,不敢用力。
朱明瑶哭着道:“娘,你拿银子出来让他考中秀才,我们一家人搬去别的地方住就行了,你现在去闹,除了让别人看我笑话之外。还有什么好处?”
“至少要让那个婆子从她儿子房中搬出来,你搬进去住呀。”姜氏咬牙切齿,“你怀有身孕,最近天越来越冷,他们也是真舍得。”
可不是么?
再刻薄的妇人在儿媳有孕时都会照顾一下,孔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朱明瑶哭着求:“娘,你拿银子呀。”
姜氏皱了皱眉,心里有些松动,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儿子出现门口,明显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