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交易沦陷 > 第八十一章
  过了会儿,许少卿说:“我出去买包烟。”
  
  “大过年的哪有卖烟的啊。”许老爹说。
  
  “门外小超市开着。”他穿上衣服就出门了。
  
  过了会儿,周小芸突然也站起来,抓起许少卿的围巾:“哎,少卿他没带围巾。今晚挺冷的。我给他送一趟。”
  
  许老爹十分感动:“男人冻一会儿能咋的,别折腾了。干嘛惯着他。”
  
  周小芸:“他应该没走远。我送下就上来。”
  
  说着,她也穿上外衣,出了门。
  
  江景丽墅小区有两个门,一个北门,一个东门。北门是行车进入停车场的门和行人正门,东门是小门,对着一条小路,平时走的人不多。
  
  尤其今天是年夜,外面的小路安静无人。
  
  许少卿走出去,看见安鲤站在路灯下的一棵树旁边等着自己。看见他就赶紧走上来:“在这不会被你家人看到吧?要不要换个地方说话?”
  
  许看着他,眼神很冷,这让安鲤更加心里发毛。
  
  “到底怎么了?”
  
  “不会。”许少卿这才回答了他的前一个问题,“所有人都顾着看我的老婆女儿呢,没有人看我。”
  
  “……”安鲤听了他这话先是一愣,随即松了口气,“那不是挺好的吗。刚才听你说的意思,我还以为露馅了。”
  
  “挺好?做这种决定不用跟我商量一下吗。你是不是真觉得自己聪明过人,比我强多了。”许少卿说。他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但安鲤想,这大概是说明他真的真的很生气。
  
  安鲤:“我说了你肯定不会同意吧。”
  
  许:“废话!”
  
  安鲤软言解释道:“但我觉得,这样还挺好的,可能会对你有好处……”
  
  许少卿嗤了一声打断他:“对我好?你什么毛病。圣父病?碰见谁都想当爹是吗。我他妈用你对我好吗?你瞧瞧你把你自己过的,灾星一样。你觉得好的准能把人坑死。管好你自己得了。”
  
  安鲤哑了。他能理解许少卿现在为什么会抓狂,他毕竟掩藏了这个秘密十年。一个人。
  
  “可我不想你就这样继续下去,一辈子。你迟早会被逼疯了。”
  
  许少卿的声音陡然升高几个调:“关你屁事!”
  
  沉默。安鲤摸着衣角,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许:“你凭什么把我的性向告诉你前妻,你没有这个权利。”
  
  安鲤确实感觉十分亏心。他说:“对不起。可是我不得不……”
  
  许:“对不起是这个世界上最多余创造的三个字!你会让我完蛋,会要我爸的命你知不知道?到时候你也说个对不起就完了?”
  
  安鲤赶紧说:“不会的。我们一家都会好好配合的。”
  
  “我们一家”这个词狠戳了许少卿一下。他抬手让安鲤闭嘴。
  
  “安鲤。你是真他妈的弱智。我简直没法跟你交流。你那老婆之前做过什么你不记得了?她见钱眼开,而我是个有钱的gay。现在把柄让你递到她手上,你跟我说你们‘一家好好配合’?配合玩死我是吧。”
  
  “不会的。”安鲤丧气地垂着的肩膀挺直了,声音也认真起来,“小芸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我了解她。要不我也不会跟她说的。”
  
  许少卿突然更暴躁了,他凶狠但压低了声音:“了解她?你脑子他妈到底是怎么长的你!你了解个屁啊!你能了解谁?都了解到把自己弄进监狱去了?”
  
  “……你猜到的,并不是全部。其实那是我的错。”安鲤解释道,“那个时候我孩子生病了需要钱,所以我在外面又接了兼职,没有告诉小芸,挣了钱也是通过我妈再转回我们家。我本来是怕她担心才没说的,但我错了。她压力很大,我又忙得没法照顾她的情绪,就产生了些误会……你知道我这个人,总是让人觉得对人家不上心,给不了人安全感。她只是怕以后小朵病没有着落,才会受人唆使被拉下水的。但她其实,很勇敢,坚强,还有责任心。她是个好人。她不会威胁你。”
  
  许少卿看着安鲤。
  
  他真不懂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什么鬼材料做的。
  
  “她害你一辈子清白,你还能这么想。不知道该说你天真还是病得不轻。”
  
  安鲤说:“她留下照顾小朵确实比我更合适,这是我俩共同的决定。我也有错,我也是在犯罪。不算清白。”
  
  许:“……”
  
  许少卿感觉自己的脾气都发在了棉花上,愤怒而无力。
  
  “安鲤。我他妈,真不知道该打自己脑袋多少棒子才能跟你有效沟通。我说东你说西,我只看现实,你就跟我辩证。”
  
  “你相信小芸吧。我妈原来最喜欢她了,你爸肯定也会的。有了小芸和小朵,你爸以后肯定就不会那么卡着喉咙逼你了,你能喘口气儿。”安鲤走近了一点,抓了下许的袖口,被许避开了。
  
  安鲤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就拍拍他的胳膊。做这个决定之前,他想了很多事。有从小芸的角度想,也有从许少卿的角度想。
  
  从许的角度想的时候,安鲤就会翻来覆去地纠结。这是许少卿独自背负了十年的枷锁,是他用全力维护的秘密。自己没资格告诉其他人。
  
  但是想到他人前完美的人格,背后发泄不完的性欲,还有在闷热被子里仍然冰凉的手。
  
  然后想到在人群中超模般闪亮随性的往事随风。
  
  那种落差让他难过。
  
  于是他终究还是犯下了这个许少卿绝对不能原谅的错了。
  
  安鲤:“我知道你一直生活得如履薄冰。我改变不了。但我想你那个冰能稍微结实一点点,让你可以走得不那么谨小慎微。当你透不过气的时候,偶尔,也可以小心地跑一会儿。”
  
  安鲤:“当你有需要的时候,我想你不是只能躲起来压抑地解决性欲,还能有些空间,尝试感情,拥有平等的爱人。”
  
  许:“。”
  
  许少卿其实对笨蛋的容忍度非常差。尤其是这种自以为是,自说自话,多管闲事,没有界限感,热爱给人添乱还以为自己是个热心街坊的无脑蠢货。在出门之前,他准备了很多绝情的,嫌弃的,厌烦和指责的狠话。
  
  在安鲤自作多情的抒情宣言后,是一股脑倒出来的好时机。
  
  但那个定语听起来有点刻意的词引起了他的注意:“什么叫‘平等’的爱人。”
  
  安鲤想了想,说:“你心里喜欢的,不是你身体喜欢的。”
  
  安鲤眼神里对他充满期待和鼓励。但那种真诚的殷切却好像与安鲤自身的需求并没有什么联系。
  
  这让许少卿十分别扭,忍不住攥紧了手指。
  
  “别生气了。”安鲤说,“大过年的。别生气了。”
  
  许:“……”
  
  安鲤沉声道:“我保证。周小芸绝对不会出卖你。”然后他补充一句:“不管以后咱们关系什么样。她都不会。我了解她。”
  
  “………………”许少卿沉重地呼吸了一声。
  
  “我认识她十五年。”安鲤说这个时间限的时候,声音有点苦涩。
  
  “小芸如果答应做这件事,肯定真心实意的,你不用担心。这次你就信我好吗。我保证。”
  
  俩人沉默了一会。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资助小朵的事。”许少卿笑笑,“我想知道我有没有在你那里得到过真的情绪,有没有一丝感情。还是全都是恩重如山的反应罢了。”
  
  话题突然就转换了,安鲤一愣。
  
  许:“因为我给你女儿出了看病钱,你把我当恩人看。所以让你干什么都行。是吗。所以你才说好听的,哄我开心。所以你觉得如果我有喜欢的人,就可以打个分手炮自觉滚蛋。所以你才搞这么多事,一个直男,跟前妻说自己是个同性恋让男人包了都可以?”
  
  
  姜潜每次来舅舅家都会直接开车到小区的地下停车场。要么,也是走正门,因为舅舅家离正门比较近。可今天比较邪门。汽车在医院电瓶诡异地没电了,打不着火,叫车今天也叫不到,最后只能坐公车过来。
  
  不过这个公车站路线是从小门后头过来的,于是他就近往小门走。
  
  他大大咧咧地走着,看见路边树下站着俩人,没太在意。直到他走近,看见正对着自己的那个是许少卿,正要打招呼,突然敏锐意识到他对面那个是自己最近侦查得很熟悉了的接盘侠。
  
  他生生闭了嘴憋回了那个“少卿”。不过许少卿看起来已经看见他了。
  
  安鲤:“不是。”
  
  “你走吧。”许少卿突然说,“以后说。”
  
  安鲤没有动。
  
  “我早就不是……”
  
  许少卿轻轻推了他一把,低声说:“别说了,你先走。”
  
  安鲤:“……”
  
  他看着许少卿,有点伤感。
  
  但他也没拖泥带水:“哦。好。那我走了。”
  
  他转身,走了。
  
  许少卿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点不安,小声补了一句:“你……等着,回头我再找你算账!”
  
  安鲤的身影渐行渐远,在昏暗中很难看清。许走到一棵树旁边,站了会儿,说:“哥。”
  
  姜潜从树干后面尴尬地露出头:“啊,少卿。”
  
  “想听什么?我告诉你。”许少卿说。
  
  姜潜有点窘,但很快就调整好了。从树后面走出来,问道:“小芸她们到了吧。”
  
  许:“嗯。”
  
  姜潜:“那你怎么不在家,在外面呢。”
  
  许:“你不是看见了吗。”
  
  姜潜:“……那人来干什么的。”
  
  许反问:“他干什么了。”
  
  姜潜打量着许少卿:“是找麻烦吗?”
  
  他眼里有怀疑,矛盾,不解,还有很脆弱但又很大的期待。很复杂。
  
  “……如果要钱,可以给。”姜潜斟酌了一下,说,“也应该给。最好一次性都了结干净。”
  
  “……”
  
  “以后就不要来往了。”他下定论似地说。
  
  许少卿控制了自己一晚上,他现在也应该继续。他可以敷衍说一个“好”,然后和姜潜一起回家。
  
  但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他控制不住了。突然就失去理智了。
  
  他可能被安鲤的蠢病感染了。他现在已经不想掀掉那桌年夜饭了,他想把整个人生都掀掉。他凭什么不能见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希望他自由的人。
  
  “不。”他一字一字地说,“我做不到。”
  
  他转身朝小区相反的方向大步地走。姜潜一把拉住他:“你干嘛去!”
  
  许少卿回头,看着姜潜。
  
  他暗哑着声音说:“他不要钱。是我想要他,是我一直缠着他的。我是同性恋,我没他不行。”
  
  姜潜像是给雷劈了。
  
  顷刻,眼神里的弱小希望也瓦解得稀碎。
  
  许少卿盯住姜潜,观察他的神情。然后说:“哥,你想要我爸的命,就上去告密吧。”
  
  姜潜厉声喊道:“少卿!”
  
  “哥,你醒醒吧。”许少卿抽出自己的手臂,转身走了。
  
  
  
  周小芸缩在配电箱的阴影后面蹲了很长时间,直到看见姜潜也垂头丧气地进了小区。她脸上的眼泪给风干了,她的手脚也麻了。她费劲儿地站起身,用手里那张纸擦了下鼻子,走到不远处的垃圾箱旁边去。
  
  “小周同学。”她对自己说。第一次见到安鲤,安鲤就这么叫她的。
  
  “小周同学……你掉东西了。”
  
  她回头看见一个长相很清秀老实的男孩子,手上拿着她的饭卡。
  
  “你怎么知道我姓周?”她问。男孩立刻很紧张,耳朵尖都红了。
  
  ……
  
  (你知道我这个人,总是让人觉得对人家不上心,给不了人安全感……)
  
  (我认识她十五年。我了解她。我相信她。我保证。)
  
  ……
  
  周小芸苦笑一声。
  
  “小周同学,你失去宝贵的东西了,是因为你不够珍惜。”周小芸把那张纸巾扔进垃圾桶,忍住鼻子的酸胀,长出一口气。再次对自己说:“小周同学,向前看吧。就这样吧。”
  
  她慢慢走回小区,居然发现姜潜在楼下发愣。
  
  他为什么不进去?周小芸突然心里有点忐忑,想到了刚才许少卿跟他说那句“你想要我爸的命,就上去告密吧”。
  
  她马上用手冷却了下眼睛,快走了几步,跟姜潜打招呼:“大哥。你回来了。”
  
  姜潜看见她,十分惊讶。马上又冷静了。
  
  ……错了。又错了。错得离题万里。
  
  他还没从许少卿那个大雷里走出来,现在又意识到另一个离了个大谱的事。是自己搞出来的。
  
  “你没在家啊?”姜潜问。
  
  “少卿说要买包烟,结果没带围巾。小区外面好几个便利店,我找半天,差点迷路结果还没找到。我觉得我真是多此一举。”周小芸举起围巾,笑了一声,“大哥,你怎么没上楼?”
  
  姜潜看她,疑惑又无奈,不知从何问起。
  
  “你……”
  
  她也直视回去:“怎么了?”
  
  姜潜沉默。
  
  然后叹了口气。
  
  两个人沉默着,一前一后进了单元,上了电梯。
  
  一进门,许老爹问:“小芸怎么去这么久啊。脸冻这么红。”
  
  姜潜妈看了眼姜潜,“嘿”了一声算招呼,然后问:“小芸,少卿呢?怎么没一起回来呀。”
  
  “没见到。大概买了烟想抽烟溜溜。没事儿。”周小芸说。她转头盯住姜潜,观察他的动向。
  
  姜潜只是默默脱鞋子,进了屋。他媳妇站起来,说:“我们都吃完了,我给你热热,下点饺子吧。”
  
  正在看小品的红姐赶紧站起来:“我去。”
  
  姜潜媳妇说:“您看节目吧,别看一半。我去。我不爱看。”
  
  然后她在厨房里煮水。姜潜在她身后发呆。
  
  完了。全错?大错特错?自己搞砸了。搞得一地鸡毛?老妈要知道自己搞的事错得多么离大谱,肯定要直接把自己打死。
  
  靠。头大。发胀。
  
  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水开了。他媳妇问:“要什么馅的?都来点?”
  
  姜潜从恍惚中回过神:“……啊?哦。噢好的。媛媛……”
  
  他媳妇回头:“啊。”
  
  姜子涵蹦哒着进来了:“爸。”
  
  他抓了一把枣,去水龙头那里洗。
  
  姜潜想了想,叫住他:“小涵。你来。”
  
  姜潜蹲下。说:“以后我死了。你能管你叔叔吗。”
  
  姜子涵啃了个枣:“怎么管?”
  
  姜潜:“如果你叔叔以后一直没有结婚,我要是先死了,你得给叔叔养老送终。”
  
  “怎么养。”姜子涵问。
  
  媛媛无语:“大过年的,你突然跟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是好兆头吗。”
  
  姜潜回答:“他愿意你管,就接到你家。不愿意你管,就给送到疗养院去。每周去看一两次,让那里的医生护士知道他背后有人,不敢欺负他。”
  
  姜子涵不以为然:“现在叔叔虽然没结婚,但都有孩子了,怎么还是我。那小朵干什么去。”
  
  “当然还是你。”姜潜犹豫了一下,说:“她身体不好。再说,万一……她不想照顾你叔叔呢。”
  
  “我收拾她。”姜子涵说。
  
  姜潜嗤了一声:“回来就看见你跟个小哈巴狗似的绕着人家转,你收拾谁啊。”
  
  “说自己儿子小哈巴狗。那你是啥?”姜子涵啃着枣说。
  
  姜潜站起来蹬了他屁股一脚:“这个家我治不了别人还治不了你了?”
  
  姜子涵就着他的脚劲儿跑出了厨房:“奶奶!”
  
  
  
  许少卿手机上安鲤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对不起”。他看了一会儿,没回,就把手机放回兜里。
  
  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望江桥。不过,和他想的不一样,这里并没有什么烟花。他才回忆起,一直以来江城里不许随便放烟花,只能在望江桥底下两边的平台放。可从去年开始,就通知说春节在这里也不许放烟花了。
  
  他意识到,以前在老爸家可以听到低沉的烟花声,今年确实没有听到。
  
  那安鲤是不是回家了?
  
  他想来想去,还是拿起手机,拨了电话。
  
  ……得把刚才的事情掰扯明白。
  
  关机了。
  
  ……
  
  许少卿想,今天安鲤肯定不是故意关机,应该就是没电了。这个混蛋就不能换个手机吗。
  
  他突然不知道何去何从,回爸那儿?想到刚才跟姜潜的对话,他不想回去。光是想到他就浑身无力。
  
  虽然没有烟花,桥上竟也堆了一撮人,呜呜嚷嚷的。许少卿对这种事儿一向没什么好奇心,他就是顺着走经过。看见被围在中心的是个穿得破破烂烂蓬头垢面的流浪汉。
  
  “我亲眼看见的!”他说起话来字正腔圆手舞足蹈,“就从这儿跳下去了啊。”
  
  “刚开始在桥栏杆上坐了一会儿,我也看见了。”另一个人说,“我往他那边走呢,就看他一下子掉下去了。年轻轻的怎么这么看不开啊大年夜跳桥。”
  
  流浪汉:“我这老骨头还活得好好的呢,他有什么看不开的呀。”
  
  许少卿越走越慢,停住了脚,又走回来。他问那个流浪汉:“有人跳桥?”
  
  “是啊。”
  
  “是不是要报警啊。”有人问。
  
  流浪汉:“有个当时在旁边的小姑娘报了吧,人都带走做笔录去了。我可不去。反正,下去横竖是死,捞也捞不到,有什么用。再见人就是浅金滩了。”
  
  许也加入了询问:“多大年纪,是男是女?长什么样?”
  
  “大概挺年轻的男人吧,长相看不清。”流浪汉说。然后他往桥底下反射着微光的江面瞅瞅:“冬天水流得慢呢。到浅金滩得好多天呢。全尸都没有了啊。”
  
  许:“……”
  
  大年夜,路上行人不多。这一撮人热烈地讨论了一会儿,人群扩大点,又缩小点,最后终于完全散了。
  
  许少卿还在江风里站着,抓着桥栏杆,往昏暗又遥远的水面看。栏杆是用那种混沙的水泥灌的,很有年头了,有点刺手。但他麻木了,没什么感觉。他用指尖抠紧了那些尖刺,往前探身子,想要把江面看得更仔细一点。
  
  他看了很久很久。突然伸手在半空中捞了一下,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他不该贪恋一生一次的放风。他不应该纵容自己从那里出来。他确实死也回不去了。
  
  死也回不去了。
  
  死也……
  
  “许少卿?”有人叫他。
  
  “你干嘛呢。掉东西了?小心点。”
  
  他回头,看见安鲤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个塑料袋往嘴里塞吃的。
  
  “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安鲤嘴里一边冒着热气一边往外吐字:“你怎么没回家……”
  
  想到大概的可能,他闭嘴了。
  
  许少卿看着安鲤。
  
  “怎么了?”安鲤怀疑许少卿在鄙视自己的吃相,于是把嘴角的汁水擦掉了。
  
  “你去哪儿了。”许少卿说。
  
  他的声音很奇怪。
  
  “我?我以为可以在这里看烟花,结果等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就下到下面的平台去问问。”安鲤说,“然后人告诉我今年不许放了。”
  
  许:“……”
  
  “但是我看到了卖那种烤地瓜的。就是那种铁桶,上面有地瓜,中间是茶叶蛋那种。我小时候都那么卖,现在很少见了。”
  
  他举起手中的塑料袋。他隔着塑料袋抓着一根地瓜,袋子下面还吊着两颗茶叶蛋。
  
  这组合看起来又怪又猥琐。
  
  他摘出一颗蛋给许:“看你冻得。吃一个蛋暖和一下?”
  
  许少卿抓过蛋,一把扔进江里。安鲤惊愕地看着那个蛋飞出去的方向,想要责备许少卿浪费粮食。突然那个蛋的方向的黑暗空中出现了一朵闪耀的大礼花。
  
  这个衔接很魔幻,但又很有趣,是两个人都没想到的事。他们盯住了那个五颜六色的大花。
  
  然后是迟来一点的“轰隆”声。然后又是一个升天的光点,炸开了新的光芒。
  
  “有人偷着放烟花了。”安鲤很高兴,他忍不住偷偷拉了下许少卿的指尖,算是示好,算是求和。安鲤刚握过地瓜,手很烫,突然就激活了许少卿手的痛感。他缩了下手。
  
  安鲤看着他,迟疑了下,松开了。许少卿马上抬手给他看:“我受伤了。”
  
  安鲤看到他的指尖有血迹。
  
  “……怎么回事?”他一阵紧张,“家里的事?”
  
  许:“刚才有人跳桥。”
  
  安鲤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还痛心:“什么?怎么有这种事儿!我在平台那边都完全不知道……大过年的……怎么会这样?什么人啊?”
  
  许少卿摇头表示不清楚。然后说:“我以为是你。”
  
  “……”
  
  安鲤看起来更加惊讶,接着表情又变得一言难尽。
  
  “我怎么会……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怎么这么想我。”
  
  “你祝我余生快乐。”说这句的时候,许少卿的声音更奇怪了,哽哽的。
  
  “……因为我觉得我做那件事能让你以后都过得轻松点,所以就说了那个。你想哪去了。”安鲤说,“其实,我考虑过你会生我的气。但我还是做了。因为我觉得既然你家人先提了这个事,自然是他们已经认定了的。那,顺水推舟多自然啊,是个好时机,可能,现在不用的话以后可能都再没有这种机会了……对不起虽然没用也对不起。”
  
  许少卿没表情。安鲤想了下,突然想到好话,赶紧说:“不说小朵,就说你。为了你我也不能死。”
  
  许:“为了我。”
  
  “嗯。你家里人以后万一要做亲子鉴定呢,我得配合你。我得活着,在你旁边,随叫随到。”他说。
  
  “sb。”许少卿说。
  
  安鲤:“好吧。我今天认了这个。”
  
  “……安鲤。你不用这么狗腿子地哄我。”他又说,“我要是要人哄我,花钱找谁都可以。资助的钱是我借小朵的,是我俩的事。你不用跟我装模作样。”
  
  “跟那个没关系。”安鲤说,“是我自己想哄你。谁让你那么像个小狗。”
  
  “……说到底不都是哄我吗。”许少卿语气酸溜溜,“你说你离不开我,想见我。‘你那么近,我心跳好快’。都是假的吧。”
  
  “当然不是!那时候我还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儿。”安鲤窘迫地解释说,“再说,我那时候喝多了,那种话,光说出来都后悔的要死,怎么可能是专门哄你的。”
  
  沉默。许少卿神情莫测。
  
  安鲤:“喂?”
  
  “你后悔了?”许少卿斜眼看着他。
  
  安鲤:“……”
  
  大概是快到12点了,偷放烟花的人数量多起来,胆子肥起来,时不时就有烟花闪耀,照亮两人的脸。
  
  安鲤很不自在,把脸藏到地瓜里去,装作吃得很香。
  
  “你是不是说希望我有平等的感情关系。”许少卿说。
  
  安鲤:“当然。”
  
  在一组烟花消停下来之后,许少卿没头没尾地说:“江城有6个品牌的连锁昼夜便利店。”
  
  安鲤:“?”
  
  许:“一共400多家。城东最多,180多,城南最少,不到60。7-24最多,好街坊最少。书咖旗下的昼夜店全城有3家。”
  
  安鲤把地瓜放下,转头看许少卿想说什么。
  
  许:“你跟我说平等。我一日理万机的大老板,每天后半夜不睡觉开车在江城遛弯,企图偶遇的期间,你想过我一次没?平等吗。”
  
  “……”
  
  许:“我不敢发信息。怕不发没事,一发你就给我拉黑了。你能有过这个顾虑吗?太不平等了吧。”
  
  安鲤呆了。
  
  许:“一开始是我打电话找你的。便利店也是我找到你的。每次都是我去你家找你的,你去我家也是我说让你去我家住的。每次都是我上赶着找你,你就主动给我打一个电话,我就说了一句你不顺心的话,你就扣了又扣,再让我在你家楼下冻一晚上等你。这叫什么平等。”
  
  许:“你还觉得自己低声下气,胸怀宽大,纵容我,在报恩?我操。真他妈是颠倒黑白。所有的事都是我主动的吧,这叫哪门子的平等?就是把你给惯的,总非要让我跪着不可。这叫平等吗?怎么着你一米二,还是只有下半身?”
  
  安鲤把地瓜的内脏捏出来了:“咳……”
  
  许:“你要平等的话,你该干什么。”
  
  “我该干什么?”安鲤觉得自己肾上腺素飙升,四肢紧绷,头皮发麻,有种要原地飞驰起来的迫切感。
  
  许:“所以,有些话应该你先说。不算我欺负你吧。”
  
  “那真不算。”安鲤说。
  
  “行。那你郑重点儿。”许少卿说,“不要白瞎气氛。”
  
  人真是情绪动物。在这片忽明忽暗的奇幻的五彩绚烂中,在得知一条生命刚刚在这里逝去之后。即使是自己这种在罪恶感中自我封闭了十年的人,也会觉得,哪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都行,许少卿想听到安鲤对自己说那个。
  
  不是重复游戏,也不是口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