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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3章天下风流白观棋,何曾着眼看侯王
  今日天气大好。
  街巷中爬满了阳光,细碎的秋风袭过太玄京。
  即便已经秋日太玄京中最惹眼的依然是一树树桃花红粉艳丽,像是仙女舞霓裳。
  青玥看到陆景面色铁青,看到他眼中怀着深刻的惶恐远去,她站在院中呆愣了几息时间,眼中骤然间多了几分不舍。
  可不舍之后,她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
  她想起海棠花中的诸多景象,挣扎许久,最终却转身回屋,从屋中拿出一个乾坤袋系在腰间。
  青玥与陆景在这处小院中住了太久,小院里的一切对于青玥而言都十分熟悉,可青玥依然仔仔细细的看了小院几眼,这才出门。
  她一路来了空山巷深处,直至见到一个背影。
  那背影落寞,白衣飘荡间,仿佛天上冉冉升起的太阳、街巷中吹起的微风都与她无关,唯独满城的桃花似是和她有些关联。
  “先生。”
  青玥眼里并无犹豫,只是还有许多可惜:“观棋先生他……”
  原本应当在真武山的十一先生转过身来,她眼中有些泪痕,却又被风吹尽,只是令她眯着些眼。
  “世事无常,你在海棠花中看到的景象,总归是要应验了。”
  十一先生道:“只可惜太过仓促,明知前路坎坷,却无法搬去拦路的山川。”
  青玥抿着嘴唇道:“为何不告诉公子?公子向来都有主意……”
  十一先生看了看天色,道:“陆景向来都有主意,他若知道了海棠花中的景象,势必要闹出许多动静来。
  到了那时,也许海棠花景象中持剑的陆景便无法再持剑了。
  我也曾经看到海棠景象,我看到看到满山的桃花枯萎,也看到鹦鹉洲倾倒河中道。
  我也曾想改变这些总令人悲戚的事情,只可惜结果不尽如人意。”
  前路坎坷,却总无法搬去前山。
  所以青玥深吸一口气……
  既然无法搬去前山,就要给公子一个持剑的机会,莫要让他受制于人。
  于是她与十一先生并肩而行,中秋时节桃花香气去吹遍太玄京,在最突兀的香气中,青玥终于鼓起勇气做出了自己至关重要的第三个抉择。
  第一个抉择,是陆府陆烽大少爷前来要她时,她独自跪在夫人牌位前一夜。
  第二个抉择,是在十一先生座下学医。
  第三个抉择则是在中秋之前,与十一先生在桃花香气的遮掩下,离开太玄京。
  角神山上,已经许久不曾流眼泪的青玥眼中含着热泪,转头看了一眼太玄京。
  太玄京广大、繁华,不只有几百万户。
  这太玄京中,她的心上人要拔剑,她还依稀记得两颗血色星辰下,剑光纵横,剑气无双。
  十一先生走在青玥前头,同样走的坚定而缓慢。
  她在太玄京中十余年蹉跎,不曾如四先生一般做出一番天下景仰之事,不曾如其余几位先生一般受夫子言语教诲,更不曾在某件事上力挽狂澜。
  她只因为夫子在真武山上讲道而成灵,只因为那位背着行囊的风流才子惊鸿一瞥而入了太玄京。
  如今她要离开太玄京了,天下事依然按部就班,依然没有变好,甚至还变得更坏了。
  “先生……也许公子知道此事,观棋先生也不会这般被动,也许他不必入这一遭宫。”
  青玥跟在十一先生身后,看着十一先生与寻常无异的背影,心中却觉得十一先生也如她一般,不过只是强撑着。
  十一先生摇了摇头。
  她原本以为亡人谷那一场大劫之后,白观棋确实能活。
  直至后来,笼罩天下的棋盘覆盖下来,才令十一先生与观棋先生清醒过来。
  天下事,多是身不由己。
  “无碍的。”十一先生停下脚步,声音清澈而有力:“他也想让陆景持剑、拔剑。”
  “只有如此,他才算是书楼真正的执剑先生。”
  青玥微微一怔,步伐也越发坚定起来。
  “先生,我们要去哪里?”
  十一先生并未回答青玥,反而询问青玥道:“还要看你怎么选。”
  “你是要选一处安乐地等陆景拔剑归来,还是要选与我同去求医,好让下一次抉择时不必这般艰难。”
  十一先生说到这里,又平白直接道:“也许……陆景这一遭便无法再归来了。”
  原本强忍着的青玥顿时泪如雨下,她甚至不敢再去看那太玄京,只低头对十一先生道:“去……求医道。”
  ……
  “我需要伱补足虞渊、炀谷两处棋盘上的线条。
  这棋盘由你而始,自然也要由你而终。”
  崇天帝难得出得太先殿,难得来了这御花园中。
  便是秋日,这花园里依然百花盛开,重重香气扑鼻而至,蜿蜒小径、雄奇假山相应成趣。
  观棋先生越发平静。
  他的面孔依然苍老,身上却并非穿着那一生灰衣,反而是一身靛蓝色长衣。
  靛蓝色长袍领口袖口还都镶嵌着流云纹,腰间还束着一条黑色祥云锦缎,稀疏的头发被一顶嵌玉发冠束起,竟是一副少年打扮。
  抬头先生看着天上的星光,那星光弥漫处,隐约可见一位旧友的身影。
  那旧友淹没在星光瀑布中,却好像壮气凌天,朝他大声呼喊:“再坚持几日,我马上归返。”
  于是观棋先生的眼神便越发柔和。
  “圣君觉得,你与姜首辅的棋盘可以吞下我在虞渊、炀谷中的谋划?”
  观棋先生与崇天帝并肩而行,他尽力将脊梁挺得笔直:“我与圣君道不通,两处棋盘又岂能够合而为一?”
  崇天帝伸出一只手来,手掌中一条苍龙蜿蜒盘踞,多番咆哮。
  可那咆哮声却被压抑在方寸之间,根本无法传出。
  “自然要合而为一。”崇天帝看着手中的苍龙,道:“人间时日无多,夫子救世一遭,却不得永恒,他终究不能永久压下明玉京。
  人间若不自救,便只是坐以待毙罢了。”
  观棋先生笑了笑,道:“人间珍贵,生灵之数不知凡几。
  圣君有救世之志,便一如那位北秦的大烛王。
  可二王相争,终究会浪费许多时间,二位既然都想要救一救人间,又何必突然消耗天下之势?”
  崇天帝收回手中的苍龙,微笑之间摇头:“自上一次灵潮之后,朕便只信自己。”
  观棋先生自然早就知道答案,只是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却在那空中,隐约间又有几颗星辰闪烁。
  “那是天阙守星。”
  崇天帝循着观棋先生的目光看去,笑道:“古往今来,人间之人却鲜少映照这些天阙守星,因为天阙乃是天上异宝,得天地之真,非仙人不可映照。”
  观棋先生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觉得天上这些星辰的星光越发刺眼。
  “既有元星,又有帝星……映照这些天阙守星,天阙也就有了破绽。”观棋先生轻声低语。
  崇天帝顿时点头:“天阙有了破绽,太帝城乃至那明玉京便都有了破绽。
  过往三次灵潮果实,也许可以分润于人间,天上天下俱都一统,人间也就再无元气,天下修行者皆是仙人。
  十二楼五城、四百八十座仙境就再也无法高高在上,就再也无法以人间为祭祀,更无法毁人间、哺育明玉京。”
  “确实是大气魄。”观棋先生颔首,可他又有些担忧的问道:“可若是陆景不愿意映照这些天阙守星,那又该如何?”
  “今夜之后,有鹿潭做底,这些天阙守星都将要大开星门,至于映照与否还要看陆景的选择。”崇天帝似乎颇有自信,道:“这陆景是这些年来人间最大的惊喜,他是一柄天生的崭新大刀,有他在,再配上些细碎刀光,天阙便不至于那般无缺。”
  观棋先生好像知道崇天帝在谋划些什么,他在一处大树下站定,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重情重义知恩义反倒害了陆景,若他性情淡一些,也许会好上许多。”
  ……
  秋风再起,吹的树上的树叶传来沙沙的响声。
  崇天帝站在观棋先生身后,他背负着双手,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始终轻声细语的观棋先生却忽然转过头来,直视着崇天帝。
  “圣君,上次灵潮时,你见了十二楼五城,见了那空前绝后的明玉京,见了身躯遮天蔽日的太帝,见了端坐帝座眼中岁月流转的仙帝……
  其实自那时,你这尊号中的一
  
  个圣字早就被野心吞噬了。”
  崇天帝脸上含笑,任由观棋先生开口,他依然看着天色,不知在等待着些什么。
  观棋先生抚去了衣袖上的褶皱,他原本尽力挺直却始终有些佝偻的身躯猛然间挺得笔直。
  他的面容再度变作年轻,丰神俊朗中又好像透着与生俱来的清贵,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这种高不可攀并非来自身份、来自血脉,而是来自那独特的气质。
  “崇天帝,你想要救世,却要以天下一半生灵为代价。
  其实仔细想来,一半生灵尽死,天上地下融为一处,而你便真就横扫天上,成驭使仙人三百万、高坐仙庭三百年的仙中之仙、仙中之帝,那人间又有何变化?
  无非是换一座天阙、换一座明玉京罢了。”
  观棋先生气息缓缓生变,过往那位谦和、温顺的观棋先生气魄猛然间变得鼎盛。
  他依然站在大树之下,背负着双手,侧过身来斜斜看着崇天帝。
  身后墨色晕染间,一道道神念纵横,一座座山水浮现。
  这一刻,身在太玄宫中的观棋先生不再是书楼执楼,而是昔日那位天下最风流。
  而天下那些站在巅峰的修行者说起观棋先生,都言他“曾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就好像玉仙楼楼主清都君的身份遮掩了一切。
  可人间的白观棋乃是白观棋,并非是什么清都君!
  “崇天帝想要吞却天上天下,总要给弱民一条活路。
  虞渊、炀谷自有其变,我便站在这里,还请你来拿。”
  此时此刻,朝阳渐起,一缕缕光辉洒落下来,在虚空中照出一条条光晕来。
  崇天帝朝白观棋颔首:“天下风流白观棋,诗万首,酒千觞,何曾着眼看侯王。”
  “既然如此,我就来看一看虞渊、炀谷!”
  ……
  陆景直入太玄宫,一路无人阻拦,直直来了太先殿。
  太先殿前,赤衣吕貂寺静默站着,他看到陆景前来,便上前一步,道:“景国公,圣君今日不知去逛了哪一处园林,不在太先殿中。”
  陆景腰间还配着杀西楼、配着斩草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朝着几处园林走去。
  他刚走出几步,那赤衣貂寺忽然提醒陆景。
  “观棋先生入太玄京之后,走访了宫中几位老人,最后又去了槐时宫。
  景国公若是来找观棋先生的,倒是可以去槐时宫中寻一寻。”
  槐时宫中。
  小十三炎序皇子正看着桌上一样东西入神。
  他小小的下巴撑在桌案上,脸上还满是微笑。
  炎序皇子身后,槐时宫那位大女官也跟这炎序皇子笑。
  “你说,景少师成婚时,我作为他唯一弟子,应当送些什么好?”
  大女官正要回答,门外却忽然传来脚步声。
  炎序皇子直起身来,看向院中。
  却见陆景正站在院中槐树下,踌躇不前。
  “今日并无功课,竟是景先生来了。”
  炎序皇子稍稍脱去稚嫩的眼神里多了些光彩,他连忙站起身来匆匆迎了出去。
  此时门外阳光明媚,那槐树下却有些阴冷。
  原本兴高采烈的炎序皇子出了门庭,忽然看到陆景脸上越发灰暗的神情,突兀间察觉到了什么。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一眼殿中的桌案,槐时宫中忽然一片寂静。
  几息时间过去。
  炎序皇子嘴角牵扯出一抹笑容来,上前几步,对陆景道:“观棋先生之前入宫,据说去了宫中好些地方,求了分外名贵的胭脂纸、百岁墨,又来了炎序这里写了这封婚书……”
  “婚书。”
  陆景抿了抿嘴唇,隔着门庭看去,却见红色的婚书封面上赫然写着他与青玥的名字。
  那确实是观棋先生的字迹,温润如玉。
  恰在此时,槐时宫外忽然有人高声传令。
  “书楼观棋先生操劳越盛,卒于太玄宫。”
  “帝,酌其学问功绩,赐……螭首龟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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