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拥梦而舞 > 14.第十四章
  藏鬼洞外,绿荫满布,凉风习习。岂止凉爽,简直阴冷了。那洞口在参天古木的遮掩下,更显幽森。只看得拂尘和拂晓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云儿倒是悠然的捡了柴,还不忘笑着跟众人打声招呼,最后满面轻松的走了进去。进洞后没走出多远,便幽暗不能视物,云儿只能燃了火把,小心地穿越着崎岖不平的山洞。
  洞里的人悠然淡定,洞外的拂尘和拂晓却仍有几分忐忑不安。拂雪和欧阳芳菲找了块平滑的石头,便一个静思打坐,一个偷懒睡觉去了。
  在附近寻找野菜的重任,理所当然落在拂尘和拂晓两人身上。因着担忧云儿,两人心不在焉的边找野菜,边聊天,眼睛还时不时地往山洞那边看去。
  直到近午时分,山洞里遥远的哨声开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临近。不久之后,背着大包、小包的云儿,便走进拂晓期盼又惊喜的视线内。
  “好香的粥啊!”云儿满足的嗅着粥香,笑意盈盈,快步走近,“拂星师姐,给我盛一碗吧。”奔波了一上午,她已然饥肠辘辘。
  顺手把包袱放在地上,云儿正欲接过拂星递来的粥,忽而想起,“拂尘师姐呢?喝粥的时候她怎么会不在?”
  “刚刚找完野菜,她说要找些野果回来。现在也该回来了才是。你们先吃着,我去找找她。”
  “不好!”本来安然躺着的欧阳芳菲霍地跳起身,“吃饭的时候拂尘不在,这可不是小事。大家先别吃了,分头找找吧。”这青天白日的,她倒不担心会有什么野兽或鬼怪,就怕那看似无害,其实有毒的野蔬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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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骄阳似火,空旷的山巅与辽阔的蓝天,遥遥相对,在热情如火的夏日里,安静而悠远。这沉默风,缱绻柔情,无声地抚慰着山巅那满目忧思的人。
  多日未饮的孔天圣,借着云龙生辰,又开了一坛好酒。独自坐在山巅,举坛痛饮。也或者根本无需是谁的生辰,隔不了几日,便要见他从后院挖出一坛酒,来这寂静的山巅,喝个酩酊大醉。
  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意图清醒过,在云龙对他所有的记忆里,他只是一个或谈笑或忧愁的醉鬼。
  上次见孔先生笑已是一个月前,云龙还清楚地记得孔天圣那日的笑容,纯真而开怀,嘴里还吟着颇为洒脱的诗句,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径花开。
  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
  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
  不消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诗中的豁达直让云龙误以为,孔天圣终于拨开那悲伤的云雾,愿意走向温暖的天地。可是现在他看到的依旧是那个藏着深切悲伤,满眼怀念与伤恨的人。
  “天圣,云龙今日的功课,你还没检查呢。”风吹着玄空的僧袍,也吹起他眼中同样忧郁的愁思。正是因为能体谅孔天圣的心伤,他才会如此纵容,只求孔天圣能好过些。
  云龙自他们身后看过去,总觉得两位师父的背影都很悲伤。他静静跟着,静静等着,静静看着,那不明所以的悲伤仿佛亦将他笼罩,映着心底说不出的空茫。直到握紧胸前的玉佩,才觉得自己的心踏实了几分。
  夏日的山,满山遍野的绿。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瞬间将人心也装得满满当当,十分充盈。今天的碧绿里,少见的点缀了些人影,素色的衣衫在林草间穿梭往来,轻盈又灵动。
  云龙的目光倏然定在一袭白色身影上,那偶尔闯进他梦里的模糊身影,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莫名地牵动着他的心弦,让他不自觉去追寻。
  当云龙意识到自己做什么的时候,他已向着那身影奔去,毫无犹疑,满心渴盼。耳侧,呼呼的风声,急掠而过。胸膛里,鼓噪的心跳,咚咚作响。
  向来淡然处事的云龙,第一次紧张万分。紧张到来不及察觉,那片林子已然恢复了往常的寂静。他急切寻找的人儿,已背着昏迷不醒的同伴,疾行回浮云庵去了。
  不久前,云儿找到了昏迷倒地的拂尘,还在距她不远处找到找到一颗少见的果树更奇怪的是,据拂尘的脉象看,根本与常人无异。
  云儿知道越是这般看似无害的毒,越是无迹可寻,也越是难解。自然不敢再耽搁,背起拂尘,便与其他几位师姐一起,面色沉沉,脚步匆匆的往回赶。
  云龙回到山上时,两位师父正在不明所以地等着他。
  玄空见他眼神回避,也没有加以追问。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般,语气平常地道,“这里热气更盛了,我们还是下山去吧。”
  “是。”云龙心不在焉的点头,直到此时,依旧未从寻而不得的沮丧中缓过神来。
  玄空带着明显的疑惑和担心,以眼神向但笑不语的孔天圣询问其中玄机。
  孔天圣则一扫忧愁面容,微微笑道,“司空,你可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
  闷头闷脑的话,听得玄空更加不解,这酷暑当头,哪里有春天的样子?直到从孔天圣的口型读出思春二字,才迟钝的领悟。不过,云龙日日与他们待在一起,思的又能是哪般春呢?
  玄空满怀疑惑,孔天圣倒是兴味盎然。十五岁虽说小了些,倒也能识得情之滋味了。最是轻狂少年时,这样的年纪,即使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也能成为将来回忆时,心上的珍宝。
  孔天圣也不拐弯抹角,一边往山下走,一边不经意地问着,“云龙,你可是有了意中人?”
  玄空闻言,惊得脚下一滑,随即站稳。这种事哪有直言相问的!
  “嗯。”云龙答得很快,神情坦荡。随即才意识到孔天圣问了什么,忙改口道,“回先生,没有。”
  孔天圣只当云龙向来内向,害羞罢了,笑笑道,“无妨,先生我可不像你师父一样古板,情爱本就是人生大事,不必畏首畏尾,藏着掖着。你把事情给我说说,兴许先生我能给你出个好主意。”
  “先生误会了,学生真没有意中人。”云龙急切解释,看孔天圣全然不信自己所言的样子,只得全然坦白道,“只是常常梦到一个人,但是不是意中人,我自己也不清楚。”
  “都已经入梦了,必然是心之所想,心之所向。是谁家姑娘,姓甚名谁?你告诉先生,先生为你先行打探一番。”
  “我不知她姓名,也不知她来历。”
  “那找起来是麻烦些,不过既能让你遇见,多半就是住在这附近的人。你形容一下她的身形样貌,我托些朋友,帮你把她找出来。”
  “我也不知道她的身形样貌。”云龙说着自己先郁卒起来,正是一无所知,还魂牵梦绕,才更加苦恼、困扰。
  “别告诉我,你根本没见过人家,只是隔墙走过听到人家的笑声,便怦然心动。”他的木纳学生,没有这般多情吧。
  “我确实没见过她。若是能隔墙走过,听到她笑声,还会不知道她在何方何处吗?先生不必为我费心了。只是无端入梦的模糊影子罢了,面容、笑容、声音都是模模糊糊,无从分辨。”云龙轻声叹息,眼神落寞。
  别看云龙虽然年纪小小,但向来平和温润,淡定境界远非他两位愁肠满结的师父可比。头一次见云龙如此心伤落寞,玄空一时便没了主意,只孩子般彷徨地看向孔天圣。岂料,看到一张比云龙更愁闷的脸。
  “傻孩子,你学什么不好,偏学你先生我这副招人烦的忧郁样。”孔天圣摇头叹息,继而和煦道,“放心,没有人会无端入梦的。今生未见便能入梦,那多半是前世相约,命定宿缘。既是命定,你何必沮丧?就算不是此时,也终究会是你的。”
  这饼可画的太大了!玄空急忙正色道,“天圣,万勿为了安慰云龙信口开河。你也知云龙心坚志定,你这般指引他,他可是真的会一辈子等下去的。”这人平日里没个正型也就算了,事关云龙一生幸福,也敢信口开河,什么前世今生,说得那般玄乎。
  “钟爱之人,等她一生何妨?”孔天圣扬眉反问,转向云龙又是语重心长,“云龙,姻缘天注定,不要急,不要慌,也不要怕,不要躲。虔诚坦荡的等她来。”
  “先生放心,云龙明白。不过先生,前世相约,真的就能今生缘定吗?”会不会即使相约,也难相见,即使相见,也难相认,即使相认,未必相爱。先生无非是想让他索性放开这虚无的梦,虔诚坦荡的去过人生吧。
  “其实,是有这么一个传说。相传这世上有一把刻魂刀,最多可定十世情缘。这刀,以千年寒冰为材,以忘川水淬炼,又熔炼了佛祖遗落的念珠一颗。即使是无血无肉的鬼怪受之,也会感到撕心裂肺之痛,恨不能神魂俱灭。
  相传,想情定几世,便用此刀以恋人之血,在自己的心口刻上几刀。这刻进心魂的人,怎么会忘呢?”讲起传说故事,孔天圣便如说书人般慷慨激昂,自然也如说书人般,等着听的人感动喝彩。
  谁知云龙却问道,“先生,我知晓人有人血,这仙人鬼怪也有血吗?”
  孔天圣被问得一时愣神,万般想不到为何云龙的关注点是这里,他是压根儿不相信这些古老传说,才索性当了故事来听?也罢,云龙能不过分执着于此更好。“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既是传说,流传了千百年,总有遗漏之处。”
  不知不觉已回到后山竹居,玄空看云龙已然恢复往日平和,又是那个常带笑容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便放心吩咐道,“去用午饭吧,别误了下午练功,傍晚孔先生检查你的功课。”
  “是,师父。”云龙抱拳行礼,恭敬告退。玄空欣慰地遥遥目送。
  懒懒地瞥一眼身旁的玄空,孔天圣纸扇轻摇轻笑道,“别看了,也不用担心。云龙可比你聪明,懂得自我开解,也懂得世事人情。”
  “再怎样,也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孩子罢了。天圣,你懂得多,平日里多教导教导他。”玄空说完又觉得不甚放心,补充道,“少教一些奇怪的东西,就教些正常的道理就好。”
  “什么叫正常,全依着你的正常来活,那才叫无趣呢。你这个人就是太过古板,从来不懂得变通,才会情路坎坷,至今未能修得正果。”
  被戳到痛处,玄空当即敏感反驳。“你懂得变通,所以十一年来,日日借酒浇愁,守着一份回忆过活。”
  谁又愿意活在回忆中呢?谁不想能抛开一切向前看?人生又何时是你想怎样便能怎样的?“你以为我愿意吗?若是飞絮还在,我早就天高海阔,与她云游四方了。
  可你不同,凡影活着,人就在隔壁山上。你若有心寻她,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绰绰有余。这么多年,你每天必然到山顶,遥遥相对陪着人家练剑,却连当面去求一个原谅的勇气都没有。
  你们之间不是不可跨越的生死相隔!等到你像我这般时,你会更难过。至少我所有的回忆,都是美好的。可你,都是遗憾。”
  孔天圣仰起头深呼吸一口气,平抑心头激动,这些年来,每次与玄空聊到这个话题,两人就难免争吵,“有本事,就在你的胆怯里龟缩一辈子,然后再转身看看,你这辈子还剩什么。午饭我不吃了,别叫云龙给我送!”
  孔天圣一挥衣袖,扬长而去。留下哑口无言,无可辩驳的玄空,站在原地怔愣半晌,终是叹息着黯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