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拥梦而舞 > 第三十六章
  晚饭有别于午饭的丰盛,不过十来样小菜,配着药材熬煮的养生粥。热粥入胃,说不出的妥帖舒服。手里的彩釉瓷碗,精致小巧,一碗自然是不够吃的,近旁也无半个服侍的下人。云龙便成了那个忙前忙后,殷勤为大家盛粥的人。
  元世琨面无表情的喝着粥,忍不住腹诽,义母这是抓住一切时机让云龙表现啊。说不好这一趟走下来,张家云儿和他家云龙的亲事就差不多能定下来了。想想自己多年苦追之路,元世琨忽然觉得让义母帮忙也没什么不好的,他的情缘缓慢地长了这么多年,也该瓜熟蒂落了。
  “再来一碗?”云儿刚落碗,便听云龙在旁殷勤问道。
  “不了。”云儿揉揉滚圆的肚子,笑道,“好饱,我想出去散步消食,可有要一起的?”带笑的目光扫了一圈最终又落回云龙脸上。
  “我……”“去”字还在云龙舌尖打转,便有更高的声音生生压过来。
  “我……”张孚威拍着肚子,准备应和,腿上忽然挨了一脚。无辜地看向一旁的妻子,又是那带着警告的严厉目光。
  自云龙出现后,张孚威都数不清被妻子警告多少次了。想他堂堂一家之主,如今沦落到陪女儿散个步都不行,不由暗暗心生不满地瞪一眼云龙,张孚威咬牙切齿,硬生生改道,“不想去。”
  李璇不客气地再踢一脚,张孚威不情不愿地收起凶狠神情,挤出笑容。李璇这才从容道,“你爹早就惦记奇宝大会上的宝贝了,吃完饭,我们就过去。等你散步回来,不妨也一起去看看热闹。”
  “巧了,我们也打算用完饭就去。这次走得匆忙,也没备什么像样的礼品。还想着趁此良机,买几件不错的宝贝来送礼。尤其琨儿,要买东西给心仪的姑娘,怎么也得费些心思好好挑一挑。李璇妹妹一看就是有眼光之人,务必帮姐姐我和琨儿参详参详。”
  “但凭姐姐吩咐。”
  高羽嘉满意的点点头,目光移向云龙。
  云龙立刻警觉道,“娘,孩儿没什么要买的,也没什么眼光,就不陪你们去了。”
  “娘知道你不喜欢热闹,不过刚用过饭也不宜即刻歇息。我看你也散步去吧,代娘和你爹陪云儿四处转转,略尽地主之谊。”
  自己有心是一回事,长辈们如此明显的刻意成全,尤其目光之中多了促狭时,只叫云儿、云龙登时不自在起来,一时间都难以自控地默默红了脸,那强作镇定的目光,略带僵硬的微笑,还有突然间无处安放的双手,无不在生动地演绎着,何为初识情滋味的小儿女情态。
  知晓不能逗弄地太过,高羽嘉藏起自己兴味盎然的眼神,端出慈爱又端庄的神色,摆手道,“去吧,散散步,吹吹风,看看夜色美景。不必急着来寻我们。”
  ******
  江上的风,通透湿凉,水润怡人,呼吸之间,都是柔和与惬意。一弯窄月,倾泻着柔和的光,黑色的天幕,裹杂着金黄色的灯光,带着迷人的炫目。
  散步其中的人,并排行着,步伐步调完全一致,连并肩的影子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那羞意未曾散去,沉默便仍横亘在两人之间。只是,不言不语,却仍觉得身边的人无比的贴近,呼吸也好,心跳也好,都仿佛印在自己的心上,清晰无比,亲密无比。
  眼眸微斜,余光将云儿的侧脸收入眼底,云龙心底的满足感便又升腾起来。那个默默在心底,百无聊赖地数着自己所走过每一步的寂寞少年,现而今,心头只有满满的情思,情思千丝万缕,温柔地围拢又护佑着安立其中的清婉佳人。
  当心上的人儿就在身侧,抬眼可见,举手可触。那原本嚣张的寂寞,自会在如熊熊烈火般膨胀的心绪里,无可抗拒被灼伤而逃遁。
  又是偷觑的目光,匆匆扫来,又偷偷溜走。几次三番被这目光撩拨惊扰,云儿的心思亦躁动起来。
  自归来后,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赶得又巧又急,她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更没向云龙好好道谢。说到底他们不过初初相识而已,即使云龙倾慕自己,有心追求。可为自己做的也实在太多了些。
  芳菲师姐曾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到深处莫说掏心掏肺,就是祭献整个自己都不会有犹疑。这个愿意在她有危险时挡在她身前的少年,愿意在她有困难时,不遗余力的出手相助的少年,愿意放下身份,殷勤热切的讨好她父母的少年,想必是爱惨了她吧。云儿想着默默红了脸,何时自己也能厚颜的这般无可救药了?
  偷眼看去,正好与云龙悄悄探来的目光相撞。在那“厚颜”的猜测下,云儿心虚不已,即刻避开了目光。
  柔柔浪涛,在静谧的夜里,缓缓摆荡。寂静生妄想,妄想生勇气。于是攒足勇气的人终于开口。
  “我……”
  “你……”
  “你先说。”
  “你先说。”
  “我……”
  “你……”
  几次三番异口同声之后,又是尴尬的迷之沉默。脚步愈缓,心事愈轻。那柔肠百转,缠绕复缠绕,紧紧松松,勾出百样心思。
  缱绻的目光,又在静谧中相遇,默默试探、纠缠、沉没,许是没顶之后的重生,或是置之死地后的释然,所有复杂跌宕的心绪,最后竟又归于平静,浸润的眼眸溢出温柔笑意。
  “之前也好,现在也好,你如此鼎力相助,还未曾好好跟你道过谢。”
  “能真正帮上忙才好。等把张皓平平安安的接回来,再说其他不迟。”云龙微笑道。他又哪里需要云儿来道谢,心甘情愿去做的事情,说到底不过是甘之如饴而已。
  “也好。”云儿也不推辞,爽快应下。“他日若有任何需要之处,你也不要同我客气。”她亦会倾尽全力,肝脑涂地。
  他的需要便是被她需要!若是可以,最好也能如他一般目光所及、心之所系满满的都是自己。云龙望向云儿的目光灼然明亮,心底的渴盼在云儿温柔而纵容的眼神下翻滚不息。可话到嘴边,真正能说出口的,也不过是朋友间亲昵的调侃而已,“随时随地,任何要求吗?”
  “嗯。”云儿坚定点头,话语是格外的认真与赤诚,“只要我办得到,即使办不到,也必然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还没有一个朋友,愿意为我这样做。”或者说,云龙还没有过任何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从小,云龙便似那束之高阁的珍贵古董,同龄的玩伴,金龙寺里的师兄弟,莫不对他恭敬客气。带了恭敬的心态,自然就无法亲近,加之他本就清冷的性格,最后的关系也不过是疏离客气,点头之交。
  云龙与自己同年,那就是将近二十一年,没有一个要好的朋友。那该是多寂寞的成长岁月?可怎么办,云儿控制不住的嘴角微扬,“我很高兴,自己能做这第一个。”
  云龙悄悄收拢双拳,像是要拢住这不愿流散的时光,“我也很高兴。”他苦苦磨砺多年,得到这世间最璀璨的珍珠,一颗足抵万千。
  凌风的少年,神采飞扬,背着璀璨灯火,望向茫茫夜色,仿佛与天地都融为了一体。
  云儿收回眸光,将此刻的风景印刻进心里。然后闭上双眼,感受迎面而来的舒爽的夜风,让笑意在美好的夜色里飞扬。
  ******
  “我是一个很无趣的人!”
  也许是夜色太过温柔,也许是心情太过放松,也许只是那倾诉的欲望趁云龙不防备,突然间偷袭。
  听到自己的声音时,云龙自己都有些意外。可他知道,他想让云儿看见真实的自己。想坦诚的把自己那些不好的地方,全部剖给云儿看。
  云儿未曾言语,云龙却从她格外柔情的眼神里,听到了云儿无声的鼓励。
  “我没有朋友,更多的是因为我很无趣。虽然小时候确实身体不好,不能外出。后来到金龙寺学艺,每一天的课程都安排的很满。看起来很像是没有交朋友的时间。但其实我自己知道,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很无趣。他们来找我也好,离开也好,我好像并不会感到特别开心或难过。所以,从来不曾主动去靠近谁,也不会热烈去参与什么事情。
  那时候百无聊赖到极致,就会数数。古漪园,从大门到我的卧室要走三千两百六十四步,我的卧室到爹娘的卧室,要走七十四步,到书房要走两百三十七步。在金龙寺,从我的住处到练武场要一千三百一十八步,到师父的房间要四百三十五步,到后山山顶要一万两千三百六十二步。
  即使无聊到数数,我也不愿意找个师兄弟喝茶聊天、比武切磋。师父说我的心里有一口无波古井,世间诸事,太难让我动容了。”
  真是好生清楚,好生庞大的数字!要有多少的寂寞时刻,才会有这一串串数字的诞生。云儿以眼神描摹着少年温暖的容颜,轻柔的呼吸间都是显而易见的怜惜。
  “这不是无趣。”云儿想也没想地否认道。“人与人之间原本就各有缘法,并不是都要与旁人亲近才好的。
  你只是在等。等待人生路上那个能牵动你心的人。因为你的真心太宝贵,所以才更要珍而重之,不能轻易给出去。”
  云儿说完,又觉得这安慰太过郑重了些,为活跃氛围,还稍显笨拙地调侃道,“总之,为了要遇见我,你辛苦了!”说着还哥俩好地拍拍云龙的肩膀。
  暖暖的微笑,映衬着如水的月光,还有那双温柔如水澄澈双眸。那些轻语像风中的风铃般,叮叮铃铃,漫天飘起。又一点一滴渗入到云龙的心里,开出朵朵动人的花来。一瞬间,仿佛所有的等待都开了花,结了果,心内生出夙愿得偿的感叹。
  “是啊,有些辛苦。”心因被怜惜,反倒心酸漫溢。但更多的还是欢欣与庆幸。云龙无比轻松地勾唇而笑道,“不过,非常值得。”
  开心?幸福?亦或是更加难以形容的美妙心情?
  明明是那般明朗的笑容却莫名带着些魅惑,勾动了云儿的心。于是被魅惑的人儿,便化作了那痴傻的凝望石。猛然间回过神,云儿又为自己的失态,咬唇懊恼起来。
  再抬头觑到云龙依旧满含笑意,暖若春风的目光,所有纠结的情绪又都释然开来。
  “看,月亮好圆好亮。”云儿转身指向天边明月,“你以前喜欢看月亮吗?”
  “喜欢。”回答的人,却不肯给月亮施舍一丝目光,只专注地看着云儿的侧脸。
  “我也喜欢。所以一定有很多很多个夜晚,虽然我们没有身处同一个地方,不对,我们其实在同一座山上。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有一位俊俏的好姑娘,陪你看着同一个月亮。现在想想,那些日子是不是就不那么寂寞了?”
  “嗯,一点都不会寂寞了。”云龙闭上眼睛,满脑子便是那个临窗望月的好姑娘。
  云儿亦随之闭上了眼,不过不是耽于想象,而是突然间的羞愤,她刚刚是不是不要脸的夸自己俊俏来着?她何时这般不矜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