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元宫喜宴后,拍了不少琉璃碎片的公子们提着一双伤痕累累的手回到各自府邸,于是肃国公嚣张跋扈的“恶行”便在京城街巷中隐隐传开,偶有传闻飞得远,落入长公主耳中。
  公主府内“碧落阁”中,汾阳长公主跪于蒲团之上,手持一串念珠,口中诵读着经文,向供桌上一尊神像潜心祝祷,屋内焚了檀香,轻烟袅袅。
  “主子,韦小姐已到。”一位年长的随侍姑姑进入里屋,俯身贴近长公主耳畔轻言。
  “来得好快,劳她稍作等待......”
  长公主停止拨弄念珠,在姑姑搀扶下缓慢起身,将地上摊开的经文拾起搁置在茶桌上,欲前往更衣。
  成婚过后,纾雅也曾数次拜见这位婆婆,只是长公主好静,十日里有八日都将自己闭在屋内清修礼佛,难得有主动唤人的时候。
  纾雅今日原要去武馆探望伤愈复学的长庆,临时被长公主请了来,多半是为了前日之事,少不得斥责说教。
  她头一次踏入碧落阁,只知这儿从前是书房,汾阳长公主少时颇昔日长公主受皇帝忌惮,皇帝不顾兄妹之谊将其遣走,后又逢丈夫、长子相继辞世,长公主胸中苦闷难以排解,从此将心事寄托于神佛,以图清净。
  此次回归,她特意嘱咐下人打扫出这间书房来,只是时移事易,曾藏书万千的碧落阁已被遮上莲花缎帘。
  视线在屋内回环,有些书架做了薄门,像衣柜般闭合着,另一部分便是寻常书架,那些旧书还安然躺在架子上,归类有序。
  纾雅踱步端详,书籍类别甚广,像是那诗词文学之书、哲理悟道之书、旧史传说一类,自是必不可少,也有些耕种医药的致用读物,这倒新奇。书本许久不用,整个房间虽是清理过了,却还看见其间的微微细尘。
  “韦小姐对我房中的书本有兴趣?”
  一阵柔声将心神荡漾的纾雅从幻想中拽出,透过书架缝隙,只见长公主一身素雅装扮,从内室出来,她猫在角落的样子被长公主看在眼里,忍俊不禁。
  “见过母亲......”纾雅离开书架,欠身行礼。
  听到“母亲”二字,长公主只觉些许惊诧,眼中浮现的光点一时又隐没下去,从屏风处走到桌案前,伸手邀纾雅同坐。“韦小姐真是个温婉可爱的姑娘......”她靠近时,身上幽幽檀香味弥漫开来。
  “母亲称我名字便好,不知母亲今日唤我来所为何事?”
  “只是请你来闲谈罢了,你与垣儿相处得可好?”
  随侍姑姑奉上香茶,将两只注满茶水的白玉杯分放于二人面前,长公主本想抬手,可宽袖拂过,桌沿边那只茶杯几欲落下。
  亏得纾雅眼疾手快,在它坠落刹那伸手接住,茶水虽洒,但保住了白玉杯。“还好......”
  主仆二人交换眼神,只待纾雅举起那只杯子,这才恢复神情。
  “听说纾雅出阁前善弹琵琶,不知是否有耳福一赏......”长公主开口,接着拍动那双因瘦削而骨节分明的手,随侍姑姑便绕进里屋,出来时手持了一把琵琶。
  “这是早些日子遣人寻来的梨木琵琶,做工尚可,只是一点心意,望你喜欢。”
  打量陪侍姑姑手中那柄琵琶,果真雕花精致,工艺娴熟,想必价值不菲,纾雅虽跟着母亲学过些乐律,可终究受限于天分,弹出些平平淡淡味同嚼蜡的东西来,也是入不得耳。
  现今琵琶送达,拨子也备好了,若不弹一曲,怕也会驳了长公主的面子。纾雅迟疑接过那把精致琵琶,不住回想着从前母亲教授给自己的调子,须臾,拾起拨子,弹出一首《春信》。
  这是母亲众多曲子中最不靠情致的一首,只需略带欢愉,按部就班划完音节便可,但接近收尾时,纾雅还是因紧张而使拨子滑落。
  “失礼了......”
  “无妨,纾雅还是说说故事吧,六皇子大婚那日,魏垣发落了些纨绔子弟,敢明目张胆在皇宫撒野,也不怕皇帝发落了你们?”
  铺垫完方才那些,长公主终究还是提到那事,纾雅心中悬着的大石头也落地,若是要挨上一顿斥责,也坦然接受,于是放下手中琵琶,蓦然跪地请罪:
  “母亲恕罪,纾雅并非存心怂恿,只是弟弟深受其害,夫君随我回韦府时偶然撞见,这才帮他出了口气。”
  “我只是随口一问,这是作甚,快起来。”长公主呷口茶水,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声音浅淡:“我这儿的情形想必你也清楚,别让人抓了把柄......”
  “是,纾雅明白了!”
  纾雅起身,只见长公主稍稍抬手,示意离开,这才庆幸她并未做出难之举,可她疑惑的是为何大费周章地用这些来试探她。
  目送她离开,陪侍姑姑再次贴近长公主耳畔:“主子以为如何?”
  “再探......”
  ......
  匆匆赶去武馆,已是一个时辰后
  长庆的手已经大好,虽说掌心还有些疤痕,但握剑挽弓已与寻常无异。
  他独自一人在天井下舞剑,长剑在日光下划过一道道银色轨迹,疾风骤雨般刺向周围,他的力量似乎又提升了些,动作也更加流畅。
  纾雅站在回廊下注视许久,可长庆仍然沉醉其中,毫无察觉姐姐已经来到武馆。
  正练到劲头上,另一柄剑从长庆右侧方刺入,事发突然,可他还是依靠自身的敏捷性从容应对,回眸间,却发现正持剑与自己比试的正是姐姐纾雅。辨清来者时,长庆怔了一刹,没等他回过神来,纾雅再次提起长剑戳刺,长庆依旧轻松闪避,反手围攻。
  比试点到为止,纾雅的最后一击从侧边扫过,长庆抓住时机以剑挡剑,靠着臂上的力气,一把将纾雅那把挑落在地。
  “纾雅,没事吧......”他收剑,来到姐姐面前。
  纾雅摇头,淡然一笑,眼见他又有些长进,甚是欣慰,若往后再有武试,长庆定然可以名列前茅。
  姐弟俩找了个静僻地促膝长谈。他今日想见纾雅,原是因为前日夜里听人说起了西北之地的情形:
  那儿有着连绵不断,似乎踏不完的大漠和戈壁滩,干燥多风,大风一吹,黄沙扬天而起,有时甚至半月不降雨;且地处国土边疆,若外族有异动,必会引发大小战争。
  于是长庆担心姐姐往后到了肃州受罪。
  可纾雅却是不以为然,她知道西北方多沙,可也曾听一些西域客商说过那边的坊市与京城别无二致,关镇多建于绿洲之上,并未像他说的那样可怕,况且自己还与魏垣定了那一年之契,时日一到,终归还得回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