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都市小说 > 方尖碑 > 第220章爱弥儿终“一切罪孽尽归于我。”……
  实已不需要安菲再说么,郁飞尘也闻到了空不同寻常的味。那是腐败的血腥味道。他们循着这味道向深处去。绕过一处堆叠的杂物后,灯光乍然照亮前方——在那里,黑暗最深的地方,一具无、无手的身体朝向他们静静站着,像是早已在等待着。
  空,如影随形的被注视感缓缓降临。他们相互打量。
  借着灯光,能看见这是个身量还没长成的孩子,还没到成人的肩膀高。它穿着深红『色』的衣袍,一双精致的麂皮靴,规规矩矩地系着装饰用的小领结,用两只没有了半截小臂的胳膊抱着一本深红封皮的书籍。
  想必就是那本丢失的《爱弥》了。书脊有些变形,是遭受了撞击所致,一切都如猜测的那样。
  安菲提着灯靠近那里。爱弥则抱书静立着。越近,灯光把它身上的细节照得越清楚,也在它背后的墙上投下无的影子。灰败的肤『色』、粗糙的断、从脖颈蔓延而下的血迹……
  它好像就在那里等待着他们。
  安菲在它身前二十尺前停下。
  安菲看向脚下的地面:“多年前,这里有一块地板朽坏了。如记得没错,就是我面前这块。”
  “今天,如我踩上去,会从这里掉落吗?”
  爱弥不言,也不动,安菲绕路,从旁边安全的地方过,站到了它的面前。
  这一刻,爱弥身上的安静被彻底打破。衣服簌簌作响,它的身体开始发抖,墙面上的影子也随之剧烈晃动。
  不再挣扎逃脱,也不再设法伤人。它已无计可施。
  踪迹会被发现,陷阱会被化解,就连最后这最隐蔽的藏身之处,也有人比它更了如指掌。而他已无处可逃。郁飞尘得更近的时候,它的发抖变成了明显的瑟缩。
  此时此刻,它只是个被知晓了最不愿让人知晓的秘密的孩子。
  “不要怕。”安菲温柔的语调轻轻回『荡』在墙壁和尖顶间,“不要怕,爱弥。”
  站在相距不远的地方,爱弥想要往后退,但背后已是墙壁。它当然怕,不是因为害怕眼前这两个人,而是害怕他们说出自己的秘密。
  安菲开。
  “从教堂上来这里的路有三条,找到的是哪一条?”
  无的躯体原本十分僵硬紧绷,听到这句话后,它迟疑地抬了抬脖颈。
  郁飞尘抬了抬眼皮。
  无他,安菲这语很像是自己皮还不够,开始带坏别的小孩。
  然,灯光下,少年清澈的绿眼瞳里跳动着找到了玩伴的跃跃欲试,微微上挑的眼尾更添少不的狡黠。
  爱弥不说话,安菲又道:“很多年没有见到塔妲修女,她的窗栏有些脏了,需要清。来之前我帮她擦拭了一遍,想必也是这样想的吧。”
  说完眨了眨眼睛,神态看起来乖巧平静。
  说得像真的一样。郁飞尘想。想必这人真的这么大的时候,就真是用这种神态来『迷』『惑』他人的。
  神明有千万面,看来是一种必然。毕竟有人打小就有两副面孔。
  安菲说完,爱弥的颤抖渐渐停止了。
  安菲微笑道:“修道院里还有它很多好玩的地方,有机会的话,我很想带去找,不让塔妲修女知道。”
  爱弥幅度很小地低下了,它没有颅,因此只是脖颈带着断处点了点。
  分明是无比诡异惊悚的一幕,但郁飞尘心素质过人,没有任何反应,安菲更没有任何恐惧或厌恶。甚至,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温柔——即使那温柔之下总是暗藏忧伤。
  面对着爱弥,安菲往前出最后一步。
  ——他轻轻抱住了它。
  爱弥的身躯刹那变得僵硬,像是不相信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拥抱。可安菲的动作是那么亲切、毫无芥蒂。
  无的躯体再次颤抖起来,与上次颤抖不同的是,这次它迟疑地靠进了安菲怀里。
  安菲:“相信我了,对不对?”
  “……那就让我带离开这里吧,大家都很担心。”
  良久,爱弥的躯体终于再次点了点,然后退出了安菲的怀抱。接着,却见它转过身去,看向了身旁的一个角落,退到了一边。
  安菲把灯移过去,一点闪光幽幽反『射』了出来。只见这地方靠墙放着个粗糙尖锐的金属器物,像是修筑教堂的石匠遗留在这里的工具。工具的锋刃上沾了很多血,粗粝的表面甚至残留着肉屑,痕迹已不鲜了。
  到此,全的来龙去脉已浮出水面。
  坠亡发生后,爱弥残留的意志做出了第一反应:带着那本书用最快的速度藏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而来到此处,安静下来之后,它才又想起自己死前在上留下了痕迹,别人会因此发现他的死因,而他不愿让这件被他人知晓。。
  那时,尸体的征已在身上显现,不能再示于人前,它只得借助石匠的工具设法弄断了自己的颅和双手,使它们能够代替自己,在修道院隐蔽地穿行,完成未竟的愿望。
  爱弥抬手,断臂指了指那个器物。
  安菲会意,让郁飞尘也过来。他们两个人一起把这里的血迹也清干净,抹去了最后的证据。
  做完后,安菲转身,爱弥沉默地跟上。三人一起离开了这里。等离开了廊上的暗门,郁飞尘将爱弥的身体托了起来,爱弥也不再有任何动作,像个真正的尸体了。
  然后,他们把它送回了修女面前。
  颅、双手、躯壳……依次拼到一起。爱弥穿着丝缎般的红衣,安详地闭着眼睛。
  在小教堂里,几个修士将爱弥的尸身放进一具乌沉沉的小棺木里,棺木的内壁刻着一些祝福死者安息的符文。
  孩子们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修女看着爱弥的容颜,悲声道:“们还没见过爱弥的眼睛……他的眼睛像海一样湛蓝,像宝石一样明亮,就像那本书上镶嵌着的那样。”
  安菲:“虽然没有见到过爱弥的眼睛,但我想我已知道了他的模样。”
  郁飞尘将从爱弥处得来的《爱弥》书籍放进修女手,爱弥的眼睛永远闭上了,但封皮上镶嵌的蓝宝石依旧熠熠生辉。
  “这是您的书吗?”
  “是的,这就是我的书。”修女颤颤巍巍地接过:“们……是从哪里找到它的呢?”
  “在教堂的座椅下,看来是您祷告的时候落在了那里。”安菲说,“起先爱弥不愿意跟我们回来,我告诉他说,让我们一起把找到的书交给塔妲修女吧,他才和我们一起来了。”
  “好孩子……”修女说,“即使变成了亡灵,也没有忘记他的家人们。”
  她眼里似有泪光闪动,从怀掏出一把破旧的银钥匙:“骑士,帮我找回了书,按照约定……我要把这个交给。午夜时分,它会带去往该去的地方。”
  郁飞尘收下:“谢谢。”
  给完钥匙,修女靠在棺前,声音低似呢喃:“爱弥,永远是……我的好孩子……”
  这时安菲正伏在棺前,给爱弥整着鬓发。
  修女的声音落下后,爱弥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在不易察觉的角度,他轻轻扯了扯安菲的袖角。安菲握住他的手,往那里看去。
  一枚银钥匙从爱弥袖悄然滑落,进入安菲的手心。
  ——作为保守了秘密的报答。
  “谢谢。”安菲轻声道,“不要责备自己,没有做错么。”
  他拂去爱弥鬓前最后一缕『乱』发。暮『色』落在他的脸庞。
  低喃的声音只有他自己、死去的爱弥和离得最近的郁飞尘能听到。
  “消散之日,人皆可得宽恕。”
  “一切罪孽尽归于我。”
  他俯身吻了一下爱弥的额。
  而修女终于起身,她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水,神『色』凄切,将那本《爱弥》深深锁进了柜。
  维斯修士过来:“该送死者长眠了。”
  说罢,几名修士上前,合拢了棺盖。接着,他们拿出半米长的长钉,将棺木死死钉紧。
  “这是为了将亡灵困在棺内,使它们不能再进入生者的界作『乱』。”修女对孩子们解释说,“它会被带到远离我们住处的荒原,等待安息日的到来。们还没有见过安息日的景象吧……到那时候,所有逝物才能安眠,生者的界,也才能焕发的生机……”
  修士们抬着棺木朝门了。
  这时候,空灵的,缥缈的歌谣忽然在教堂响起。那声音没有来源,在四面八方回『荡』着。它是那么低、那么柔和而忧郁,一阵风刮过来,就会散了。
  教堂的人面面相觑,开始寻找歌声的源。
  ——郁飞尘却听过这曲调。他听安菲用这歌谣哄睡过一个小女孩。那时只觉得这是一首优美的安眠曲,可是现在他感到随着这首歌谣,冥冥之有一种意志在涌动。
  同时,他自己的本源也好像被那意志牵动了。
  郁飞尘看向安菲,暮『色』里,安菲目光沉静,嘴唇轻动。
  而安菲的目光,一直看着前方的棺木。
  于是郁飞尘也看过去——这次不止是用眼睛。
  那棺木之盛放着爱弥的亡灵,它本是一团失序的、结构混『乱』的量。现在,来自安菲的意志笼罩了它。
  那意志看似安宁而柔和,实则神圣近于冰冷。
  它为之颤抖,不断挣扎——间一切物都有趋生而避死的本能。但这挣扎全然无用。
  缓缓地,它开始消散,不是寻常的破碎,而是解构成量最基本的单元。然后,它们向外飘散而去,像是一场雨,它们落入周围一些微有破损的结构,那或许是一块即将开裂的砖石,一棵将要枯萎的灌木,或是一个身体微恙的人。得到量的灌注后,它们获得了的生机。
  当爱弥的量完全消散,抬棺的修士们讶异地看向对方,棺木忽然变轻了。
  也有人看向四周——总觉得周围发生了一些变化,却又形容不出。
  量彻底消散,歌谣缓缓停下。
  不知何时,小教堂的所有人,都幽幽看向了安菲。
  他们停止了一切动作,眼瞳沉如黑洞,渐渐漫上灰『色』的『迷』雾。
  连为首的修女,神情也变得格外冷冽。她从未这样看过人,目光也从未如此清醒。
  是的,清醒。她认得安菲,可岁月如此漫长,她的记忆太过模糊,只有浮光片影。而这一刻,郁飞尘看着她的神态,确信所有有安菲的记忆都被那歌谣唤醒了。
  “这是安息日的歌谣。”她看着安菲,一字一句道:“真的回来了。多少年过去了?”
  安菲抬眼,直视着修女:“数不清了。”
  “既然已抛弃的子民,背离的故土,让他们永生困在绝望的死地……为何又要回到这里!”她语陡然严厉,带有千万道回声,像是千万人一同发问。
  千万道声音都是仇恨怨怼,唯有修女的声音在斥责带有悲切的疼惜。
  郁飞尘向前一步,隐隐护住安菲。
  “我也为故乡早已将我忘记。”安菲说,“直到真来此地,才发现它一直在等我回到这里。”
  “来忏悔的罪孽?”
  “不。”安菲似乎全然不在意他们的目光,向教堂门外。
  “我来收回我的土地。”他说。
  “不该来此。既然了,就不要再回来。”修女道,“明知能给予量的必定高于,知道若往里,最后要面对么——这将是一生最危险和最痛苦的道路。”
  安菲直到这时才终于回。他在门框处回望修女。
  仍是金发白袍的少年,目光灼灼。
  “塔妲修女,曾照料我长大,直到因年迈离开神殿,来到这里。”安菲说,“想不想问我,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修女语声微颤,“告诉我吧。”
  安菲微笑:“间的一切痛苦我都尝过了。”
  “所,不必为我担忧。”
  一行泪水从修女的脸颊缓缓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