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哥哥,你看这个怎么样?”
一只细白柔软的手伸到了黄逸凡眼前。
黄逸凡端详着那手心的陶瓷面具,撇了撇嘴:“你是送谁来着?”
“朋友啊,”少女脸上浮现出两抹飞红,“我不是跟你说了嘛,马上要毕业了,送他个毕业礼物。”
“你就送男朋友这个?”
“不是男朋友!哎呀你什么意思嘛,我觉得这个很好看呐……”
“……谢婉君我警告你啊,别跟我这卖萌。”黄逸凡作势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你这不行,听表哥的,把这放回去吧啊,这都是小女孩喜欢的玩意儿,哥带你去别的店买。”
谢婉君不服气地白他一眼,拿着面具径自走向柜台。
“哎,”黄逸凡在身后叫她:“你怎么就不信呢?你男朋友真不会喜欢这个的――”
“他不喜欢我喜欢!我自己买回去摆着!”
黄逸凡乐了,他这个表妹脾气大,从小不知被他激怒过多少回,这几年正是青春期,整个人像是一只出离敏感的猫,动不动就炸毛。
谢婉君结了账,拎着纸袋快步走出了门。
黄逸凡插着口袋悠哉悠哉地走在后面,边随意四顾,边在心里计算她这次需要几秒消气。
一。
二。
三。
谢婉君依然不远不近地走在前方,头都没回一下。
黄逸凡暗道不好,恐怕这回是真生气了。
前面是一个没有红绿灯的路口,可以看见各种车辆来来往往,他无奈地抓了把头发。
行吧,自己嘴贱自己担。
“小小――”他快步追上去,拉长了声音叫谢婉君的小名,“哎呀别生气啦,你说说你那个男朋……同学喜欢什么,哥帮你参考参考昂?”
“反正不喜欢小女孩的东西。”谢婉君斜了他一眼,冷着脸说。
“嗨!”黄逸凡揽过她的肩,不由分说地揉了揉她的头,“不喜欢小女孩的东西,喜欢小……”
他突然止住了话音,直勾勾地盯着路对面。
“……韩轩?”
“什么?”谢婉君问。
黄逸凡没有回答。
今天这条街上的人少得反常,听说是因为街道维护,暂时不接待游客。
也正因如此,前面那两人才会格外显眼。
他往前跟了几步,在他们拐进一条巷子的时候看清了他们的侧脸。
矮一点的是韩轩无疑,黄逸凡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高出韩轩一头的男人,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他可以确定,自己从未见过那个人。
当然没有见过,那天晚上他醉得不省人事,即便是见到,此时也忘了干净。
黄逸凡想起之前听韩轩说过的,那个偶然结识的朋友。
……朋友。他轻笑了一声。
韩轩也会有朋友吗?
“你看谁呢?”
谢婉君顺着他的目光张望,“那俩人你认识?”
“哈,”黄逸凡收回了目光:“你哥圈子这么广啊?走大街上见谁都认识。”
“不认识你还看人家。”谢婉君白了他一眼,“诶,你陪我看看那个。”
她扯着黄逸凡朝一旁的店走去:“今儿人怎么这么少……”
“怎么今天人这么少?”
韩轩坐在茶馆的二楼,看了眼楼下空荡的台子,“我之前听人说,这里的茶馆每天都很多人的呀。”
“这两天街道维护,应该是要控制客流量吧。”叶允意笑了笑:“得亏我们来得早。”
这附近的巷子都已经很旧了,按叶允意的说法,刚过年游客少,确实是维护的最佳时机。韩轩想了想,也觉得有几分庆幸,“是啊,不然可能就白跑一趟了。”
他抿了一口热茶,嘴边露出了一只小小的梨涡:“这么一说,我觉得还挺幸运的。”
“嗯?怎么说?”
韩轩道:“你昨晚刚回来,可能不知道,今天之前一直是阴天,又冷,结果今天突然就晴了,而且还暖和了好多。”
“今天才初五,那些店就都开门了――很少有店这么早开门的。还碰到街道维护,不用挤就能吃到好吃的。”
他笑得弯了眼:“好像一整天就在不停地遇到好事,我现在感觉我这一年都会很顺利了。”
叶允意也笑了:“那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那么晚去吃饺子,那家店也是开着门的。”
韩轩茫然地点点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所以我觉得,可能不是今天很幸运。”
“是我和你一起的时候,就会有好事发生。”
他说完迅速恢复了往常的温和,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顺口,话里骤起的深情也不曾出现过,“尝尝这个炸雀舌。”
“……”
韩轩梦游一样夹起一点,又梦游一样放进嘴里,雀舌的茶香立刻充斥了他的口腔。
“好吃吗?”叶允意问。
他嗯了一声,声音很轻。
只见对面的人抽了一张纸巾,在他嘴角轻轻蹭了蹭。
“脏了。”那人收回了手,理所当然地解释。
啪地一声,似乎有根线崩断了,紧接着韩轩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脸,那通红的颜色占领了脸颊还不够,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来,染遍了他的脖子和耳根。
他愣愣地注视着叶允意,心跳乱作一团。
整个二楼只有他们两人,柔和的灯光下,叶允意看清了他红透的脸庞。
那一刻他突然福至心灵,不假思索道:“韩轩,我……”
他话一出口,就仿佛按下了播放键,韩轩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随即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回过神来。
“你……”
想说什么呢?
他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下文。
心底似乎有个细小的声音在呼喊,在阻拦他问出那句话。
你知道的,韩轩。你知道他会说什么。
我……知道?
他抬眼看坐在对面的年轻男人,心中的预感越发强烈。
他不得不承认,他知道。
可不知怎么,他突然不敢问出口,也失了继续接近的勇气。
于是他垂下了眼帘,捧着温凉的茶水啜饮,似乎茶杯里有个无底洞,怎么也喝不完。
他们之间陷入了沉默。
在不算长久的沉默中,叶允意的理智终于渐渐回笼。
他的目光落在韩轩的茶杯上――茶杯被端得很稳,杯中的茶水却泛起一丝涟漪。
叶允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太快了,再等等吧。他这样告诉自己。
他太小了,还是等他自己想明白……不能吓到他。
他将皱成一团的纸巾放回桌上,主动打破了沉默:“我去趟洗手间。”
韩轩抬起头,眼神闪烁:“……好。”
叶允意冲他安抚性地笑了笑,起身离开。
直到他渐渐走远了,韩轩才轻轻靠在了椅背上。
他自问不是蠢人,这段时间的反常也无一不曾注意,可注意是一回事,在意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说,从认识叶允意开始,甚至直到今天上午,他那些奇怪的变化都可以忽视――
韩轩试探着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
热度已经开始消退,他却觉得指尖发烫。
――难道这也可以忽视吗?
这样的想法一经产生,就牢牢盘踞在他心头,挥之而不去。一时间韩轩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今天的出行,凌晨的年夜饭,甚至最开始与叶允意的相识,都有了别的意义。
叶允意在拐角处的桌前坐了好一会儿,估摸着韩轩整理得差不多了,才起身折返。
韩轩还坐在原来的位置,正看着楼下出神。
“看什么呢?”叶允意来到桌前坐下。
韩轩转过头来――他两颊的潮红已经褪去,耳廓却依然是浅浅的粉色:“……在看下面的台子,那里――”他指了指楼下,“那里有个宣传牌,好像说下午有演出。”
他似乎神色自若,眼神却有些躲闪。
“正要说呢。”叶允意给他倒了杯热茶:“离晚饭时间还早,你想去什么地方吗?”
“唔……”韩轩盯着茶杯沉吟,心里全没有主意。
叶允意见他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心里又叹了一口气:“我们来的那条胡同外面有个电影院,放的都是老片子,要不去那儿看看?”
“看电影?”韩轩的神情有些怪异。
“怎么了?”
“……没有。”他飞快地摇摇头,侧过脸去拿一旁的围巾,“那我们现在过去吗?”
叶允意笑了笑:“行。”
这家茶楼在靠里的位置,离主街距离尚还有段距离,韩轩跟着叶允意在错综复杂的胡同里兜兜转转,原本发懵的脑子叫冷风一吹,总算冷静了些许。
那栋三层的茶楼已经被远远抛在了几个拐角之后,韩轩回头望向茶楼顶端朱红的飞檐,后知后觉地生出了一丝怅然。
难得这样好的天气,难得这样少的人,他们却只坐了须臾便匆匆离去。
而下一次的天时地利人和,又不知是多久以后了。
他缓缓吸了口气,主动打破了沉默:“看完电影…我请你吃饭吧。”
“好啊,”叶允意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见他开口,立刻从善如流道:“你准备请我吃什么?”
“你可以猜一下。”韩轩理好挡住了脸的围巾,张口便是一团团白汽,在他们之间消散。
叶允意笑了:“猜中有奖吗?”
韩轩道:“猜中的话请你吃两份。”
“嗯……烤鸭?”
“不对。”
“卤煮?”
“不对。”
“在胡同里吗?”叶允意问。
韩轩摇了摇头:“不在。”
叶允意没辙了:“不在胡同里,那范围可就大了去了。”
“对啊,”韩轩轻笑道:“你可以想远一点。”
“远一点……”叶允意思索片刻,突然指了指路边:“糖人。”
“不……嗯?”
韩轩停下了脚步,看着路边这个来时就经过的小店:“怎么了?”
“真的不转一个?”叶允意的语气仿佛在诱哄一个孩子:“今天运气这么好,说不定就转出一个龙呢。”
韩轩没想到他从上午执着到现在,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你怎么……”
“嗯?我什么?”
“……没,没什么。”韩轩乐得眼睛都弯了,“我在你眼里这么像小孩子吗?我总觉得,你是带了一个小孩子出来玩。”
“怎么会。”叶允意温和地否认。
是带喜欢的人出来约会才对。
被这样一打岔,韩轩再要像刚才一样心事重重也不可能了,叶允意顺势将话题往别的方面引,没费多少工夫便打消了他心中乱七八糟的情绪。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电影院附近。
电影院门口摆着一块黑板,上面写着今日放映的影片。
“下一场还要半个小时。”叶允意扭头问:“我们先进去等着?”
韩轩将目光从旁边一块宣传牌上收回来,点点头嗯了一声。
叶允意走近了几步,看清了宣传牌上的内容。
是隔壁剧院的宣传,几个耳熟能详的名字,节目内容是京剧《贵妃醉酒》。
底下标着时间,正好是今晚开场。
韩轩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却又投向了宣传牌。
叶允意没多想,举步要向售票窗口走去。
韩轩慌忙拉住他:“我就是看看。”
他自从新年晚会的表演之后,就对吴可的想法产生了很大的兴趣,那之后但凡看到和京剧相关的东西,就会忍不住想多了解一些。
黄逸凡发现以后笑他“老大爷”,他也知道,自己这个爱好放在同龄人中不免奇怪,因此刚才只是看一看宣传牌,并没打算让叶允意陪自己看京剧。
他将自己的想法简单说了一遍,便要和叶允意进电影院。
谁知叶允意颇不在意,甚至看起来还有些欣喜:“没事,就看这个吧。”
“还是算了――”
叶允意摇了摇头:“一直没机会跟你说,我叔叔以前就是唱京昆的。”
韩轩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居然这么巧……”
叶允意没有接话――他一见钟情的人,和他出身于同一片地域,学着与他母亲相同的专业,如今又喜欢上了京昆。
这件事说起来,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可谁又能想到,真有这样巧的事呢。
叶允意从不信命,此刻也忍不住生出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想法。
他和韩轩,在过往的二十多年里做出的一切选择,或许都是为今天设下的铺垫。
就像两辆殊途前行的车,各自开过了无数个路口,最终却某一条坦途上同归。
作者有话要说:
缘,妙不可言。(漏了一半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