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允意：【下周二有空吗？】
或许是最近天气太冷，少年宫来上课的孩子越来越少，韩轩负责的是少儿班，二十来个八九岁的孩子，正是猫嫌狗不待见的时候，头两次人来得齐，每每上着上着课就要吵翻屋顶，一天下来韩轩一个头有两个大，今天只来了没到一半，韩轩只觉得走路都是飘的，从头到脚一身轻松。
到下午课程结束，韩轩站在公交站台拿出手机，正好看到叶允意发来的消息。
下周二？
别说下周二了，他想。就是下下周二，下下下周二，他也腾不出空。
他回了句应该没有，顺手往上翻了翻，几乎一下就滑到了头。
元旦当天他练完舞躺在床上，突然想起来还没把钱给叶允意，于是微信转了过去，叶允意收下了――这举动让他觉得很舒服――接着问他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他说突然接到演出任务，所以要抓紧练习。叶允意于是叮嘱他注意休息，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就道了晚安。
然后就没再说过话。
韩轩回忆了一下，发现虽然半个月前他和叶允意成为了朋友，但两人之间说的话可能还不如那天在车上说的多。
这时并不是下班高峰期，车上没什么人，韩轩刚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好，手机就震了震。
叶允意：【还在忙演出的事？】
韩轩回了个“嗯”，想了想觉得有点干，又补了一句。
韩轩：【应该要年后才有空了】
那头一时没了动静，韩轩扭头看向窗外，满脑子都是“下周二”。
下周二……下周二是一月二十号，一月二十号……
一月二十号，Limon巡演的最后一场，就在北城的人民剧院。
可惜他一没时间二没金钱，只能等第二个有生之年了。
他小小地叹了口气，对自己道没关系，还可以去网上搜现场录像，说不定有一天他就能达成“收集了Limon所有演出的现场录像”的成就呢。
他正放任自己的思绪漫无目的地发散，手机就又震了两下。
叶允意：【虽然理智告诉我应该劝你加油练习，但我的情感还是想问一句…】
叶允意：【你对Limon的巡演有没有兴趣？】
韩轩呼吸一窒，盯着屏幕上那串英文字母拼了好几遍，才敢确定叶允意说的Limon，就是自己崇拜已久的的那个Limon。
他隐约明白叶允意是什么意思了，却不好厚着脸皮直接问，想来想去，拐了个弯回道：【其实Limon是我一直以来的偶像】
发出去了。他左看右看，总觉得暗示性太强，脸上止不住地发烫，心想我是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的。可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分钟，始终没有按下撤回。
殊不知叶允意看到这句话，就像辛苦算了好几天的数字终于买中了一样，盯着手机控制不住地笑了出来，那样子不见一点平时的稳重成熟，活像个十八九岁、正陷入热恋的毛头小子。
他估摸着韩轩脸皮薄，于是不敢拖延，紧接着便道自己有两张巡演的票，问韩轩能不能腾出时间一起去看。
韩轩虽然忙着练舞，每天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呆在练功房，但在难得一次现场欣赏Limon表演的机会面前，即便是晚会也得靠边站，因此在算过自己身上的钱之后，也果断答应了叶允意。
叶允意道：【那周二下午三点半，我在门口等你。】
韩轩：【好的，作为回报，我请你吃晚饭吧，我知道一家味道很好的素食馆】
叶允意道：【那到时候就拜托你指路了。】
韩轩忍不住笑起来：【没问题】
也许是受寒潮的影响，周二一整天北城的
天色都带点阴沉，韩轩到底心里过意不去，一个上午都呆在练功房，直到饭点才离开。
他在宿舍用自己的小锅焖了前几天买的小腊肠，那锅功率很低，等了许久才将腊肠焖透，出锅撒葱花，又在饱满晶莹的米饭上淋了酱油，香气腾地就被提了出来。
他刚要吃第一口，手机响了。
“弟弟，过年怎么不回来啦？”
“院长，”韩轩放下勺子，“您怎么知道了？”
“你不是和你莞莞姐说了。”老院长担心道：“是不是钱不够用？还是买不到票？你莞莞姐说你们现在已经放假了，一个人在学校住不好的，我给你打点钱，你买机票回来啊。”
莞莞姐大名陈莞莞，从初中起就经常来福利院帮忙，把韩轩当自己亲弟弟对待。
昨晚陈莞莞打电话来问韩轩放假时间，韩轩便将寒假不回去的事说了，本来怕老人家伤心，准备到晚会那天给院长一个惊喜，结果居然无意间让院长听到了只言片语，急得一晚上没睡好，又想到韩轩从小心气就高，成年以后就尽量不用福利院的钱，这时也不知该怎么说，斟酌了一上午，还是没忍住打了电话。
韩轩将事情始末仔细解释了一遍，又再三保证自己钱够用，宿舍里也有别的留宿同学，院长才稍稍放心，转而问他吃饭了没有。
韩轩：“饭刚做好，正准备吃呢。”
院长道：“吃完要午睡，不要太累了。”
韩轩老实道：“不累不累，下午还要出去的，和朋友去看演出。”
“看演出啊？”院长笑了：“女孩子还是男孩子？”
“男孩子，”韩轩也笑：“让您失望了吧。”
院长愁道：“你哦，从小到大就知道跳舞了，珉珉这次都带女朋友回来了，你还是一个人。”
韩轩笑道：“珉珉那么帅，不像我啊。”
“哦哟，开始敷衍我了。”院长无奈地笑：“快吃饭去吧，不讲了。”
“您注意身体。”
“好，快去吧。”
天阴了一上午，到韩轩要出门的时候果然开始下小雪，韩轩没拿伞，戴了帽子走出去，一出门就感到一阵寒意。
他到了冬天就容易手脚冰凉，这时不由打了个寒战，扯着围巾遮住了半张脸。
叶允意已经到了，正在校门口等着，他今天穿了一件长大衣，远远地看见韩轩，冲他挥了挥手。
韩轩小跑着过去，被叶允意扶了一把：“不着急，演出开场还早。”
车一直没有熄火，韩轩一坐进去就感到了扑面而来的暖意，他将围巾扯开了点，对叶允意道：“不好意思，你等很久了吧？”
“我也刚到。”叶允意看他系好了安全带，从后座拿给他一杯果茶：“刚才在路上买的果茶，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韩轩没想到他这么细心，暗自惊讶着接了过来：“谢谢你。”他掀开杯盖，凑到嘴边小心地啜饮，那果茶还徐徐冒着热气，酸甜适宜，入口就是一股热流暖进肺腑。
他无意识地长出了一口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满足，扭头对叶允意道：“味道很好。”
叶允意开着车，闻言看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笑意：“那就好。”
接着指了指韩轩身前道：“柜子里是纸巾，你自己拿。”
韩轩应了，继续小口喝着果茶，他微微低着头，渐渐有些出神。
上一次在这么冷的天喝热饮，他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在北城呆了将近十年，若不是今年这三十年一遇的寒潮，他都要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北方干冷的冬天。
他看着捧在手中的纸杯，轻轻吹散了升腾的热气。
――若不是今天这杯果茶，他都要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些年一个人在外，似乎没有人关心的生活。
他又想起那天在沈慧仪家，黄逸凡带着关切与探寻的、偷偷观察自己的目光。
果茶的温度透过层层阻隔直抵他体内，和那天晚上的温暖一起编织成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托住了他同样柔软的心。
雪天车开得慢，所幸他们特意提前了出发，到的时候早早便进了场。
韩轩跟着叶允意找到座位，发现两人的座位在VIP区，心里有些惊讶，面上却一切如常。
叶允意没察觉，坐下后转头对他道：“我刚才见你拿了两本介绍，是关于Limon的吗？”
他们身后不时有人进场，喧哗阵阵，韩轩只见叶允意的嘴开开合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便微微靠过去问他：“你说什么？”
他的动作十分自然，叶允意毫无征兆地看到他清秀的脸在眼前放大，纯黑的眼瞳透着疑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一瞬间仿佛有十几只高压锅一起在耳边响起来，嗡鸣一片，连脑子都有点发懵。
韩轩看他不说话，以为他没听清，提高了声音叫他。
“叶允意？”
他在北城呆了十年，说话却还是带一点江夏软糯的口音，短短三个字经他的口说出来，就好像多了几分柔情，听得叶允意一阵心软。
他定了定神，道：“没事，我看你刚才拿了两本宣传册，是Limon的介绍吗？”
就像触及了某个开关，韩轩的眼睛立刻亮了：“是啊，是介绍Limon和这次巡演的。”
他正想要就Limon的表演介绍一番，突然想到叶允意或许不会喜欢，只好强迫自己把势头收回去，抿嘴对叶允意笑了笑。
虽然收住了话头，可他眼中的跃跃欲试再明显不过，叶允意看着他晶亮的眼睛，自觉配合道：“可以给我介绍一下吗？”
“可以啊！”
韩轩心上一轻，随即笑了起来：“原来你也喜欢Limon啊。”
不，叶允意也对他笑了笑，我只喜欢你。
或许是位置在舞台正前方，整场表演韩轩总能接住Limon的眼神，他简直受宠若惊，目光追随着Limon丝毫不敢分心，直到中场休息才放松下来，两眼又酸又胀，难受得不行。
叶允意在一旁看他不停眨眼，担心道：“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韩轩不好意思地说：“可能刚才太久没眨眼了，有点难受。”
叶允意点点头，低头摆弄了一下手机，起身道：“我去一趟洗手间。”
韩轩应了声，坐在位置上闭目休息。
他本来只是想放松一下眼睛，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直到被叶允意叫醒才知道，演出已经准备开始了。
叶允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瓶眼药水：“需要我帮你吗？”
韩轩难以置信道：“剧院里还有卖眼药水的吗？”
“不不，”叶允意笑着解释：“这是我朋友的，我借来用用。”
“哦哦，”韩轩接过眼药水，“那好巧啊，居然在这也能遇到。”
叶允意没接话，看着他用过眼药水，才继续道：“其实不是偶遇，我们今天来这就肯定能遇到他。”
韩轩看着他，脸上一片茫然。
叶允意道：“我和Limon是朋友，这是跟他借的。”
韩轩：！！！！
叶允意：“所以，你结束以后想不想去后台见见偶像真人？”
“我…我……”韩轩紧张得舌头打结：“我我我可以吗？”
他握紧了手中小小的眼药水，恨不得带回家裱起来。
“当然可以。”灯光暗了下来，叶允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有点温柔：“演出结束我们去后台，现在先专心看演出。”
他定定地看向韩轩，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柔情。
韩轩没有发现――他沉浸在得见偶像的激动情绪里，直到演出结束，他跟着叶允意站在了休息室门口，还觉得一切仿佛一场梦。
白色的大门虚掩着，叶允意扣了两下，推门走了进去。
其他人都不在，Limon靠在桌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叶允意走进来，目光触及他身后的韩轩，微微一愣。
“韩轩，这位是Limon。”叶允意虚扶在韩轩身后，转而对Limon道：“……Limon，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韩轩。”
Limon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转脸向韩轩道：“你好，韩轩。”
韩轩梦游似的同他问好，还是感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
而更不真实的事接踵而至：Limon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遭，对韩轩笑着开了口：“我看过你的表演，很精彩。”
！！！
韩轩惊讶地睁大了眼，他想自己可能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谢谢，我、我没想到您……我，我……”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最终红着脸道：“我真是太高兴了……谢谢您！”
“不客气，我说的是实话。”Limon笑了起来，他有四分之一的白种人血统，眼窝比常人的深，目光显得很深邃，“阿意经常提起你，我也是从他那看到的视频……他看过你所有的……”
“Limon。”
叶允意出声打断道：“你之前不是有事要跟韩轩说吗？”
Limon没接话，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叶允意。
叶允意面色如常，微笑着回视：“刚刚还说的，这么快就想不起来了？”
两人各含深意的目光在空中僵持，脸上都带着程序化的微笑。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韩轩置身其中，无端嗅到了一丝剑拔弩张的气势。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这才发现眼前这两人的气场有种不和谐的和谐，外人是根本无从插入的。
最终还是Limon轻笑了一声，先做出了让步：“……我当然记得。”
他说着，一步跨过叶允意来到了韩轩面前：“我听阿意说，你马上就要毕业了，现在有确定的发展方向了吗？”
韩轩暗自松了一口气，回答道：“还没有，不过我准备考舞剧院，把握比较大。”
Limon点点头：“那有没有意向来我的舞团？”
他沉吟片刻，继续道：“以你的能力，可以来我们这里担任男首席。”
“……”
韩轩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原地昏迷了。
韩轩握着介绍册出来的时候，观众已经走光了，那介绍册的扉页上，有Limon龙飞凤舞的签名。
“签名？”Limon飞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以后就是同事了，你见过要同事签名的吗？”
他说得理所当然，似乎十分笃定韩轩会进来，“给你写个祝福吧。”他想了想，边写边道：“祝韩轩同学早日毕业，来我们团做男首席。”
两人上了车，叶允意递给他一瓶温水，让他先喝点暖暖胃：“接下来就靠你指路了。”
雪已经停了，路上的积雪被扫到了两旁，露出前方开阔的坦途。
“谢谢。”韩轩喝了一口，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太不真实了。”
叶允意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是来看现场不真实，还是见到偶像不真实？”
“都不真实啊。”韩轩道：“我一直都想看一次Limon的现场，一直都想见一次Limon，一直都在想，如果有朝一日可以进Limon的舞团，那真是毕生的追求都达到了。”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叶允意：“结果今天，这些都实现了。”
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打破了这场梦。
夜幕低垂，大路两旁灯火阑珊，明亮的灯光透过车窗，化作小小的光团，在他眼中跳跃。
他的眼神明亮专注，隔着清澈的水光落在叶允意身上，有如实体。
叶允意扭头看着他，忽然觉得，如果这时候来一阵风，或许会吹皱他眼里那一汪池水，摇碎那水面粼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