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寒门天骄 > 第48章048
  萧景曜站在最中间,楚行昭和陆含章一左一右站在萧景曜身后。后面所有的考生们都对他们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
  同进士和进士有着一道鸿沟,一甲三人和其他进士同样有差距。
  最明显的就是,一甲三人可以直接授官。如萧景曜,状元到手,直接授翰林院修撰一职,从六品,楚行昭和陆含章两人,可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其他进士,则还要继续在庶常馆学习三年,称“庶吉士”,三年后通过考核,才能有机会成为翰林。
  也就是说萧景曜他们这一甲三人,在官场的资历,就能比同年们多出三年。
  正好官员三年一次考评,其他同年们刚刚得了个差事,萧景曜他们三人已经能进行第一次考评,考评上等的,还能有升官的机会。
  这才是真正的赢在了官场的起跑线上。无怪乎其他进士们对他们这般羡慕嫉妒恨。
  官场是个多么看资历的地方!三年呢!
  经历过三年之后再三年,不知等了多少个三年才顺利通过乡试会试的考生们,对三年这个数字可真是太敏感了。一想到自己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通过了殿试,却还要在庶常馆学习三年才能做官,哪怕新科进士们内心再强大,也忍不住想叹气。只觉得他们的人生真是被分成了无数个三年。
  萧景曜飞快在心里过了一遍榜眼楚行昭的资料。这位是礼部右侍郎家的孙子,楚家虽然比不得公孙家名满天下,却也是诗书传家的名门望族。
  这么一想,萧景曜嘴角便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看似他们这一甲三人都是陛下按才学选出来的。仔细一分析,萧景曜自己,平头百姓一个,家里只是小富,在官场上没有任何根基,和权贵望族都挨不到边。
  楚行昭,官宦子弟的代表,还是京城人士,又压了江南士族代表的陆含章一头,达成了微妙的南北和谐。
  至于萧景曜也是南方学子这事儿……这货太过变态,属于百年不遇的特定现象,不好分析。
  而且,就跟先前萧景曜和陆含章比试时,国子监学生说的话那样。萧景曜进京后多受公孙瑾教导,公孙瑾身上又有一个国子监祭酒的职位,萧景曜勉强也能算半个国子监学生。
  这样一分,萧景曜成了半个南方人和半个北方人,一甲三人南北士子完美平衡。
  平衡个鬼啊……萧景曜嘴角抽搐,觉得这个划分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自己怎么就半北半南了?
  就离谱。
  萧景曜眼角抽搐,却也从中砸摸出一点帝王的平衡之术,估摸着本届传胪应当也会是北方士子。
  果不其然,正宁帝宣布一甲三人的名单后,传胪则由礼部官员宣读。
  “第四名,兖州太清府慧明县林进筠。”
  兖州离京城还算近,林进筠当然属于北方士子。
  萧景曜偏头看了一眼兴奋出列的林进筠,对方大概三十多不到四十的年纪,国字脸,留了短须,十分端正的
  长相。行礼谢了恩之后,林进筠便强压着内心的兴奋,恭敬上前接过礼部官员手中的黄榜,逐个宣读接下来的进士和同进士名单。()
  →想看清涴的《寒门天骄(科举)》吗?请记住[]的域名[(()
  林进筠拿着黄榜的手都在发抖,声音也明显有所波动。
  “孔其文,二甲进士。”
  “李跃洋,二甲进士。”
  ……
  “封鸿轩,三甲进士。”
  ……
  唱名唱到最后,林进筠的嗓子都有些哑。
  好在大家在参加传胪大典之前,就跟着礼部官员学了传胪大典的礼仪。儒家本就重礼,要是在这个重要时刻失了礼仪,基本就告别升官了。除非自身素质十分过硬,能洗刷掉今天留给大人们的不堪重用的负面印象。但能站在这里的,谁不是满腹才学之辈?想从中脱颖而出,难度比起殿试来,堪称是超级加倍。
  众人先前还在羡慕林进筠,一看他要规规矩矩唱完接下来两百多名考生的名次,还一点失误都不能有,大家又觉得没考中第四名也挺好的。反正都是进士,不至于在这个时候绷紧全副心神,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丢了脸面,断送日后的前程。
  林进筠手里拿着的黄榜有两份,这一份是在传胪大典上给传胪唱名用的,还有一份名单完全相同,榜更大,在正宁帝定下这三百名新科进士的名单后,就有礼部官员恭敬地接过榜,出宫张贴黄榜,给翘首以盼的百姓们看最终结果。
  萧元青等人现在就在张榜的地方等着看这最后的金榜。
  在听到“萧景曜状元郎”,“连中六元前所未有”等惊叹的话后,萧元青狠狠拍了拍桌子,张狂大笑,“哈哈哈哈哈,我儿是状元!状元!”
  张伯卿三人也喜不自胜,右手握拳狠狠砸在左手掌心,“太好了!我就说景曜一定能夺得状元!”
  “连中六元啊!多少读书人做梦都不敢奢想的成就,景曜竟然真的做到了!”
  柳疏晏兴奋地一拍掌,“我决定了,下届会试我直接把景曜的小像供起来,拜景曜得了!”
  拜什么文曲星啊!指不定文曲星已经下凡,听不到广大读书人的心愿。要拜就拜萧景曜!活的文曲星!
  张伯卿和唐振源:“……”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但细想起来又怪有道理的。
  迟疑了几吸后,张伯卿果断加入了柳疏晏,“那我也拜一拜。”
  唐振源有点心动,又有点犹豫,“等我今晚夜观天象……”
  “你可别观天象了。就景曜现在这个成就,你随便去街上逮住个人问问,说景曜是不是文曲星下凡,十个人会告诉你二十次,是!”
  “为什么十个人会告诉我二十次?”唐振源纳闷。
  “因为每个人最少会说两次。我还没说三十次呢,景曜不是说过,重要的事说三遍?”
  唐振源:“……”
  ()好像没毛病。
  说话间,厢房内的桌子咔嚓咔嚓好几声,裂开了。
  唐振源三人有志一同地看向萧元青。
  萧元青忍不住挠头,尴尬地笑道:“刚才太激动了,没控制好力度。”
  得知这种大好消息,他没当场就把桌子拍碎,已经算是十分克制了。
  张伯卿三人想到萧元青的天生神力,表情都有点复杂。
  萧元青咳嗽了几声,终于把要咧到耳后跟的嘴角给扯了回来,认真道:“回头我给掌柜的赔点银子,按照这桌子的价格双倍赔我都乐意!”
  这种大喜事,真的让人特别想要往外撒钱。
  萧景曜还不知道萧元青激动之下拍裂了酒楼的桌子,传胪大典完毕后,已经到了下午。
  他们这帮新科进士立马就要进入人生的高光时刻,打马游街。
  进士们都是会骑马的,有的甚至骑射功夫十分不错,像萧景曜,遗传了萧元青的好体质和运动天赋,骑射准头直逼武将。
  萧景曜和楚行昭身为一甲进士,自然在最偏头。内侍给萧景曜的是一匹白色骏马,毛发油亮,有那么一丢丢小傲气,时不时打个响鼻,动动马蹄,很是神气。
  萧景曜眼神微亮,不得不提,华夏人有点子白毛控属性在身上的。现在萧景曜就觉得,他的高头白骏马就是所有现场马中最帅气的!
  白马上面坐着红色官袍的少年状元,再加上萧景曜那一身无双的风姿,真真是马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连恪守宫规,一言一行规矩到骨子里的内侍和宫女们,都忍不住多看了萧景曜几眼。
  陆含章跟在萧景曜身后不远,面上含笑,嘴里却叹息着打趣萧景曜,“我本以为我生得已经算丰神俊朗,当得起一句风流才子。以为这届进士,无论是才学还是相貌,定然无人风头能盖过我。没想到竟然横空出世了一个萧景曜,光芒万丈,我这颗小星星,也只能黯淡无光咯。”
  楚行昭年纪比萧景曜和陆含章都大一点,正好三十岁,听完陆含章这话就笑开了,“你这个俊美的探花郎都这么说,我这个榜眼岂不是压力更大?一甲三人,两个俊美无俦的少年郎,就我这个而立之年的老菜帮子在其中格格不入?”
  萧景曜和陆含章齐齐笑出声。萧景曜保持住脸上的微笑,压低了声音对着楚行昭笑道:“楚榜眼这话可千万别被后面的人听到了。你正值壮年就自称老菜梆子,看后面那些白发苍苍才中进士的大人们不撸起袖子把你追半条街。”
  三人又是一阵笑,空气中充满着快活的气息。
  说起来,今年的一甲三人确实年轻的过分了。就算是年纪最大的楚行昭,也就刚三十岁。一般人这个年纪还在乡试蹉跎,死磕举人功名。他一举得中榜眼,已经算是出类拔萃了。只可惜碰上了年轻气盛的陆含章,和更年轻变态的萧景曜,才让他的光芒黯淡了许多。
  真要说起来,楚行昭才该是最感慨叹息的那个。
  萧景曜算了算他们三人的平均年龄,觉得自
  己为降低一甲三人的平均年纪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心里却忍不住想远了,一甲进士全都是年轻人,正宁帝这是有意在给太子培养得力的助手吗?
  正宁帝站在高高的宫墙上,看着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们骑着高头大马出了宫门,最前面的萧景曜格外引人注目。
  良久,正宁帝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多年轻的少年郎啊!”
  永远都有惊才绝艳的少年出现,而他却已经老了。
  景氏皇族似乎没有长寿之人,大齐历代皇帝都没有活到六十岁的。正宁帝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就算以最长寿的先皇的岁数来算,也就只剩下短短九年。
  正宁帝唇角抑制不住又发出一声叹息,“朕老了。”
  站在他身边的太子立即开口道:“父皇年富力强,正值盛年,哪里老了?”
  正宁帝欣慰地拍了拍太子的肩,笑而不语。那笑容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自己的身体如何,没有比自己更清楚的了。不论是处理政务久了后的心悸憋闷,还是没睡好后的天旋地转,亦或是久坐后的浑身酸痛,每一次身体上的不舒服,都在提醒正宁帝,他老了。
  自己真的只有短短十年,甚至还不到十年的寿数吗?正宁帝忽而一阵心慌。
  对死亡的畏惧是刻在每个人的骨子里的,就连高高在上的帝王都不能免俗。或者说,因为帝王富有四海,掌天下之权,夺天下人之生杀,比起普通人来,帝王们更畏惧死亡。
  所以史书上不乏帝王们寻仙问道求长生之法的记载。
  正宁帝的理智告诉他,世上并无长生之法,历朝历代的帝王,不论是明君还是昏君,都没办法长生,甚至还会因为求长生之法而劳民伤财,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但感情上,正宁帝依然有着死亡的恐惧。尤其是这种给自己定了个期限,等着黑白无常慢慢来勾他魂魄的感觉,最为磨人。
  即便是帝王,也无法阻拦死亡的脚步,对生死之事束手无策,甚至连一点点软弱恐惧都无法表现出来,只能强行用理智压下去。
  太子不知道正宁帝内心的怅惘和痛苦,依然用濡慕敬重的目光看着正宁帝,语气真挚,言辞恳切,“在儿臣眼中,父皇依然和往年一样年轻威猛,能单手将儿臣扛在肩上把儿臣晃晕。”
  正宁帝顿时哈哈大笑,“那都是你三岁的事情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和父皇的每一次相处,儿臣都记得十分清楚。父皇待儿臣一片慈父之心,儿臣不敢忘,也不愿忘。”
  正宁帝神情动容,眼眶微红,欣慰地看着太子,感动不已,“珩儿啊,你果真至纯至孝!”
  太子同样红了眼眶,声音竟有一丝哽咽,深深低下头去,“父皇待儿臣极好,儿臣若是不孝,岂不是畜生不如?”
  感受到正宁帝对自己的亲近,还红着眼眶的太子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老二好好看看,谁才是深得父皇宠爱看重的儿子!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太子眼中又闪过一丝对自己的厌弃。什
  么时候,自己竟然能这样毫不犹豫地拿感情来算计父皇了?父皇待自己如此好,诚如承恩公所说,自己这个太子,是大齐历代太子中最受君父宠爱的,为何他还会算计至此?
  正宁帝不知道太子心中的纠结,十分感动于太子的孝心,又给了东宫不少赏赐。
  宁王得知这个消息后,把刚买回来的一套茶具摔了个粉碎,暴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东宫府库中有多少好东西是父皇的内库里都没有的?同样都是父皇的儿子,父皇为何对太子偏宠至此!”
  那个只会假仁假义装模作样的混账太子,哪里配得上太子之位!不过是沾了出身的光罢了。若是他也是嫡子……
  宁王脸色阴沉,命人收拾好地上的残渣碎屑,怒气冲冲地跑去了演武场发泄怒火,把靶子当成太子,箭箭直入靶心。
  有了太子在一旁时不时提起父子俩往日的温情时光,正宁帝的心情好了不少,对太子更是满意。欣慰之下,正宁帝看向奉先殿的眼神流露出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畅快和落寞:父皇,你看到了吗。不需要皇子们互相残杀,同样能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帝王继承人。有朝一日我下去见了您,定然要同您好好说道说道。在养育儿子这一事上,我比您强得多!
  正宁帝迅速整理好了心情,内心的惆怅一扫而空,兴致高昂了不少。
  太子不知正宁帝内心情绪细腻的转变,却能感受到正宁帝的心情变好了,赶紧又顺着正宁帝的心思,绞尽脑汁回想着童年趣事,将正宁帝逗得哈哈大笑。
  笑完后,正宁帝拍拍太子的肩,乐呵呵道:“顾将军率大军班师回朝,再过十日便能到京城了。到时候你同朕一起出城迎接顾将军。”
  太子大喜,恭敬应下。
  正宁帝笑容满面,拉过太子的手拍了拍,“顾家世代忠良,顾将军对朕亦是忠心耿耿,此次他带着家眷进京,想在京中荣养,朕已经准了。你要好好待顾将军的几个儿子。”
  太子恭敬道:“谨遵父皇教诲。”
  二人身后的窦平旌暗道顾明晟当真是个聪明人。顾家人镇守边关多年,顾明晟又立下了大功。正好边疆战事平息,能有十多年安稳。顾明晟选择在这个时候放手,上交兵权,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若是冷酷铁血的先帝,将领们或许还要顾虑狡兔死走狗烹之事。但现在在位的是正宁帝,性子和先帝完全不一样,顾明晟果然是碰上了好时候。据说他的幼子已经从武转文,还考了个秀才?
  边疆能有十几年的安稳,十几年过后,顾氏在边疆的影响也该逐渐淡去,追随顾明晟的将领们也老了,新人换旧人。顾家又表露出武转文的迹象,哪怕到时候正宁帝不在了,新帝也不会对顾家起猜忌之心。
  顾明晟这步棋,当真是走得太妙了!
  窦平旌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故友重逢,前路平坦,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当年的京城之围,窦平旌也是经历过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顾明晟带着大军进京救驾,窦平旌单方面觉得自己
  欠了顾明晟一份人情,在不触及自己生命的情况下,窦平旌很乐意帮顾明晟一把。
  太子迅速调整了心态,再次让正宁帝对他赞不绝口,从而从正宁帝身上获得让自己更安心的力量,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几分,顿觉疲惫,面上却不露分毫,依然同正宁帝说说笑笑。
  气氛正好,窦平旌也加入进来,笑着对正宁帝提起萧家的趣事,“陛下有所不知,萧元青,就是萧景曜的父亲,前两天特别忧愁地问我,京城盛行榜下捉婿,万一他家儿子被太多人围着捉来捉去,岂不是一点面子都没有。()”
  “?()_[(()”
  只要不涉及不让人省心的弟弟们,太子的智商一直是在线的。
  正宁帝也乐,“朕猜你肯定没告诉他个中缘由,等着看他的热闹。”
  “陛下英明。”窦平旌叹气,“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只可惜萧元青好糊弄,萧景曜却是个机灵的,很快就打听清楚了榜下捉婿的缘由,倒叫我觉得无趣。我还想看新科状元表面意气风发,实则暗中警惕,生怕从哪儿蹿出一队家丁把他捉回家了呢。”
  正宁帝和太子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刚刚停下的大笑声又立马响了起来。伺候的宫人们低着头,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神色。陛下心情好,他们这些伺候陛下的宫人也轻松些,不用战战兢兢,生怕触怒龙颜。
  被正宁帝几人笑话的萧景曜现在正处于人生高光时刻,骑着高头大马,顺着京中大道慢悠悠走过,两边的百姓不住欢呼,更有大胆的姑娘,尖叫着将手里的花朵往萧景曜身上扔。
  “好俊的状元郎!”
  “往年都是探花郎最俊美,今年竟然是状元郎生得最俊,还年轻!也不知道状元郎说了亲事没有,这样才貌双全的少年郎,应当有不少大官抢着让他当女婿或者孙女婿吧?”
  “这么说来,等会儿的榜下捉婿倒是有的热闹看了。”
  众人看着金榜两边站着的膀大腰圆的家丁护卫们,纷纷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也不知道今年最难抢的是哪位郎君。”
  “上次榜下捉婿,不就有两家打起来了。后来才知道有一家家丁抢错人了?”
  “走走走,快跟上去!我倒想看看今年的状元郎会被谁家抢走!”
  ……
  两边讨论声不绝于耳,陆含章忍不住打趣萧景曜,“状元郎,大家都等着你被人抢走呢。”
  萧景曜无所畏惧,反正没有人同他说好抢人,榜下捉婿,肯定没有他的事。感谢窦平旌,没有他嚣张彪悍的名声,京中其他人还真的不会都不敢来找萧元青说亲,生怕惹了窦平旌这头恶狼,反而给自家招祸。
  ()窦平旌可是连自己的家族都给拆得七零八落的狠人,
  还会在意别人的家族?
  虽然窦平旌没什么暴戾的名声传出来,
  也没干过什么打死无辜人的狠辣事情。但所有人都认为,窦平旌比那些动辄杀人放火的凶恶之徒还要狠。毕竟这些大奸大恶之人,屠刀还是对着外人,窦平旌是直接把家族都给搅碎了啊。
  能干出这等无颜见祖宗的破事儿,窦平旌是何等心狠手辣!对自己都这么狠了,还会顾忌别人?
  京城权贵们对窦平旌的畏惧,一部分来自正宁帝对他的宠爱,另一部分,则是出于对窦平旌这个人的惧怕。
  谁知道他疯起来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正常人的行为可以预料,可以进行谈判。疯子的行为,谁都预料不到。
  窦平旌隔三差五去找萧元青,落在别人眼里,那就是特地去找萧景曜的。毕竟谁会把萧元青这个毫无长处,又无背景,只有一张脸能看的家伙放在眼里呢?要不是萧景曜,谁知道萧元青是谁?他们都瞧不上萧元青,就不用说窦平旌了。
  所以,哪怕窦平旌带着萧元青出去闲逛了好几次。大伙儿还是有志一同地认为,窦平旌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的是近距离查看萧景曜的品行,好把女儿嫁给他。
  只有萧景曜父子和窦平旌知道,这纯属无稽之谈。窦平旌就是和萧元青投缘,想在萧元青这里学几手玩和赌的本事,争取赢过正宁帝几次。
  但其他人并不这么认为,所以萧景曜明明是新科进士中最靓的崽,愣是没有一家敢派媒婆来找萧元青说亲。
  萧元青很发愁,萧景曜很快乐,还兴致勃勃地想看陆含章的热闹,“我记得你也没定亲吧,等会儿会有人来把你捉回家吗?”
  陆含章脸皮多厚一人啊,当即挑眉道:“我这般既有才华又俊美的探花郎,没有人来找我说亲才是怪事吧?”
  萧景曜给了对方一个自行意会的眼神,觉得陆含章这种自信可以分给自卑的人一丢丢,立马能让别人从自卑到自信。
  打马游街完之后,为了给京城百姓增添更多的乐趣和谈资,新科进士们纷纷下马,又往金榜方向而去。
  既然是榜下捉婿,那还是要一点仪式感的。不管有没有和人说好亲事的新科进士,都到了金榜附近。而后就听到一声,“冲啊”,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那么多家丁,眼睛冒绿光地盯着新科进士们,而后开始了认姑爷,省得再发生抢错人的尴尬事。
  萧景曜的好身手这时候发挥了极大用处,躲得贼快。在看到家丁们围上来的那一刻,萧景曜也不知哪儿来的敏捷度,瞬间像条游鱼似的,愣是在人群中挤出了一条活路,从混乱的人堆中挤了出来,挑了个好位置,好以整暇地兜着手在一旁看热闹。
  与此同时,一队骑着骏马刚刚进京的人被眼前的热闹所吸引,往这边走了走,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有人迅速下马跑去人群中打探消息,没过多久就回来复命,“小姐,今天正好是新科进士打马游街的日子,京城百姓正在榜下捉
  婿。”
  最前面骑着白马的明艳少女好奇问道:“榜下捉婿?”
  护卫又简单说了一下榜下捉婿之事。
  “榜下捉婿啊。”少女眨了眨眼,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最为出众的俊美少年郎,一拍手,“柳姨,我们去把那个模样最俊的少年抢回府!”
  这么好的少年郎,竟然没有抢他。京城百姓是瞎吗?
  少女大为困惑,但这并不妨碍她下手的速度。
  少女身后的中年女子抱拳应了声,“我这就安排人将那位郎君捉来。小姐,我们先回府吧。”
  跃跃欲试准备自己上前的少女一顿,再次看了光彩夺目的少年一眼,双脚一夹马腹,往京城中最核心的权贵们的住处圈而去。
  萧景曜正开开心心地看着热闹呢,周围冷不丁就冒出了一队穿着骑射服的女护卫,二话不说就伸手准备抓住萧景曜。
  萧景曜瞳孔地震。萧景曜大为不解。萧景曜一边躲一边大喊,“等等,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两家可没说亲事啊!”
  这是什么情况啊?自己好好地吃着瓜,怎么突然间自己也成了瓜田?
  就离谱!
  萧景曜转身准备跑路,奈何对方训练有素,不管萧景曜打算往哪边跑,对方都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萧景曜的意图,并且默契十足地打出漂亮的配合。萧景曜那点功夫,在她们面前根本不够看,只能晕乎乎地被她们捉走。
  萧景曜:“……”
  就没人来救救我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在酒楼里看热闹的萧元青等人也没反应过来,直到萧景曜被人捉住,迅速没了踪影,萧元青才傻乎乎地看着张伯卿等人,“这……曜儿是被人捉走了?是不是哪家护卫又搞错了人?”
  张伯卿等人同样一头雾水,唐振源挠头,“京城哪家有这么多女护卫吗?”
  瞧着气势还特别唬人,个个都巾帼不让须眉。
  萧元青眨巴眨巴眼睛,决定喝口茶缓一缓。他在窦平旌那儿学了不少东西,知道这种情况一般是出现误会,他只要等对方把萧景曜送回来就行了。
  一路上,萧景曜尝试着向对方解释她们捉错人了,他并未和任何人家议亲。奈何这队娘子军根本不理他,只管带着他回府。
  萧景曜只能放弃解释。看着她们训练有素英姿飒爽的模样,萧景曜心里有了些许猜测。
  在被带进京城顶级权贵们住的这一片宅邸后,萧景曜对自己的猜测更有确信了几分,心情顿时古怪了起来。
  果不其然,女护卫们把萧景曜带到一座宽宏的府邸面前。萧景曜抬头一看,正门之上高高挂这一块匾,上书三个大字,“将军府”。
  萧景曜:“……”
  问就是心情复杂。顾将军的大军不是还没回京吗?
  很快,萧景曜就见到了将军府现在能当家做主的人。
  少女一身红裳,鬓间并无太多华丽的珠钗宝石,虽还有些稚气,却硬生生将所有艳色都压得黯
  淡无光,唯有她是其中最为耀眼的一抹绝色。姝色无双。
  萧景曜眼神微微一凝,猜出了少女的身份,很是无奈,拱手道:“在下萧景曜,见过顾姑娘。姑娘刚来京城,有所不知,榜下捉婿并非你看到的这般。你我二人有些误会。”
  少女眨了眨眼睛,关注点却偏了,“姓萧?敢问公子是何方人士?”
  萧景曜如实作答,“在下雍州常明府南川县人士。”
  “南川县萧家!”少女激动地站了起来,“我知道你们家!我爹提起过,当年先祖曾被你们萧家先祖救过性命。我们顾家人都记着呢!”
  萧景曜心头微暖,眼中多出一丝真切的笑意,“顾老将军已经给了先祖丰厚的回报,还福泽后人。我们并不敢以将军府救命恩人自居。”
  少女看向萧景曜的目光已然亲近了不少,一双桃花眼弯成弦月,“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觉得你是个好人,还奇怪京城其他人是不是瞎了眼,你这么个好郎君,竟然没人抢。”
  萧景曜:“……”
  无语片刻后,萧景曜耐心地向对方解释了一下榜下捉婿的具体情况。
  少女抓了抓脸,尴尬得耳根都红了,一脸心虚地看着萧景曜,“这……这要怎么办?”
  萧景曜叹气,“等令尊令堂进京后,自然会来找我爹处理。”
  现在倡导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顾家姑娘这样直接为自己捉个如意郎君的,堪称是开创了新风尚。
  “我名希夷。”顾希夷好奇地看着萧景曜,试探地问道,“你应该还没定下亲事吧?”
  萧景曜哭笑不得,忍不住说道:“姑娘同我不过第一次见面,还是慎重些为好,总得打听清楚我的人品秉性如何。”
  顾希夷自信一笑,“我看人可准了,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萧景曜还是第一次被人说是好人,也有些忍俊不禁,“人的皮囊惯会骗人。”
  “但我就是知道你是好人呀。”顾希夷得意地晃晃脑袋,满脸自豪,“在边疆时,有很多人想要绑架我威胁我爹,我的直觉非常准,从小就能识破他们的诡计!”
  边疆百姓久经战事,小小孩童都有着不小的警惕心。顾希夷是顾明晟生了五个儿子后才得来的宝贝女儿,边疆人人都知道她是顾将军的心头宝。胡人自然也知道,没少出动探子对顾希夷下手,就想着绑了她好生威胁一番顾明晟,就算顾明晟不受威胁,他们也能拿顾希夷的人头来祭旗,让顾明晟悔恨终生。
  顾希夷看着像是蜜罐里泡大的,浑身冒着幸福泡泡的小姑娘,实则经历的凶险事一点都不少。
  萧景曜沉默片刻,郑重地对着顾希夷拱了拱手,“顾将军高义。”
  顾希夷眼睛又是一弯,笑眯眯地往萧景曜的方向凑了凑,好奇问他,“我听说你是状元,考状元难吗?我小哥考了个秀才就得意得快飞到天山去啦,等他回来,你一定要帮我好好矬矬他的傲气!”
  萧景曜:“……”
  就……是不
  是有哪里不太对?
  萧景曜和顾希夷聊了好一会儿,
  告诉她不少京城之事后,
  才回了家。
  然后就被张伯卿等损友狠狠嘲笑了一通。气得萧景曜袖子都挽起来了,要不是他们躲得够快,萧景曜非得来个以一敌四,给他们一点新科状元的武力震撼。
  *
  “哈哈哈哈哈,他真的被顾明晟的女儿抢走了?”
  萧景曜能物理堵住损友们的嘴,却没办法管住窦平旌那个大嘴巴。这不,他糊里糊涂被捉走的乌龙事,竟然还被窦平旌说给了正宁帝听。
  正宁帝当即就是一阵爆笑,好一会儿才说道:“既如此,大军进京那日,便让萧景曜跟着朕一起去迎接顾明晟。”
  新科进士们还未正式授官,正宁帝直接把萧景曜带去身边,不知要惹来多少读书人羡慕的目光。
  什么叫做简在帝心啊?要是陛下连你这个人都不知道,还怎么简在帝心?
  官场菜鸟们要是能有在正宁帝面前露脸的机会,那简直是祖上烧了高香,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来这个机会。萧景曜还未正式授官就有了。
  不过想想萧景曜的年纪,再想想他六元及第的成就。不管是官场老油条还是官场菜鸟,对此都心服口服。
  人家凭本事都能青史留名了,陛下看重他几分也是应该的。
  但还是好酸!
  萧景曜就这么被正宁帝点名跟着去城外迎接顾将军班师回朝。
  说是班师回朝,实则边疆还留有大部分兵力,以免胡人趁着边疆防守虚弱,拼了命集结起来再杀个回马枪。所以顾将军这次带的兵马也不算特别多。边疆一万精兵,回京后会被分到各个军队,不再回边疆。
  这是顾将军和正宁帝的默契。
  萧景曜一个没有任何官职在身的人,和正宁帝队伍中的一帮朝中重臣十分格格不入。偏生窦平旌乐子人属性发作,还把努力让自己缩在角落里当隐形人的萧景曜提溜到了前方,就站在正宁帝和太子的身后,挤进了一品大臣和武将的圈子。
  萧景曜:“……”我真是谢谢您全家!
  正宁帝对萧景曜的态度十分和善,笑着问了萧景曜不少问题,还都与政务无关,问的是萧景曜读了哪些书,求学中有哪些趣事,甚至还当场考起萧景曜的过目不忘能力来。
  正宁帝让人拿来了一本书,萧景曜瞅了一眼书名,摇摇头表示自己没看过。而后正宁帝就让萧景曜随意看一页,看完后立马背诵出来,他想要看看萧景曜是不是真的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提到这个萧景曜可一点都不困了,不仅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还顺便提了一嘴,哪个字在第几行第几个,给了正宁帝和大臣们一点过目不忘小天才的震撼。
  文官们本来对正宁帝破例带上萧景曜一事有些不满,但萧景曜展露出这手本事后,文官们眼中的不满瞬间就变成了看到人才的激动。
  萧景曜微微一笑,心说真以为你们不满的情绪藏得很好吗?有本事你们去找正宁帝抗议啊
  ,
  把不满的情绪对着我来算什么事。现在好了,
  都去好好震撼吧,别在这儿搞什么眼神交流。
  太子惊奇地看着萧景曜,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记忆力这样强大的人,忍不住又多看了萧景曜几眼,见萧景曜自始至终不卑不亢,不因正宁帝的考校而心慌,也不因正宁帝的褒奖而自傲,心中更是满意。
  父皇说这个状元是祥瑞,确实没错!
  没过多久,远处便出现了一面写着“顾”字的旗帜,领头两人同时扬起马鞭,加快了速度向天子銮驾而来。
  正宁帝亦是激动不已,等着顾将军夫妻二人前来请安。
  顾明晟和吴长缨夫妻二人一个漂亮的下马,直奔正宁帝而来,到了离正宁帝十步距离时,两人齐齐跪下,顾明晟语气哽咽,“参见陛下!陛下,臣幸不辱命,听从陛下吩咐,好好从边疆活着回来了!”
  正宁帝同样湿了眼眶,赶紧上前将顾明晟扶起来。在看清楚顾明晟的面容后,正宁帝的喉咙又是一堵。
  顾明晟比正宁帝还小几岁,但边疆风霜催人老,顾明晟脸上多了不少沟壑,一头头发更是全部花白,瞧着简直比正宁帝还要大十岁。
  正宁帝再看看默默跟在顾明晟身后,只剩下一只手的顾家长子,又想到顾明晟五个儿子就有三个儿子战死沙场,现在只剩长子和幼子,长子还断了一臂,更是潸然泪下,“明晟辛苦了!”
  竟是难过得连原本要说的话都忘记了。
  太子也在默默垂泪,哽咽道:“当初京城之围,顾二公子是何等英姿勃发,谁知当年一别,竟已是天人永隔。”
  提到三个战死沙场的儿子,顾明晟同样悲从中来,哽咽不能语,眼泪鼻涕落了满脸,满衣襟找手帕向正宁帝请罪。
  正宁帝擦了擦眼泪,紧紧握住顾明晟的手,动情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日后朕让太医定期给你请平安脉,好好养养身子。日后你就在京城含饴弄孙,晚年也享一点福。”
  萧景曜心情沉重,生出对顾将军的无限敬意。
  他现在觉得,萧家祠堂供奉的顾老将军牌位,一点都突兀,下次回家,他一定要好好为他上炷香。
  吴长缨是位明艳至极的美人,一身战袍更是英姿飒爽,眉骨一道伤疤,面上也有了风霜的印记,却并不能遮去她半分风华。当年来京救驾,她也在其中,而后被正宁帝破例封为将军,是大齐第一位女将军,也是京中无数女子仰慕的对象。
  谁说女子就没有建功立业的梦想呢?吴将军活成了她们想都不敢想的样子。
  正宁帝收了眼泪,看向吴长缨,也很是感叹,“将军风采依旧。”
  吴长缨恭敬抱拳,“若不是陛下提携,臣至死都不能得一官半职。陛下力排众议给了臣将军一职,臣必然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不用你们肝脑涂地,你们好好活着就好啦!”正宁帝长长叹了口气,许是年纪大了,正宁帝在恐惧死亡的同时,亦对昔日故人有了不少怀念,比当初更加心软。
  顾家代代有人边疆埋忠骨,正宁帝又见过顾明晟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再看看他现如今满面风霜的模样,便是再冷硬的心,也该软上几分。更何况正宁帝还并非铁血冷酷的帝王。
  正宁帝拉着顾明晟往城内走,心中一片感慨。他不是刻薄寡恩的帝王,不会薄待功臣。顾明晟这次回京后就会上交兵权,他可以慢慢抹去顾氏在边疆的影响,不需要猜忌顾明晟功高震主,让自己在史书上留下不光彩的一笔。
  将军定了太平,他这个帝王,也该让将军见一见太平盛世。
  他绝不会成为先帝那样冷酷的帝王。
  顾明晟恭敬地走在正宁帝身边,躬身向太子行礼。太子虽然傲气,但也敬重有本事的能臣,优雅地抬抬手,示意顾将军不必多礼,尽显一朝太子的无双气度。
  武将们暗暗点头,文官们心里虽然有点酸,但顾明晟确实立了大功,又连着丧了三子,想想也怪惨的,他们心里的酸气很快就没了,疯狂给史官使眼色:这样君臣相得的感人场景,必须好好记一笔!
  史官秉笔直书,并不理会他们的目光。
  萧景曜跟在太子身后,想尝试着放慢脚步,让自己混到队伍后头当个透明人。他就算正式授了官,也就是从六品。在一堆红衣紫衣的高品大员们中,真的压力很大。
  窦平旌这个乐子人哪能这么轻易放过萧景曜,一把揪住想要开溜的萧景曜,压低了声音,笑着打趣他,“想溜?没门。顾将军一家都来了,你不想着好好表现一下?”
  萧景曜顿时给了窦平旌一个白眼,世上怎么会有性格如此恶劣之人?好气哦,还不能动手打他,更气了。
  窦平旌挑眉,对萧景曜胆大包天敢对他翻白眼的行为不置可否,笑眯眯地准备看萧景曜的热闹。
  萧景曜当初说了句什么话来着?我就喜欢看到别人不高兴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窦平旌觉得萧景曜说得可真是太对了!现在,窦平旌看着萧景曜气鼓鼓却又没办法的样子,心情就跟大热天泡在冰水里一样畅快。
  萧景曜忍不住扶额,再次觉得萧元青的社交牛逼症有时也未必是个好东西。看看窦平旌,性子这么恶劣,还不如当初见了他就绕道走呢!
  萧景曜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想到顾希夷,再看看顾将军和吴将军,还有断了一臂的顾小将军,不知为何,萧景曜也鼻子一酸,眼中有了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