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被偶尔透进来的夜风吹拂,随着诺诺的发丝飘动,而她静静地,缱绻般看着窗外,不发一语。
  她很少有这样的状态,平时坚强又大气,不会这样流露出柔弱的一面。
  路明非心里一动,忽然意识到在他回来之前,或许诺诺就一直这样呆呆地看着外面,像怕冷的小动物。
  “你瘦了。”他歪着头打量诺诺的侧脸,脱口而出。
  对面之人原本并没有那么尖尖小小的下颌,但逃亡了那么久,谁都难免憔悴和骨感,有种清减的令人怜惜的美。
  但诺诺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仅以眼神就杀掉了这个话题。
  路明非尴尬地低咳一声,左顾右盼地掩饰,“话说老顾呢?睡了?”
  他作势往客厅地板上瞅,也没看着人。
  “在卧室。”诺诺说。
  “卧室?”路明非心中一跳,此前刚说过少儿不宜,现在脑海里又闪过一丝丝相同主题的念头,简直跟这家旅馆的主题扣上了。
  “看了挺长时间了,他从仓库带回了几张手稿。”诺诺像是没察觉到这家伙的想法,“就是那个蛮恶心的老东西留下的,跟鬼画符似的手稿。”
  路明非一怔,他没想到顾谶也偷偷截留了赫尔左格留下的资料,自己藏的是一些日记之类的记录,而顾谶拿的则是类似各种实验的稿件材料。
  时至今日,他发现自己很少能猜到顾谶的心思,更别说是猜透了。就连一个眼神就懂的默契,最近都少了许多。
  “乌鸦来过一趟。”诺诺丢来一罐啤酒,打断了他的遐想,“说载我们离开的船搞定了。”
  路明非下意识接住,“船?敢情他啰啰嗦嗦说了那么多,就是叫我们搭船离开啊?”
  “还是条运垃圾的货船,不过私下里也做人蛇船的买卖。”诺诺澹声道:“乌鸦说他把船主的一家老小全都给抓了,威胁船主说不送我们到安全的港口,他就会撕票。”
  “这也太简单粗暴了!”路明非目瞪口呆。
  诺诺说:“兰斯洛特知道我们想要逃离曰本,所以必定会想办法监控所有的进出通道,但人蛇船做的就是秘密把人送进送出的生意。”
  路明非撇嘴,“我还以为他会给我们搞一架私人飞机什么的呢。”
  诺诺呵呵一笑,“要求还挺高,要不要再拿空姐们的档桉给您过目一下?”
  两个人就此沉默下来,望着窗外发呆。
  其实路明非抱怨的并非人蛇船不舒适,而是‘人蛇船’这三个字让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在逃亡。
  可以想像,接下来他们会越来越艰难,越来越狼狈,最后也许在西非或者南美的某个偏僻地方被抓获,蓬头垢面浑身脏臭的那种。
  窗外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景致,这个地区肯定不能跟银座六本木那种流光溢彩的地方比,只是窄窄的街道,小方盒子似的一户建,和寂寥的街灯。
  真不知道诺诺在这里看什么。
  “你昏迷的时候,我跟苏茜讲了很多话。”诺诺首先打破了沉默。
  “嗯?”路明非一愣。
  诺诺依旧扭头看着窗外,“我说,我最难过的时候,一直想要有个人,无论是骑白马的还是骑黑驴的,忽然就来了,他是来帮我的,我讨厌谁他都帮我打那个人,我哭了他会哄我。可并没有人来。”
  路明非茫然地点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我一直帮你,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帮你,就像帮以前的自己。”诺诺轻声道:“如果让你误解了什么,对不起。”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她,忽然尴尬地低下头。
  他们一次也没讲过‘感情’这件事,他们之间的话其实少了很多,好像有某种默契,要不是有顾谶和楚子航在会更少。
  他们似乎曾经走的蛮近,但又远离了,或许有某种心照不宣,或许因为某件事某个人。
  但今晚诺诺猝不及防地说起了这件事,连一点退路都不给路明非,在这间小小的玻璃阁楼里,他无处可逃。
  “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不过我应该没有你想得那么好。”诺诺接着说了下去,“你也见过邵一峰,你觉得我会不知道他喜欢我吗?”
  路明非摇头。
  “如果我是个好女孩,我就应该把他从通讯录里删掉或者拉黑,这样他也许会伤心一阵子,但伤心完了又是一条好汉,对他对我都好。”诺诺顿了顿,“可我为什么没有断了联络?”
  路明非还是只能摇头。
  “因为我是个很怕孤单的人,多一个人喜欢我,我就会多一分安全感。”诺诺动了动唇,“说得难听一点,我跟那些虚荣的女孩一样,需要很多备胎。我并不需要他们为我做什么,我只是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
  路明非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诺诺极轻地笑了下,“我的没心没肺都是装出来的,我有很多小心思,有些连苏茜都不知道。我也很会找很多理由来原谅自己,比如说别人喜欢我也没什么,反正谁小时候都会莫名其妙地喜欢过某个人。这种喜欢本来就是没结果的,到了某一天他们忽然就会不喜欢我了,然后就一个个地走了。我这么坏,最后肯定还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不会,你想多了,跟你没关系。”路明非有些笨拙地说。
  “我说完了,我第一次跟人说这些,可能有些词不达意。我们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心里的事最好提前说出来。”诺诺慢慢站起身来,“我们是伙伴,也只是伙伴。”
  她走进了卧室,桌上台灯亮着,手稿杂乱,但顾谶并没有坐在那。
  诺诺也不脱衣服,整个人就跌进了天鹅绒大床上,拉开被子蒙起了头。
  沙发上,楚子航小心翼翼地用脚尖把房门勾着关上了。
  “……”路明非。
  敢情他刚才跟诺诺说话的时候,这小子一直醒着,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毛搁那听。
  路明非冲他摆摆手,意思是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少瞎琢磨。
  楚子航又朝他身后伸了伸脖子。
  路明非回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洗手间门口多了个人,是穿着浴袍的顾谶。
  “老顾?”
  “嗯。”
  “你洗澡了?”
  “嗯。”
  “怎么没听见水声?”
  “你刚回来的时候,我就打算出来,听到你俩有话说,就站了会儿。”
  “呃,都听到了?”路明非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顾谶见证过他不少糗事,可这一次好像格外尴尬,已经比得上在放映厅献丑那次了。
  “一点点。”顾谶伸出手指,比了个一点点的距离。
  路明非一下拍在自己的额头,有点响。
  楚子航的脑袋立马就从沙发靠背上沉了下去,片刻后,屋里响起了一个平静的呼吸声。
  “喝点?”路明非指着窗台上的啤酒,邀请。
  顾谶摆了摆手,在沙发旁打好的地铺上一趟。
  路明非撇撇嘴,喝着啤酒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诺诺刚才的模样。
  隐隐月光下,她的下颌尖尖小小的,脸色有些苍白,鼻尖上还有几点小小的雀斑。
  他忽然想出答桉了,诺诺这个样子既不是小浣熊也不是小熊猫,就是一只瘦瘦警觉的小狐狸啊。
  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师姐,其实你不用跟我说这么多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知道啦。”
  “早点睡。”顾谶滴咕一声。
  “噢。”路明非当即就往地铺那边走去。
  “我要打人啦?”顾谶虚着眼说。
  路明非一听,立马调头进洗手间,回老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