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都市小说 > 嬗变记 > (5)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钟,死者的弟弟吉木尔布让人给李佳全传话说亲属到了,他忙和集团法务部的王子林往预订的酒店赶。
  到了酒店门口,他远远地看见门厅里乌泱泱聚着一群人。李佳全吓了一跳,“好家伙,这莫非是把整个村子的人都从大凉山叫来了?”
  吉木尔布看他到了,便把他介绍给人群里一位约略六十来岁的高个子老年男人。李佳全看时,见这个老人把上身的灰衬衣直接装在裤子里面,腆着的大肚子上系着一条崭新的黑皮带,头上还戴着一个圆形的黑礼帽。穿戴的讲究,明显与其他人不同,他估摸这人应该是个拿事的。
  “这个是村长,这个是李经理。”吉木尔布的汉语水平十分有限,充其量也就幼儿园中班水平,连比带划地说了半天。
  “还是我给你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阿米布都,是我们村的村长,也是阿木尔布的邻居,受他们家属委托全权处理阿木尔布的后事。”老人一开口,竟然是十分流利的川味普通话,这让李佳全有点意外。
  “这个是阿木尔布的老婆。”老人用手指着一个满脸戚容的怀里抱着孩子的矮个女人说道,“旁边是他的伍个孩子,大娃儿在家没得来。”
  李佳全一看,好家伙,这一家人要是拍大饥荒或者逃难题材的电影,他们都不用化妆就是最好的群众演员。女人的脸上写满了无助,生活的困苦把她折磨的都麻木了,她和她的孩子们身上穿的衣服、不仅长短不一而且又脏又旧,仅凭衣服的颜色都认不出是男孩女孩,一看就知道家里日子过得有多艰难了。
  这时候,王子林协助酒店前台把入住的手续办完了。他对老人说道:“阿米布都村长大叔,先住下来吃完饭再说事。”
  待把所有的人都安排停当以后,李佳全和王子林来到他俩的房间。王子林忍不住感叹:“我的乖乖,大小二十二张嘴,开了十四个房间。这一天得多少钱啊。”李佳全接口道:“不说这些了,我一会先和那个村长初步接触一下,探探他的口气再说,你安排其他人去医院。”
  待王子林从医院回来,看到李佳全正躺在床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见他回来了,不等他问,李佳全就迫不及待地对他说道:“这个村长见的世面广,是个老江湖不好对付哩,他对各项政策门清。”王子林笑道:“还有你老哥对付不了的人?我认识你八年了,还是头一次见你认怂。”
  “我刚问了,他是大lsyz治州的政协委员,原来是在城里办家具厂的,现在把厂子交给儿子经营了。他回村里发挥余热当村长。”
  “像他这样有头有脸的人应该不会胡说吧?”
  “咋不会?刚开始他往工伤上靠哩,说人死在工地上,肯定是头一天干活累死的,咱们要负全责哩。”
  “各人站的立场不一样,他肯定是想给活着的人多争取一些,你瞧瞧那些娃可怜的。”王子林说道。
  “我给他说了,阿木尔布一个人就喝了一斤多白酒,是喝酒猝死的,与干活没关系。我们有人证的录像哩,也有医院的接诊证明哩。”
  “他说即便是非因公死亡,国家也有政策哩,死者七个孩子双亲健在,单位都要承担抚养费赡养费哩。”
  “我说我咨询了律师的,我们公司和阿木尔布签订的是劳务合同,不是劳动合同,像这种情况我们单位没有责任。但考虑到他家庭的具体困难,我们还是愿意支付他相当于他半年的工资。”
  “他说人在工地死的,我们单位至少要负管理不善的责任呢。”
  “最后有啥结果没有?”王子林问道。
  “能有啥结果?漫天要价呗。”李佳全双手一摊,“还能咋样?”
  “他说村民哪有那么高的觉悟,他们就认死理,人在工地没了,工地就要承担全部责任。”
  “你自己看,我大概记录了一下。”李佳全指着桌子上的一张纸说道。
  王子林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1、死者阿木尔布的遗体必须运回大凉山老家安葬,丧葬补助金按古城市上年度职工平均工资六个月的标准为三万八千元。
  2.供养亲属抚恤金:按七个孩子两个老人、一个配偶计算,每人每月五百元标准,平均计算周期一百二十个月,总计六十万元。
  3.一次性工亡补助金,标准为古城市上年度职工平均工资六十个月的金额三十八万元。
  4.他们此行人员的各种费用包括车辆费误工费等每辆车一万元,五辆车合计五万元。
  总计:一百零六点八万元。
  考虑到死者自身有一定过失,需承担一定责任。故零头六万八抹去,须赔偿一百万元整。
  “怪不得你头大哩,算了这么多!”王子林道,“按照集团规定,出了伤亡事故,项目经理要承担百分之十的费用呢。”他有点同情李佳全了,“这样算肯定不行,和工伤赔偿一个价了。”
  “我拍照给小秦总发过去了,他让我们和对方继续谈,这么高肯定不行的。”
  待下午六点钟一过,阿木尔布在工地干活时的工友们得到讯息,陆陆续续地前来探望。李佳全看到这个彝族老村长和他们大都很熟,不时用彝语和他们交流着。他虽不懂彝语,但从哪些来访者的态度和表情就可以看出来,老村长在他们彝族人中享有很高的威望。
  第二天早上九点,李佳全和王子林二人赶到酒店时,他们约的一个在项目部干活的彝族工长叫乌各的也到了。这个人在项目部做单项劳务承包,汉语很流利人也信得过,因为今天想和死者家属直接面谈,李佳全让他来做翻译。他了解过了,乌各工长虽然也是大凉山的,但和死者不是一个县,来古城前也不认识。
  寒暄过后,李佳全把他的意思一说,老村长立马把几个家属代表叫到了自己房间。依次进来的除了在工地干活的吉木尔布外,还有这次前来的他的两个弟弟,他的嫂子即死者的老婆则怀里抱着孩子逡巡在门口,想进来又有点怯生不敢进。老村长用彝语说了两句,她这才进来并顺手把门带上。
  双方谈话很快切入正题,李佳全的意思很明确,阿木尔布不幸离世,项目部也深表同情。但他死亡的时间是在下班后,而且是饮酒过量造成的,所以不可能按工伤赔偿的标准来进行,希望家属能够正确面对。至于家属的合理要求,则项目部一定尽力满足。
  “明确说吧,丧葬费三万八千元和你们此行的费用五万元我们全部负担。一次性非因公死亡补助金我们补助五万元,慰问金五万元。总计拾捌万八千元。”李佳全最后说出了对方最关心的赔偿金的数额,他本来还想说这个数字也吉利,幸亏及时反应过来了。
  不等乌各工长翻译开口,老村长已经开始用彝语把李佳全的意思给几个家属说了。他看他说时乌各不住点头,知道他的意思明白无误的转述到了。
  阿木尔布的老婆听老村长说的时候,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等他刚住口,就再也难以自已,索性嚎啕大哭起来。吓得怀里抱着的一个也哭出声来。那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不住的哭喊着,吉木尔布则一把将孩子夺过来,在怀里轻轻地拍。另一个弟弟则在一旁不住地轻声安慰着女人。女人则啜泣着,不断对他诉说着什么。
  “李经理,人死在工地,家里穷。”吉木尔布结结巴巴地对李佳全说,未等他说完,那个在旁边一直阴沉着脸没有吭声的男人接过话来说:“我二哥普通话不行,我来说。”
  “李经理,不管怎么说,人死在工地了,你们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对吧?”李佳全没有吭声,示意他继续讲。心里想你的普通话也不咋地。
  “我大嫂一个人管七个孩子,本来就很不容易的。全指望大哥出来打工挣钱,现在男人死了,她收入就没了,以后更没有指望了。所以.供养亲属抚恤金是要赔的。工伤补助金也要赔的。否则会难死她的。”他说着说着也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补助金和慰问金还可以再增加一些,我可以向公司争取。”李佳全看这一家人挺可怜的,心里也挺难受,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我看就不用介意叫工伤补助金还是慰问金了,这些没有什么实质意义。”老村长对李佳全说道,“李经理你能争取到多少?”
  “总共各项费用三十万元。你们要觉得合适,今天就办手续。”李佳全晾出了自己的底牌。
  老村长又和几个家属叽里呱啦的说了半天,对李佳全说:“他们的意思是七十万,这是最低的要求了。”
  “我做不了主,要向公司汇报呢。”李佳全说道,“估计这个金额公司也不会同意,你们最好再往下降。”
  “那就请李经理和公司尽快沟通吧。我们等你回话。”老村长说道。
  “你们要是觉得不合适,也可以走法律程序的。”王子林插话说道。老村长白了他一眼:心想要是走法律程序,只怕到明年火把节的时候我还在这儿呢。
  李佳全出门回到自己房间,把这边的处理进展情况给秦时安一说,秦时安道:“明天刚好礼拜,要不先晾他们两天,礼拜一再谈。”李佳全说:“我也是这意思。让王子林在这两天里领着他们在古城逛逛,然后再说。”
  谁知道礼拜天下午,李佳全突然接到甲方项目部经理刘工的电话,让他赶紧到项目部工地去,说是有事商量。
  待他到了刘工办公室,刘工这才给他说:“老李,你们要赶紧处理呢,刚才你手下的几个彝族工长给我们报告说,工地上死了人,你们赖着不处理,他们所有的彝族班组准备礼拜一停工呢,准备去区政府上访呢。把我吓得赶紧就来工地上了。”
  李佳全听了也吓一跳,他便把事情发生的前前后后给刘工叙说了一遍。刘工听了说道:“其实我知道主要责任不在你们,但现在工地二百多人呢,一旦闹起来,你们有理也变成没理了,再说他们是少数民族,又是弱势群体,政府肯定怕影响不好。再说了,这些人一走,你一时半会到哪儿能招来顶替的?”
  他沉吟良久,又对李佳全小声说道:“我给我们领导吹吹风,想办法把你们的损失给补回来。”
  李佳全知道,甲方分公司的领导马上要提到上面任职了,目前正是考核的关键时期,是一点叉子都不能出的。忙道:“谢谢刘总了,你放心,我这就去处理,今天晚上一定到位。”
  李佳全把情况给秦时安说了,秦时安一听也有点急了,“你赶紧去,今天无论如何要了结了,可不能给中铁建那边添麻烦,他们是咱多年的合作单位哩,关键时刻决不能给领导添堵,这个事你全权做主吧。”
  李佳全叫上乌各工长,两人赶到酒店时,王子林陪他们一群人刚回来。李佳全见了老村长,索性单刀直入:“老人家,我请你帮忙来啦。”
  “什么事呀?你尽管说。”李佳全看老村长那神情,似乎在说这一切都尽在我掌握之中呢。
  “还是赔偿的事,你能不能再给他们说说,我也不瞒你,公司赔给他们一万,我要负担三千,我也有妻儿老小啊。”
  老村长看他说的甚是诚恳,沉默了片刻,说道:“六十万。不能再少了。”他叹口气:“就这我还得给他们做工作哩。”
  就这这时李佳全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秦时风直接打来的,忙出来走到没人处接了。
  秦时风径直问道:“现在谈到多少钱?”
  “六十万。”李佳全说,秦时风听了马上表态:“可以,马上办手续,这种事要快刀斩乱麻。可千万不能让工地有事,砸了咱秦丰劳务的牌子。”
  李佳全听了,舒了口气,他知道秦时风的工作作风,秦时风很少直接给项目经理打电话的。一旦打了,就必须按他的意思执行。他忙找老村长去说。老村长也正好找家属们商量回来了,看脸上的神情,知道说成了。
  他对老村长说:“老人家,今天时间晚了,明天一大早我就让财务把钱送过来。你要给工地上的人做工作哩,可不能闹事,否则就只能走法律程序了。”
  “这个自然,这些法盲,怎么还闹事呢。”
  “还有,我们单位有规定,这钱要按我们的要求办手续。拿钱的时候我们要拍照留证据。”
  “可以,这个是程序嘛。”老人很干脆答应了。
  “最后就是,让死者的车辆先走,我们要有一辆车跟着。走的时候我们先给你们一半叁拾万元,等车到了汉中,我们再付另一半。”看到老人有点迟疑,他补充道:“我和王子林明天一大早都在,等第二笔钱给了,我再走。”
  “行!”老人应道:“我信你。”
  “那好,趁现在人都在,我给咱们做协议,把相关手续办一下。”王子林趁热打铁,想尽快把事情了结了。他迅速起草了一份协议,让乌各把它逐条解释给家属们听。等没啥问题了,让阿木尔布的老婆在上面签字画押时,才知道她是个文盲,压根就写不了字。最后只好由吉木尔布代签,女人则直接在上面按了手印。
  老村长阿米布都看事情圆满解决,心情也放松下来了。他突然对着女人和吉木尔布说了几句彝语,满屋子里的彝族人听了都看着他们俩笑。女人的眼睑耷拉着,直瞅着地面不吭声,吉木尔布则抱着孩子不住摇晃,他的表情也有点不好意思。
  李佳全问他们在说什么,乌各工长笑着没有吭声。回工地的路上,他又好奇地问他,乌各这才说道:“我们彝族流行转婚制,哥哥不在了,弟弟可以娶嫂子的。”
  “我明白了,老村长是说,吉木尔布可以和他嫂子一块过日子,一块养活孩子。”李佳全道,“这也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心想这个老村长好手段,一下子解决了两家难题,这两人注定要一辈子感激他。
  星期一下午恰好是集团建筑事业部的月度总结会,秦时风早上一上班便将秦时安叫到了自己办公室。他问道:“灞上体育馆工地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可千万不敢再出什么岔子了。”
  秦时安道:“哥,这个你放心吧,一大早就叫财务安排人过去了。李佳全让王子林跟着车,估计这会都过了汉中了。”
  “你让李佳全把后面的人送到高速路口再给第二笔钱,不要大意。”秦时风有点不放心,继续叮咛道。
  两人正说着,秦时风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了。他一看正是中铁s局西安分公司的总经理张明理打来的。
  “张总好!咋想起给我打电话了?”秦时风笑着问道,“是不是又想吃我们秦丰大酒楼的紫阳蒸盆子了?”他和张明理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二人早已变成了关系要好的朋友。
  “灞上项目工地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咋不给我们甲方汇报哩?”电话那头问道。
  “好老哥哩,你们把工程交给我们做,是对咱的一万分信任呢,出了这么个烂事,还好意思给你们说。我吩咐时安,要不惜一切代价想尽办法迅速处理,不允许出现任何问题,不允许造成任何不良影响,好在现在问题处理完了。”
  “我就欣赏你的果断、担当和大气!”张明理赞道,“但这种事也不能叫你们吃闷亏,我给小刘打过招呼了,工程量确认的时候尺子往宽些,把你们的损失补回去。另外,你们把项目外围的那些零碎工程也干了,具体的事让他们协商去。”
  “太感谢领导了!和你这样的甲方打交道,就是吃亏人心里都舒畅。”秦时风又关心地问道:“你进步的事咋样了?”
  “哈哈哈,不会让你吃亏的。谢谢老弟关心,已经公示了,考察期明天就结束了,估计这礼拜上边会下文件。”张明理高兴地说道,“这礼拜约个时间,我请你吃饭。”
  秦时风挂了电话说道:“你看,吃亏就是占便宜哩,张总升集团副总了,临时还兼着西安公司的头呢。你们灞上春天项目的招标工作推进一下,我这礼拜和他吃饭的时候,再给他说说,一定要弄到手。”
  “我已经安排人在做投标文件了。”秦时安道,“这个项目百分百咱干,咱劳务可有这个实力哩。”
  “有多大锅就下多少米,项目部人员配备上一定要硬,可不敢到时候无人可用了。”秦时风叮嘱道。
  “山城项目马上结束了,按时间点,刚好可以调到灞上春天项目来。”秦时安道:“秦才明你还不放心?”
  “哥呀,还有一件事我想给你汇报哩,”秦时安说,“我想让以集团的名义出个文件,再强调一下安全方面的问题。”
  “我也正想给你说这个呢,张总一个电话给打断了。”看到秦时安管理方面越来越成熟,秦时风感到很欣慰。
  “就按照你的意见,以集团的名义发,也给其他人提个醒。今后决不允许此类事情再发生。”秦时风道,“我想主要强调以下几点:一是今后凡可以在外面租住员工宿舍的项目或单位,一律在外面租住,由公司承担租金,水电费方面公司定额负担,超过部分自负。二是凡在单位提供的宿舍居住的职工,一律不得在宿舍私自拉电私自做饭。三是不允许酗酒闹事,否则搬出去自行解决住宿问题。四是今后用工一律实行先体检后进场,体检不合格的,一律不录用。五是工地用工男女都不允许超过五十岁。”秦时风一口气竟说了五条,显然是深思熟虑了的。
  “从外面租宿舍的话,估计费用不小哩。”秦时安道,“再有,能不能把男工年龄卡到五十二岁,现在工人不好招呢。”
  “可以,但超龄的原则上不能安排风险高的活路。”秦时风说道,“你让总裁办迅速拟个章程出来。”。
  “哥呀,要不你下午也参加一下我们的会议,也好给他们紧紧螺丝。”秦时安道。
  “不行啊,今天下午我有更重要的事。”秦时风道:“今天下午我要见一下新招的财务总监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