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白蛇传之娘子救我 > ☆、第九十二回 物非人是
  昔日金山寺上神佛现身的故事,终因各种原因散佚在历史的长河之中。然而白娘子的故事却留存永久,哪怕那些故事是冰山一角是后人的加油添醋,所有的故事都根据时人的需求所变化。
  写故事人需要劝导世人莫要贪恋美色,白素贞成了美人蛇蝎。
  写故事人的需要歌颂婚恋自由,白素贞与许仙便是真爱,与代表世俗势力的法海抗争。
  写故事的人需要贤妻良母,白素贞就成了典范,无怨无悔,从一而终。
  白素贞、许仙、法海都成了一个符号,无人真正晓得白素贞到底是何面貌,也鲜有人关心。对于他们而言,白素贞为何并不重要,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何况是白素贞。
  金山一别,白素贞随观世音回紫竹林修行,不知不觉间,尘世已变了天。宋灭后是元,元灭后是明,明灭后是清,清末军阀混战,直到成立了新中国。
  在紫竹林待久了,白素贞不免觉得观音选此处修行是折磨也是试炼,若是有心倾听,紫竹林充斥着凡人的祈求,以天地之宽广,云层之缭绕都无法阻挡愿望的抵达。在这样的情景下能平心静气,谈笑自如,不愧是修成正果的菩萨。
  再过些时日,白素贞竟也习惯了那些祈求。反正无论哪朝哪代,凡人的寻常愿望都是那些,清朝有个叫张潮的做了极好的总结:值太平世,生湖山郡,官长廉静,家道优裕,娶妇贤淑,生子聪慧,若加上嫁夫贤德,可谓全福。有些人的愿望难免可笑,奸//淫掳掠,杀人埋尸,竟还求菩萨保佑。
  菩萨难为。
  观音菩萨不会在意这些,白素贞听了近千年,再可气可叹可恨可厌的心愿也早就听腻了。她只感到惊讶,为何朝代更替,科技发展,人的观念想法几乎没有太大改变,来来去去的求权势求富贵求美色求生儿子。
  不过她并不在意。
  她只在意一件事,二一七年三月一日,她要去金山寺找她的许西元,看她是否安好如初。
  太乙真人到紫竹林时曾赠她一段藕,说她的脑袋像藕,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成也像藕,败也像藕。
  每隔百年白素贞都会去世间走一遭,看那山河是否依旧,人心,人心已然不古。其余的时间就是修炼,不知日夜,不问岁月。
  凡尘俗世日新月异,曾经的法术,渐渐成了现实:千里传音有电报、电话、到手机、网络,日行千里朝发夕至,有了火车飞机哪还需要她自己御空飞行。飞得不巧撞上那些大铁鸟,就是一场大罪过。
  修炼的妖精越发少了。一则,尚未吸收足够的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就死于非命,进入新的轮回;二则能让妖精生存的地方少了,原先的深山早已通衢,哪还有什么清净之处
  倒是原先被法海们镇压的妖精获得新生。一次次的战乱、一次次的运动,一次次的推倒重建。妖精们最会与时俱进,有些学做人下海从商。他们自以为是妖,见多识广,比人聪明,岂知一一在这样的念头里血本无归,只好改头换面,重新再来。
  妖精活得再久也是妖,遵循规则。
  而人?
  从前的人尚信因果,而今人只恐吃亏。
  也有妖精名利双收――忠于妖精身份的那些。
  妖最擅长的是什么?谈法论道,古琴香料,还有蛊惑人心。如今他们不叫妖,叫戴珠串的“朝阳区仁波切”。
  悠悠岁月,沧海桑田,八百七十六年过去了,白素贞终于等到2017年3月1日这一天。
  她提前一天在手机APP上订好金山寺的门票,原价六十五,优惠价六十元。买票的时候白素贞想到在雷峰塔底修行的法海,不知法海是否已然出塔,雷峰塔在1924年倒过一次,2002年时得以重建。当时白素贞还想,法海定是早早自行离去,否则这样丑陋的新塔,他怎甘心居于其中。
  怀着各种胡思乱想,白素贞等在宴春酒楼的角落里――许西元曾经提过,去金山寺之前她吃了一顿汤包当作早饭。
  不多时,许西元出现,扎着小辫子,背着书包,穿薄款黑色羽绒服、浅蓝色牛津纺衬衫、蓝色牛仔裤,容貌神情一如记忆中那般鲜明。
  白素贞屏住呼吸,一手按在心口,竭力忍耐着不立刻起身找她。以她的法力和如今迅捷的网络,早些年她便能找到许西元所在,但她不敢在今日之前现身。她生怕自己不经意的举动会波及到西元上金山寺――两人在南宋相识的基础。故而明明近在咫尺,她依旧只能等待。而等待,是她最擅长的一件事情。
  许西元点了一笼四只蟹粉汤包,一份大煮干丝,一杯绿茶,与白素贞桌上点的一样。吃下第一只汤包后,许西元皱眉瘪嘴。白素贞晓得,她一定和自己一样嫌汤包太腻。之后她夹了几筷子干丝,又瘪瘪嘴,颇为无奈地放下筷子。白素贞也晓得,那是因为今天的干丝有豆腥气。
  许西元瞅着剩下的三个汤包,大半碟干丝发愁,自言自语一番后结账走人。
  白素贞也随之结账。
  跟着她一路往金山寺去,买门票的时候许西元嘀咕了几句门票好贵,简直抢钱,似乎还纠结了一下是否要进去一游。最后她道:为了白娘子,拼了,才不情不愿地买票入内。拿着门票,弹了又弹,对着门票说道:“门票啊门票,你那么贵,法海知道么?是不是他故意收贵些好去植发。”
  白素贞莞尔。从前她就发现许西元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常常对着凳子桌子筷子枕头花草念叨半天,但凡有她看着顺眼不顺眼的东西,她都能与之对话,还似模似样与那东西你一句我一句,眉飞色舞。
  许西元烧香拜佛时,白素贞也在大雄宝殿内朝着佛祖与观音大士拜了一拜。
  一路闲逛,终于到了白龙洞外,一旁竖着白素贞与小青的塑像,两人各披着银光闪闪的披风。许西元笑得合不拢嘴,拿手机出来给拿塑像拍了几张,白素贞听到她在说,“丑得像是带鱼,也不怕白娘子半夜去找你们算账。诶,说不定故意做成这样就是为了让她们来算账。”
  白素贞:“……”
  白龙洞约莫有一人高,许西元探头探脑四处张望,见没有别人,便伸着脑袋往洞里瞧。洞里乌泱泱的她怎么看得清楚,正犹豫要不要看仔细些,忽然整个人软了下来失去了意识,尚未倒地,就被白素贞拥进怀里。
  876年前,她的西元因为救她付出了生命,876年后的今天,她的挚爱在她怀里失去知觉。明知她活着,白素贞忍不住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温温热热,尚在呼吸,眼眸就这样闭着,似随时都会醒来。
  醒来时第一眼见到她,会与她说什么?
  问她是谁?还是会认出她的样貌叫她一声亲爱的,或是娘子?
  无论怎样都好,她的西元活着,温软可亲地活着。
  活着就好。
  “西元。”白素贞呢喃着,轻抚许西元的面容,额发眉骨,鼻翼唇瓣,眼里满是道不尽的深情。
  “这位小姐,可是需要帮忙?”空有好声音,却能把好好一句话说得戏谑又讨厌的,除了那个老对头之外,别无他人。
  白素贞打横抱起许西元,回身望向一身灰色僧袍的法海。塔底的岁月未能消减他半分俊朗,反而使他添上一层难以言说的沧桑感,显得内敛睿智。从前他就像那柄杀死许西元的禅杖,厚重、锐利,而今倒是更像云游四方讲经说法的网红僧人。
  “法海。”
  “正是小僧,白娘子别来无恙否。”
  “托赖。”
  不知法海意欲何为,白素贞抱着许西元,满是戒备。
  法海微微一笑,指向他旧日最爱的七峰亭,道:“横竖离她苏醒有些时间,不若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虽然你力气够大,抱着她三天三夜也不会累,但这里多多少少会有人经过,见到一个美人公主抱另一个美人,说不定下午你就上了微博热门。你无亲无故没甚可在意的,就是不知道你怀里的人,愿不愿意和你一起上热门。”
  又是微博又是公主抱,从法海口中道出,听来怪异的很,看来他适应这时代适应得很好。
  白素贞问他:“你与我有旧可续?”
  法海一向瞧不起白素贞是妖,同她说话基本没有好颜色,更别说拿正眼瞧她。在许西元的熏陶下,白素贞觉得法海看上许仙在前,看上许西元在后,所以横竖看她不顺眼。
  “多多少少总有一些。”法海道,“白娘子勿要担心,时代不同了,建国后不许成精。若是小僧与你在此大打出手,上微博是小事,把你我抓去研究所里解剖研究才是真要命。从前刀剑无眼尚可躲,子弹炸//药可不认得你是谁。即便你我修炼几千年近乎于神,在这个时代里,也不过是洪流里的一粒恒河沙。如今这时代啊,不用我说,想必你也有此感受。”
  老人遇到真困难。不得不承认,法海所言极是,勾起了白素贞心头一点惆怅,想当初为了适应这个时代还真是颇费一番功夫。
  七峰亭自然不是多年前那个七峰亭,一切崭新的就好像当初那场生离死别只是黄粱一梦。
  与法海相对而坐,白素贞曾以为再见他时会拔剑相向,不曾想竟如此平静。好像眼前的僧人与她没有杀妻之仇,反而是旧时一友。
  和她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法海。有句话怎么说的,如果一百年不足以消磨对一个人的恨意,那就两百年好了。近乎九百年过去,还有什么爱恨是抹不平的。
  奇怪的反倒是白素贞。是什么让她876年如一日的惦念一个人?
  876年,不是876天。
  要说是爱,那爱的力量未免太过可怕。
  法海觉得,若是有人欠了他一个亿,平摊到每天也不过是三百十二块七毛五。好吧,倘若有人欠他一亿,他大概会日夜思念一个人876年,可许西元显然并没有欠眼前的白蛇妖那么多钱。
  曾有人高唱“法海你不懂爱”,乍闻此曲,法海嗤之以鼻,许仙?白素贞?都叫一个许西元搅黄了。
  雷峰塔会掉下来?幸好它会掉下来。
  被关在雷峰塔里,暗无天日,一日又一日的是他,不是那白蛇妖。
  可对上白素贞,法海必须承认,他不光不懂爱,连野心、修行、成道、解脱,这些词一概不懂。眼前的白素贞比之当初更超凡脱俗,已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只要她想,随时随地跳出轮回,位列仙班,又好似与当初没甚两样,至少她怀抱许西元的姿势,还是将之视若珍宝。
  如果没有记茬,当日观音大士曾有言,倘若他日许西元想起与白素贞的旧日情分与之前缘再续,白素贞就会失去道行变成凡人,从仙入凡不过瞬间的功夫,这白蛇妖居然还希望许西元会记得她。
  这样的妖精,已不光是可恶,还十分可怕。
  两人对座半晌,各怀心思,不发一语,最后白素贞问道:“禅师此来?”
  “小僧本就是金山寺的僧人,今天在此也是为了了却前缘。”
  “哦?”他和西元有何前缘。
  法海道:“贫僧降妖多年,从未滥杀无辜,西元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尽管……她总是死在我的手里,小僧心怀愧疚,直至如今,待要亲眼见她安好,我才放心。”
  “有劳禅师记挂。”
  又是一阵相对无言,直到许西元醒来。
  许西元醒时,发现自己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被一个女人抱在怀里,像是婴儿,而这女人抱她丝毫不觉得费力。她尚未看清女人的样貌,小腹、腰间的疼痛使她惊骇莫名。
  三两下撩起自己的衣服,伸手入内一通摸索,没有缝合的痕迹,没有丝毫伤口疤痕。她这才松一口气道:“肾还在,肾还在,妈妈的,吓死我了。”
  法海与白素贞惊诧于她的反应。待她惊魂查探后,白素贞为她放下撩起的衣衫。法海忍耐不住,发出一阵爆笑。
  果然是他识得的许西元。
  作者有话要说:西元:老娘的肾,还在……
  小白:现在担心你的肾还早了一点点。
  法海:朋友圈谣言看太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