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正是任丘,他在长云派包场的客栈外面苦苦等了一夜,被蚊子咬了十数个大包,心里不免有些烦躁,出手也愈来愈快。
  两个人从街头打至巷尾,棋逢对手,越战越酣,彼此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带了一丝欣赏。
  最后白知安一个旋身绕到了任丘的背后,他知对方并无恶意,只把剑尖轻轻点了下任丘的后心,便利落地收剑回鞘了。
  任丘大笑三声,直道痛快,他解下脸上蒙着的黑巾,拱手行礼道,“在下任丘,来自聊城,今日青英会上见君风采,心生好奇,特来讨教。”
  白知安轻轻唔了一声,他抬眸扫了一眼任丘,见对方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倒也没那么抗拒对方的唐突,但他也实在不知如何与人交往,犹豫着想走。
  任丘瞧出来对方是个不善言辞的性子,也没勉强,只是真诚地说道,“原本我一直不喜欢名门子弟,但今日一战,实在让我刮目相看。我想与你交个朋友,以后我们时不时可以一起切磋一下。”
  说完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白知安的眼睛,眼神里的期待不言而喻。
  任丘虽然其貌不扬,却长了一双好眼睛,明亮澄净,圆圆的好似山间小鹿。
  白知安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个夏日午后,那个小女孩也是这般专注期待地看着他,等他的回答。
  同那天一样,他无法开口拒绝,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任丘不由得喜出望外,直接翻了个跟斗,大笑着离去了。
  走到街尾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喊道,“我就住在城西的春来客栈,你有时间找我玩儿去!”
  回去的路上还在想着,他独自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身边也不过孙大哥一个好友,但毕竟年纪差了许多,总有些隔阂。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想要去结交一个朋友,就成功了,他觉得自己太幸福了。
  虽说刚刚没打过对方,他心里却没有一点不服,只是觉得这一架打得酣畅淋漓,痛快极了。
  孙大哥说的对,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有一个比自己更优秀的朋友,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
  白知安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任丘像个猴子似的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看来这就是他的命,朋友都是主动找上门来的,他只能默默接受了。
  ……
  金秋十月,长云派众人终于踏上了回程的旅途,只是少了白知安。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小桌上摆着一盒子各色糕点,旁边还有一壶清酒,
  齐川却视若无睹,眉头始终紧锁着,时不时就叹一口气。
  齐衡看着自家师父,这都没心思吃喝了,看来师父真的是很担心小师弟。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师父,您别太担心了,师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了这个决定,我也给百事通那边传了信儿,让他手下关注着,再说不过一个没落的小门派,无泽没问题的。”
  “无泽的武功自是足够,可这是他第一次独走江湖,我都担心他找不到路。”齐川一发愁就爱揪自己的胡子,这两天胡子明显变得稀稀拉拉了。
  齐衡安抚地说道:“人早晚都有这一遭,而且您还赐予了师弟霄云剑傍身。再说,我们几个当年也是这般年纪下的山,虽然一路上磕磕绊绊,但也成长得很快。而且小师弟此次并非一人上路。”
  齐川瞪大了眼睛,忙道,“怎么?你偷偷派人跟着了吗?他不是一再拒绝说发现有人跟着就会打回去吗?”
  齐衡神秘地笑了笑,“非也,小师弟交了一个朋友,聊城人,也就是归鹤门所在之地。那孩子叫任丘,我悄悄托百事通打探了一番,此人品行和武功都还不错,独自行走江湖数年,是个有经验的,这回您可以安心了,起码小师弟不会走丢了。”
  齐川精神一振,吹了吹胡子,佯怒道,“不早说,快把点心拿过来,这一早上都没吃几口饭,哼,也不知道关心一下,你师父我都快饿晕了。”
  齐衡无奈地笑着,把点心盒子打开,师父现在真是越老越难哄了。
  他掀开了帘子,看向聊城所在的方向,小师弟此次前去复仇,希望一切都会顺利解决罢。
  ……
  “师父,您终于回来了,思柳都快想死您了。”齐衡一进门就被思柳一头扑在了怀里。
  齐衡摸了摸思柳的头,笑道,“都当了师姐了,还这样子撒娇耍赖,我离开的这些日子,你有没有调皮呀?”
  思柳鼓着嘴说道:“也就在师父面前我才这样,就算当了师姐,我也是师父最疼爱的小柳儿,师父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呀?”
  齐衡轻轻点了一下思柳的鼻子,从怀里掏出来一对儿精美的银镯,内圈里还刻着思柳的名字。
  思柳接过来直接戴在了手腕上,爱不释手地翻看着,“谢谢师父,师父果然是最好的师父!”
  “喜欢就好。”齐衡宠溺地说着。
  思柳突然想起来正事,忙问道,“对了师父,青英会到底是什么结果呀?师兄们进入决赛了吗?碧华山庄的金瑶心师姐去了吗?”
  齐衡摇头笑道:“你这一串问这么多,叫师父回答哪个问题好呀?”
  思柳摇晃着齐衡的手嘻嘻笑着,“都要回答。”
  “你呀,就是个磨人精。你齐瑞师兄进了决赛,碧华山庄的金瑶心没来。”
  齐衡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计划好的说道,“最后是碧华山庄的金代月打赢了少林寺的悟灵小师父。”
  还是不要提起无泽的事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过了年小师弟就能回来了,到时候再告诉大家这个喜讯也不晚。
  闻言思柳有点丧气,什么时候长云派可以赢一次呢。
  不,寄希望于他人,不如自己努力。
  她抬起头坚定地说道,“师父,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练功,争取在三年之后的青英会给长云派争光!”
  齐衡眼带笑意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思柳变得越来越勤奋,每天在练武场早出晚归,天赋也离不开努力,这几年她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有弟子如此,长云派的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
  秋去冬来,山上的树枝上都挂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练武场上,今天是齐石师叔授课,他在目光如神地盯着每一个扎着马步的小弟子,手里还攥着一根长鞭,谁要是敢歪歪扭扭,那他的屁股就会遭殃。
  练武场周边的长椅上堆满了棉袄,小弟子们都龇牙咧嘴地扎着马步,头上还冒着热气,每个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最前面的那株香,恨不得立刻下一场大雪,浇灭这可恶的香,结束他们这一上午的苦痛煎熬。
  思柳穿着一件石榴红色的短打练功服,稳稳地蹲在最前面,她的气息悠长,腰背挺直,看起来毫不费力的样子,任谁都猜不到她以前是挨抽最多的那个倒霉蛋。
  齐石路过满意地点点头,一转头看到她身后的于海,屁股抬得高高的,都快要站直了,是以为他老眼昏花吗?
  啪!一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到了于海的屁股上。
  于海一下子跳了起来,捂着屁股,苦着脸低声说道,“师叔,你这也太狠了,这么多新人呢,好歹给我们这些老弟子留点面子嘛。”
  齐石虎着脸说道:“你还知道自己是老弟子啊?惯会偷奸耍滑,你瞧瞧你小师妹思柳蹲得多好,多标准!啧啧,你再瞧瞧你,没长骨头似的,等会儿大家都走了,你再多蹲一刻钟。”
  于海恨自己没发现齐石师叔走过来,但也不敢继续顶嘴,万一齐石师父更生气了,让他蹲到日落就惨了,他哭丧着脸重新蹲好了。
  见状站在后面的小弟子们瞬间都精神了,都不敢耍滑头了,一个蹲得比一个标准。
  见齐石师叔绕到了后排,于海幽怨地说道,“小师妹你不厚道,师叔过来了也不知道提醒一下你师兄!”
  思柳无奈地笑了,刚要开口,便听到大师兄林远渠说道:“你自己不蹲好,还敢赖小师妹。下次再偷懒,不用等师叔罚你,晚上回落云院,我也会罚你。”
  于海带着哭腔说道:“大师兄你的心也太狠了,我哪里敢赖小师妹,我,我,我就是哀叹我的命运多舛没人怜爱,晚上我便睡在这练武场算了,呜呜。”
  思柳听着好笑,心想二师兄对自己平时也不差,老给自己当陪练,也不忍听他如此凄凄惨惨。
  她悠悠地开口道:“本来今天晚上我还打算做花生馅的汤圆,可惜,有个人要睡在练武场,可就吃不到喽。”
  于海闻言惊喜地抬起头来,感动地说道,“真的吗?我最喜欢吃小师妹做的花生馅的汤圆了,多谢小师妹雪中送炭,我突然感觉自己变得有力量了呢,就算再蹲一炷香也不是问题。”
  齐石逛了一圈回来,正好听到于海的话,满脸欣慰地说道,“没想短短时间你竟有如此领悟,好孩子!”
  他抬头看了一眼,香正好燃尽,便挥手叫其他人解散去吃午饭。
  然后回过头来,继续说道,“你既然有如此心愿,师叔自会满足,你等着,师叔这就去再一根新的香来,师叔会在这儿一直陪着你的。”说完齐石师叔便去重新点香去了。
  这下林远渠也忍不住了,和思柳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只剩下于海一个人站在原地,汗水与泪水交织,顺着他的脸颊留下,一瞬间仿佛老了几岁似的。